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看到赤身裸体坐在卧榻上的骑兵长官,都很自觉地别过头去,背着手往后退,假装看着宫殿各处的穹顶和盆栽,到处晃悠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必达看着披上了长袍的女王,带着些许抱怨说着,接着马提亚与几名侍女也急忙走过来,给同样下床的他披上袍子,系上腰带。
“我很清楚记得,骑兵长官在进入塔克屯城后下达的军令是,只允许部众有两天的休整时间,另外所有的百夫长与兵士不允许嫖宿,只准在营地里过夜。”梳妆台前,几名贴身侍女开始疯狂而精熟地给女王梳理发髻起来,而女王本人在不经心地挑选着琳琅首饰,并顺带着揶揄罗马的骑兵长官,“所以,现在两天休整期也结束了,兵士们大概都在举着旗帜队标,等待着他们的统帅带领所有人,朝荣誉和胜利继续前进。”
“还是快请骑兵长官阁下回营,因为所有人都还认为阁下身在营帐当中,假如有下层兵士知道阁下居然在女王行宫里留宿过夜,怕是对士气与军容有很不好的影响!”这时,萨博凯穆斯站在门前,就像和女王在唱双簧戏那般,高声喊道,整个军队里也只有萨博敢于和李必达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所以骑兵长官愤愤地抱怨着什么,但同时也在忙乎着穿戴整齐。
结果萨博又将刚才的话高声重复一遍,惹得旁边的将佐都忍俊不禁,李必达最终面色尴尬地系好蓝色披风,他在走出门时,还抱着亲吻阿戴安娜的念头,但女王被女仆与宦官包围着,而他的军官也都在眼前,也只能悻悻作罢。
待到青铜门缓缓关上后,阿戴安娜才用眼角的余韵流转但李必达的背影上,顺带问了身边人一句:“骑兵长官的披风颜色很奇特,似乎不是罗马人最喜欢的猩猩红。”
“那是埃及王室的御用徽章与颜色。”一名来自塞浦路斯的宦官抢着回答道,带着讨好而谄媚的面色,结果立刻被阿戴安娜反手一记掌掴,当即被打到地上,嘴角流血,还不明所以,不知道女王陛下为何这么大的怒气,到阿戴安娜的脸上反应稍瞬即逝,接着只是淡然地宣布了对自己的赏赐,“给这位忠实机灵的仆人一百枚德拉克马。”
待到李必达匆匆离开行宫,来到营地里,正式下达追击西庇阿的命令时,所有的兵士都是背着行李,唱着歌儿出发的:
“我们骑着马,骑兵长官也骑着马儿。他的马儿是全天下最美丽的牡马,马鬃梳成漂亮的髻角,马鞍是绣着金钱的卧榻,他牵着那牡马,在最豪华的宫殿里驰骋吃草。我们骑着马,骑兵长官也骑着马儿——李必达乌斯,正不愧是骑士的最高长官!”
“喂,佩特涅乌斯,你是如何查纠军风的?叫他们闭嘴,不要再唱了,行了——每人照旧,在享受五十第纳尔的额外津贴,但是要闭嘴,行军唱歌是会暴露目标的。”权标束棒前,在马上的骑兵长官,反覆不停地要求着。
黎克达尼亚的雪原上,阿庇斯就像只突然冒出的驯鹿那样,掸落了身上的积雪,慢慢站起来,他觉得一切都是宿命,十多年前他就在这裏,解放了满营的奴隶,抵抗米特拉达梯六世的军队;现在,他还在这裏,但追击他的敌人,有他当年解放的奴隶之一,也有米特拉达梯·优伯特的女儿。
整支队伍已经濒临崩坏,军纪、目标和给养全都失去,即便是以前在小亚征战多年的阿庇斯,也没有遇到像今年这般严寒的隆冬,虽然从历法上看,已经接近春耕的时节,整天都是雪雨,到处都是雪雨,纵横的河川开始翻浆,兵士在军鞋里塞满了御寒的皮革条、亚麻絮和麦草,但当脚步踩下去后,泥浆就噗嗤噗嗤地翻腾上来,走不到几步,整个脚面就巨大得如“小岛”般,若是这时一阵寒风掠过,兵士的小腿以下往往立即便会冻僵,而后就是冻疮、坏疽这些恐怖的字眼接踵而至。
