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每当他行经此处,女人都会愕然地抬起头。她家的门总是面向马路敞开。路是窄巷,外侧大门距离家门又近,一不小心便将家中景物尽收眼底,尤其是点了灯的夜里。从未阖上的窗帘与随时大敞的家门,非常引人侧目。就像开高衩的旗袍或低胸露背洋装,由不得人不看。玄关一进去就是客厅兼餐厅,格局虽然突兀,但在这一带并不稀奇。正面底部是碗橱,天花板垂挂老式电灯,地面铺的木板走起路来似乎会发出吱呀声,还有一张可供两人坐的餐桌,女人就坐在面向大门的椅子上。很显然地,女人不打算遮掩居家,也不打算隐藏自己。她穿著腰部加了松紧带的裙子,长至膝盖的丝袜可见勾破的纵线,脚上的拖鞋破旧不堪,而她向来以此示人。但实际上那条路是死巷,巷子里没住几户。据他所知,女人家没有任何访客,连邮差宅配都只是路过。因此,钉在门柱上的薄木片几乎毫无作用。木片经过风吹雨打,表面泛黑,仅能勉强读出毛笔字「小野」。即使说客套话,字迹也称不上好看,总觉得令人不甚自在又稍嫌寒酸,很像住在这里的女主人。女主人盯著他数秒后,表情难掩失落,视线垂向桌面。他只能一口咬定,女人乍看年纪颇大。—不,还有另一点。他独自摇头。女人明显在等待某人。长久以来,她始终在等。2「呜恶—你该不会平时都在弄这个吧?」绘里香看见沙耶的手边,忍不住发出作呕声。「是啊……怎么了吗?」沙耶仔细捣碎煮软的南瓜,讶异地问。完成南瓜泥之后,她又倒入预先煮好的蔬菜汤稀释。沙耶正在制作离乳用的副食品。瓦斯炉火候恰当地煮著白稀饭,这是一大匙米对四分之三杯水煮成的十倍粥19。「大也离乳的时候,我没有特别用米煮成稀饭耶。我都直接白饭加水煮烂。期间没多长,因为大也一下子就会大口吃白饭了。他满六个月的时候流口水盯著鲷鱼烧,我乾脆喂他吃,结果他吃掉一整个鲷鱼烧。唉,我当时好讶异喔。」「我才讶异。」两位妈妈背后传来严厉的指责。「哎呀呀,久代婆婆,你在?」「你还好意思说?明明一开始就发现了,想装傻?真受不了现在的年轻妈妈。喂,阿夏,你听见了吗?」久代婆婆回头看旁边的胖硕老妇人,但她在客厅陶醉地哄婴儿,没有听见。久代婆婆夸张地缩了缩脖子,再次把机关枪的炮火瞄准绘里香。「天啊,我真是大开眼界。喂六个月大的宝宝吃鲷鱼烧的母亲,找遍全世界恐怕还找不到呢。」「你逻辑不对,鲷鱼烧只有日本才有喔?要是墨西哥或柬埔寨人也吃鲷鱼烧,我才讶异咧。」绘里香稀松平常地反击,久代婆婆不禁感慨万千地摇头。「你真的完全不懂得敬老尊贤。再说,为自己的宝宝煮粥、制作副食品是常识!」「可是,市面上买得到罐装的南瓜泥啊。不只南瓜喔,还有红萝卜、菠菜、肝脏等等。粥也是啊,婴儿食品区买得到乾燥压缩包,加热水泡开就会复原。这年头什么都很方便,想必婆婆不知道吧?」「那种东西喔,」久代婆婆嫌恶不已。「防腐剂里添加了许多有害物质。你这样成何体统?连沙耶使用布尿布都大惊小怪。我们从前可是连洗衣机都没有,尿布得一件件手洗,在寒冬中也不例外。」「你跟我说江户时代20的情形也没用啊?」「你这小姑娘真会顶嘴。」沙耶嘻嘻窃笑,聆听两人拌嘴。「沙耶啊,阿也好像肚子饿了,有没有东西给他吃?」阿珠婆婆从庭院叫唤。大也从缘廊边探出上半身,殷切地看向厨房。「有阿夏婆婆做的甜炖南瓜,不如我来炒点小鱼乾?」「南瓜配小鱼乾!」绘里香再次惊叹。「你们活在昭和21初年吗?难道没有饼乾点心?」「哎呀,刚刚还在江户时代,一下子就跳到昭和了。照这速度推进,人人家里有火箭的时代很快就来了。」久代婆婆出言嘲讽。她最近沉迷于科幻小说。绘里香将之当作耳边风,从沙耶放在大也面前的盘子里捏起一块炖南瓜。「哦?说了一堆,最后还不是吃了?」「我还年轻,容易肚子饿。阿夏婆婆,谢啦,很好吃。」阿夏婆婆宛如喝啤酒,大口灌下招待大家的茶水。刚满四岁的小男孩在她身旁开心地嚼著塞了满嘴的南瓜。