初秋午后,阳光依旧炙烈,街上空无一人。一堵厚厚的玻璃幕墙将热量隔离在外,清凉的茶室内,宗兆槐与郗萦相对而坐,时隔数月,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宗兆槐打量着眼前思慕许久的女子,目光略带贪婪。
郗萦瘦了些,但不明显,穿一身黑色西装套裙,很普通的职业款式,也无额外配饰,那些从前显而易见的女性美如今被收敛了个严实,只在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如此低调得体的打扮,在宗兆槐眼里,却比往昔更具诱惑力。
她的眼神也起了相当的变化,双眸望着对方时,不再如过去那样咄咄逼人,或微含轻蔑,一切强烈的情绪仿佛都化作一缕轻烟,于不经意间飘过,又瞬间消散,沉淀于眼底的是幽远深邃的光,让人很难猜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你还好吗?”宗兆槐先开口,语气难免生涩,“我以为你不会再愿意见我。”
郗萦低头喝口茶,轻描淡写说:“我是代表宇拓来跟你谈生意的,我们想收购你的公司,永辉。”
宗兆槐一怔,忽然全明白了。他有些失落,随即又轻轻笑起来,孔薇真会找人,而且这回的确是被她摸到了门道。不过也没什么,至少给他和郗萦创造了见面机会。
凡事都得往好的方面想,不是么?
“郗郗,我一直想去找你。”他无视那些生意经,依然希望对面的女子能接收到他的思念之情。
郗萦蹙眉,“别叫我郗郗。”眉头随即又舒展,“你嫌孔董没资格跟你谈,孔董就找到了我,不知道宗先生肯不肯给我一个面子,大家好商好量把这个麻烦事给办了?”
宗兆槐望着她的眼睛,“我很想你,郗萦。”
郗萦不看他,“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永辉都得卖,因为——我会尽最大努力促成这个项目。”
宗兆槐败下阵来,轻叹一声,“你就这么想看我倒霉?”
“倒霉?你怎么可能倒霉呢!收购永辉是要拿真金白银出来的,到时你会成为一个大富翁!”
“你知道我志不在钱。”
郗萦笑吟吟说:“对,我知道。”
宗兆槐从她眼神中读出一丝恶意,他明白了,郗萦是来找自己复仇的。他转头去看窗外,深呼吸,然后笑了。
“这么说,要阮思平下台也是你的意思了?”
郗萦勾勾嘴角,“孔薇要我帮她做事,总得先有点表示吧。”
“你就不怕阮思平把事情捅出去?”
“他?”郗萦摇头,“他不敢,捅出去除了往自己身上泼点脏水外,没别的好处。至于其他人,阮思平在位时,他们就巴不得找点什么碴尽早捅掉他,好把位子让出来。他一下台,没人会拿正眼瞧他,从前的事再臭也没什么意义了。人走茶凉,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势利的。”
郗萦扫了眼宗兆槐,“我也不怕你出去爆,永辉能不能续约都攥在我们手里呢!你敢爆,我就敢让续约黄掉,到时候你就守着永辉走下坡路吧。”
她嗓门不大,但威慑力十足。
宗兆槐不觉失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郗萦没有笑,从包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根点上,悠然抽了一口,又说:“万一实在有人闲得慌想搞事,那就搞呗,我不在乎。人嘛,活着就图个舒坦,不过你舒坦了,肯定有眼红的人会来找你麻烦……得慢慢学着习惯。”
宗兆槐一时无言。
郗萦眯眼在烟雾后面打量他。
岁月算蛮善待这个男人了,经过那么多要命的坎坷,他看上去依然英气逼人,仿佛永不会老。也许正因为他的心是金属质地的,冰冷坚硬,才能让他从容走到现在吧。
而现在,她的任务就是要他低下那颗从不肯认输的头颅。
静默了一会儿,宗兆槐问:“你很想做成这笔买卖?”
“当然。”郗萦优雅而娴熟地弹掉些烟灰,“孔薇承诺我,买下永辉后不会留你在公司,永辉名义上归孔锋所有,但具体事务都由我管,算是我事业的新起点吧。我觉得,与其去接受一个市场部主管或是物流专员之类的无聊职位,不如再冒一次险。”
她的目光终于投向宗兆槐,“其实我骨子里很像个赌徒,对不对?既然是赌,就可能输也可能赢。我以前输过,输得很惨,不过,人不可能一直那么倒霉吧?”
“如果这次还是输呢?”
郗萦想一想,耸肩,眼睛弯成月芽状,笑微微的,有股说不出的妩媚。她朝宗兆槐吐出一个烟圈,语气轻柔而婉约,“我认喽。”
宗兆槐突然气息不稳,猝然转开视线。
郗萦似乎想起些什么,咯咯笑了两声,那笑声既不尖刻,也没多少恨意,更像是看破现实后的悲悯般的感慨。
喝完两盅茶,宗兆槐抬起头来。
“给我两天时间,两天后我会给你答复。”他说,“不过咱们有言在先,到时必须你来,只有见到你我才会给答复。”
“没问题!宗先生做事就是爽快。”郗萦展颜,举起茶杯,“那就,预祝咱们合作成功。”
宗兆槐没有举杯。
郗萦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把茶杯放下,又将烟蒂在烟缸里掐灭。
“我希望两天后听到的是好消息。如果你不想卖,也请拿出充分的理由来——大家都别绕圈子,浪费时间。”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他俩又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宗兆槐说:“我可以把永辉转赠给你,但我不会把它卖给宇拓。”
郗萦朝他嫣然一笑,“什么意思,你想策反我?”
“转赠给你后,永辉无论名义上还是实际上都会是你的公司,你用不着去做孔薇的傀儡,这样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宗兆槐解释道,“孔薇只是想利用你,一旦收购成功,她不见得会履行承诺。”
“先拿我出来做挡箭牌,等宇拓打了退堂鼓,你再想办法慢慢对付我——宗先生,这主意打得不错。”
宗兆槐摇头,“我不是策反你,也不会对付你。把公司给你,我心甘情愿,给宇拓,我说服不了自己。”
郗萦微笑,“那么,你为什么心甘情愿把公司送给我呢?”
“你知道为什么。”
“不,我不知道。”
宗兆槐深吸了口气,轻声说:“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