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清晨用膳,她无意中听苏园的丫头窃窃私语:“我听阿福说,关大哥这几日夜夜都留宿于撷香阁。”
“关大哥……怎么看好像都不像是那种会去花街柳巷的人啊。”
“所谓人不可貌相。昨夜好像又去了,不信你等着,至少要到午时用膳后才会来苏园。”
“嗯,还是咱家公子最好。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撷香阁,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名字。
品妤默默地吃着口中的清粥,直到想起“撷香阁”三个字是哪里时,她便匆匆放下碗筷,起身离开。
撷香阁,关群不会是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去那里的。这几日都见不着司行风的身影,他不应该再去那里的。
难怪从起床一直到眼下,她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离开苏园,她走在大街上,不敢向人问路,她知晓撷香阁是什么地方。
按照那些丫头的话,出了苏园,向右走,遇到第三个叉道再向左走,过第四个叉道再向右边,然后一直走到街尾就是撷香阁。
这一路,她几乎是用跑的,只是路越走,她的心跳得越快,不停地左看右看,生怕走错路。
直到一座座挂着红艳如火的灯笼的小楼出现在眼前,她这才放慢了脚步。这一盏盏灯笼只有每当到了夜幕低垂的时候才会点燃,灯火通明的红光将整条街映得有如烧红了天的红霞。
她忆起几个月前被他带离宫中,去的第一处便是百花堂。清晨的花街应是一片冷清,就仿佛那一带并没有住着人似的。然而这裏,越是往花街里走,越是嘈杂。前面一阵骚乱,她看见许多人聚在前方那里不动,甚至还有些姑娘家衣衫不整,露着大半个身子坐在地上哭泣。
一阵呛鼻的味道自前面传来。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远处,一阵阵滚滚的浓烟自前方上空飘散开来。
若是换做平时,她一定扭头便走,只是失火方位有可能是她要去的地方。
她屏住呼吸,又向前走了几步,便听到围观的人当中有人说:“没想到一夜之间,这撷香阁什么都烧没了。真的是好大的一场火啊。”
撷香阁失火了?她看到的失火的地方真的是撷香阁?
她向人群挤过去,面前几层楼阁几剩下一个框架,官府的人进进出出,不让人靠近。门前的空地上则是坐着一堆衣衫不整,哭声一片的姑娘们,“哎哟,我的全部当家哟,我的那些漂亮的衣衫哟,这叫我日后怎么活呀……”
人群中时不时爆出阵阵叹息声:“好可怜啊……”
品妤轻轻问向身旁的人,“这……撷香阁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人答道:“哎哟,约莫是丑时不到时分,不知怎么的这撷香阁就突然失火了,后来火越烧越旺,眼下就成了一堆废墟了。”
她又问:“那有没有烧死人呢?”
那人又说:“当然有了。你没看着那几具被抬出来烧焦的尸体么?”
另一人插嘴道:“好像那个撷香阁的汪老鸨在那几具被烧焦的尸体裏面。”
品妤一听撷香阁的汪老鸨被烧死,便从人群里默默退了出来。
正当她出神想着所有可能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住她的嘴巴,她拼命地挣扎着,直到那人将她带到隐蔽的后巷,这才松了手。
只听到劫持她的人开口:“是我,别叫!”
是关群!
关群松开品妤,她回过身便看着一个穿着黑色锦锻长袍,戴着黑纱斗篷的男人立在一旁,定定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突然跑到这裏?”男人口气有些不悦。
品妤嘴巴微张,原来是他。她想了想,方道:“我……迷路了。”
“迷路?”司行风声音微扬。
“嗯……一路走一路逛,然后就迷路了,后来听到有人说失火了,所以,就跑过来看热闹……”她咬着唇,别开眼。
见到他相安无事,她突然觉得松了口气,感觉喉咙之处堵着什么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裏不是你看热闹的地方,以后这种地方不要随便来。走,陪我去吃早膳。”司行风一把拉过她的手腕,牵着她向巷子的另一端走去。
坐在一家馄饨面摊前,品妤还在想着司行风应该进对面宾客如云二层酒楼,而不是在这馄饨面摊前吃碗馄饨。
司行风揭下黑纱斗篷,品妤微愕地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何以他好端端地又易了容?
这张脸与在平阳坡时正气凛然的脸完全不同,与其原本的样子更加不同,但却同样俊美非凡,只是皮肤略黑一些,没有他原本的皮肤白皙,嘴唇也不显得像以前那么红润,似乎厚实了一些,眉毛更浓了一些,配上他现下的一身装扮,少了以往的文弱气息,却多了一分狂野难驯的味道。
“你要不要来一碗?”司行风见她发怔地望着自己,不禁伸手在她的眼前招了招。
“哦,不用了,我在苏园吃了早膳出来的。”她回过神,万分尴尬,眼睛不停地往别处看。
“是吗?一用完早膳就出来逛市集,可真是早,我以为你会等到午膳过后。”他衝着老板招了招手,“老板,来两大碗馄饨面。”他一碗,关群一碗。
关群坐在隔壁桌,四处张望,不知在欣赏街边什么风景。
品妤脸有些微热,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司行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将脸上那张脸皮撕了下来,扔给了关群,然后又对她说:“这下可习惯了么?”
品妤瞧着他恢复原本的样子,就像是民间变脸的戏法一样,不禁莞尔。
未久,两碗馄饨面上桌,这时,隔壁桌又来了两个头发衣服一团糟的男人。两个人刚坐下就唉声叹气。
一人道:“还好我跑得快,不然这小命就没了。”
另一符合:“是啊是啊,昨夜里幸亏没喝多。”
“唉,真是搞不懂,这么多年,怎么就突然失火了。只要一想到我的银票和衣服钱被烧为灰烬,就觉得心裏堵得难受,不然哪还要穿这种破衣服,坐在这裏吃这种东西。”
“兄台,钱财乃生外之物,有钱没命享都是屁。你看那老鸨子李妈妈,穿金戴银,赚得全是姑娘少爷们的血汗钱,这京城内比她有钱的能有几个?你看她,钱多的下场就是被火烧死了吧。”
“是啊。昨夜,我还听过夜的姑娘说是最近这李妈妈也不知撞了什么歪风,一把年纪了,居然有男人花大把银子上门点名买她过夜,还连买了几夜。哈哈哈——”
“哎,兄台你错了,好歹人家李妈妈年轻时候也是花魁啊。哈哈哈,不过这年头啊,人心裏想什么谁知道,有些人就是好这口子。人家李妈妈乐意,有钱又能爽,不出山接客那是白痴。”
“唉,只可惜,这银子装进口袋里还没有焐热,就被烧成了炭。”
“是啊,是啊,有钱没命享,谈个屁啊。所以说啊,我们那点破钱,就当是挡灾咯。面来了,赶紧吃,大半夜的就跑出来,到现在连顿饭都没吃上。”
……
品妤望着隔壁桌的两个男人,然后又看向坐在对面的司行风的面部表情,他一直在听身后两人说什么。从两人开始说撷香阁失火开始,淡淡的笑意就一直在他的嘴角浮现着,这是一种发自内心冷漠而残酷的笑容。
直到那两个人吃完了馄饨面离开,司行风这才回首问关群,“关群,约了什么时辰看布料?”
关群道:“约了辰时三刻。”
“走,去绸庄看看。”司行风起身,率先离开。
品妤付了钱,跟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