「我姑且炒了一盘,不知道小朋友爱不爱吃。」沙耶端出小鱼乾,绘里香欣然接过。「放心、放心,这孩子基本上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啊,奈良渍22和海参内脏料理似乎不行。」「所以我才说你没常识。你到底都给小孩吃什么?」「我很羡慕呢。」沙耶连忙打圆场。「裕介就很挑食……我常常努力做了半天,他完全不赏脸。」「六个月挑食正常,大也能吃下一个鲷鱼烧,真是不简单。」阿夏婆婆觑向喀喳喀喳啃著小鱼乾的大也,佩服地说。「看他个头23小小,想不到这么能吃。」「大概是能量转换效率不佳。」绘里香罕见地叹气。「带去健检,都被护理师或小儿科医师质疑是不是没给他吃营养的东西,很过分吧?」「真的很过分呢,鲷鱼烧、海参内脏和奈良渍多么营养。唉,可惜砂糖过多、盐分过高,一个甚至加了酒。」「久代面对绘里香,说话格外尖酸刻薄,八成是令她想起了媳妇。」阿夏婆婆悄悄说道,可惜她的嗓门与身材成正比。跪坐的久代婆婆马上转头,膝盖撑起腰杆大叫:「真没礼貌。我家媳妇聪明贤慧,是个好太太,跟你家可不一样。」她顺势起身,顺了顺裙面的皱褶,「砰」地关上拉门走出去,紧接著玄关传来玻璃门拉开又关上的声响。「哎呀,她走了。」「阿夏婆婆,我在想啊,你会不会戳到她的痛处?」绘里香嘻皮笑脸地说。「久代的确有儿子,听说住在东京……为什么没有一起住呢?」身材娇小的阿珠婆婆轻轻歪头,模样十分可爱。尽管她表现得较隐讳,但小巧浑圆的双眼闪闪发亮,和绘里香一样充满好奇心……不,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有问题想请教久代婆婆呢……」阿珠婆婆马上回应沙耶的自言自语:「你想问什么呢?」「唉,阿珠,你又开始问东问西了。」阿夏婆婆厌烦道。「哎呀,说不定我能回答呀。」「是,我一样想请教您……」沙耶压低音量。「您认不认识隔壁的小野太太?」「你看,是邻居,和我有关嘛。不过……小野太太啊……」「您知道些什么吗?」「这个嘛……我一无所知。」阿珠婆婆难以启齿地说,似乎感到丢脸。「哦?连不择手段满足好奇心的阿珠都不知道?太难得了。」阿夏婆婆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阿珠婆婆大概判断这不是反讽,所以没有嘟嘴大喊「好过分」,而是先行向沙耶说明:「我搬来时,那位太太就在了,我连房子是她自己的还是租的都不知道,打招呼也爱理不理。此外,她除了深夜与寒冬会关门,其他时候都是玄关大敞,感觉毛毛的。」「台风的时候也不例外?」阿夏婆婆问道。小野家位在比沙耶家更后面的死角,阿夏婆婆不仅没看过,连有这么一户都不知道。「天候太差时,还是会关啦。」「你特地去确认过了?我觉得你比较恐怖。」「好过分!」阿珠婆婆这次高声抗议,随即正色道:「不过,我从很久以前就在意那栋房子,一来是电话簿上查不到,二来是不曾听闻电话响。我想不是电话坏了,就是根本没装。她没订报纸,我没见过她和任何人说话,那栋屋子也没有访客。她除了偶尔去附近买东西,其他时间都待在家里。对了,好像也没有电视机和收音机呢,至少我不曾听过。她的人生乐趣到底是什么呢?」「至少她的人生乐趣不是挖人隐私。」「她看起来相当高龄,难道不用上医院吗?」「不知道呢……」阿珠婆婆侧过头。「哎呀,连包打听都不知道?」「我一开始就说不知道啦。」「你太谦虚了,其实知道的还不少嘛。沙耶啊,你又不是阿珠,为什么突然想打听邻居呢?」沙耶以笑容带过。「没什么,只是有点在意。啊,我想出门买东西,各位方便帮我看著裕介吗?」最近沙耶开始能利用短暂时间轻松外出。「啊,等等。」绘里香急忙起身。「我也要回家了。走喽,大也。」绘里香在玄〔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