人是这样,驮马也是这样,他们都陷于了这无边无际的雪域里,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经告罄,团队为了充饥,开始杀驮运辎重的骡马,和随军的山羊,最初西庇阿严厉制止这种行为,但到了数日后,整个军队到了哗变暴动的边缘,畏惧的西庇阿才不得不默认——而后,眼见走不出去的他,只能自欺欺人,下令设立冬营,一个只有闭营日,而没有出营日的冬令营。
两个军团的兵士,找不到新鲜的干草,只能从厚厚的雪下扯出些棘刺和枯枝,覆盖在营帐上,他们尽力将营地的地基往下深挖,以减弱暴风雪的伤害,营地周围密布着冻死饿死驮马的尸体,西庇阿先前最重视的薪资,各种钱币、油罐与其他的财货,也扔得各处皆是,在死亡边缘的兵士见到了,也没有兴致再去拾取。
到了清晨,幸存的人,面色铁青地从自己栖身的营帐里爬出,接着整个营地内没有炊烟冒出,所有幸存者开始集聚起来,相视无言,待到有的被积雪封住的营帐,再也没有活物爬出来时,他们便掀开帷幕一角,看到其间躺满了僵硬恐怖的尸体,都是昨晚被冻死了,就叹息一声,将营帐的支架砍倒,这样所有的帷幕都会垮下,覆盖在死尸上面,而火盆里的火种就会勃发起来,很快黑烟与火焰从各处钻出,熊熊燃烧,将营帐和尸体一起烧毁,形成个现成的“火葬堆”。
越来越多的火光,照耀在阿庇斯的眼中,还有比这更加凄厉的景象吗?他颓然地坐在了营帐矮墙角,这儿是个可以避风的地方,距离他十几个罗马尺开外的开阔地上,坐卧着几十个很难叫做活人的物体,因为他们的面目和躯体都被雪水盖着,实在难以判断。
至于西庇阿,要想阿庇斯找出其身在何处,也是件比较困难的事,因为不知道这位最高指挥官还在不在这片营地里,是否已经冻死,还是悄然脱逃?
因为整个军队的组织度不复存在了,阿庇斯只是知道,在冬营地的正前面,那座巍峨而高耸入云的山峰,名叫阿西马努斯山而已,但这儿到西里西亚,还有极其遥远的路程。
不久后,周围的活人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阿庇斯抬眼望去,在营地外的一处积雪山坡上,不知从何时起,站立了几名举着交涉旗帜的骑兵……
阿庇斯还是感到有些吃惊,凯撒的骑兵长官,那个在米特拉达梯战争时被他释放的军奴李必达乌斯,现在还是能清清楚楚记住他的名字和履历,不过细细想来,这似乎也是正常的,“那是个极其聪明坚毅的年轻人,他先前成为奴隶,大概是因为战争悲惨命运的偶然所致,他早晚是会在这个世界出头的。”阿庇斯如此想着,便接过了李必达递交给他的信件。
在信件里,李必达说“我自己从来没有忘却十余年前,您对我的恩德,在某处意义上,我应该是您的克里恩门客,因为我的自由是在您的协助下再度取得的,我们也曾并肩战斗过。但没想到,命运的转折是如此的起伏跌拓,但我相信,这不应该成为您拒绝我最后帮助的理由——所以,请您与您所指挥的队伍,在这片只有绝望与死亡的雪原里,放弃无谓的牺牲,凯撒需要您,共和国也需要您,凯撒阁下发起这场战争,只是因为蒙受了庞培无端的嫉妒和污蔑,又无法辨清。时至今日,整个战局的逆转不就证明了公义是站在何方的吗?先前醒悟过来的马尔克卢斯、马克西姆斯、喀西约还有布鲁图,如此多的年轻俊杰,凯撒全部都量材委以新的重任,而投降的庞培兵士,凯撒也没有胡乱杀害过一人,都给他们给予了公正而合理的待遇。凯撒并没有任何毁灭共和国,哪怕一丁点如此的想法或行为,他所从事的一切,都是为了重建这个陷于痼疾与内讧的伟大国度。”
但冻得厉害的阿庇斯,没有看完所有的内容,就走到了一处火堆前,将信件焚毁了,并且在火光前舒展了下麻痹的手指,随后他转过身,对等待回复的骑兵说到,“对不起,我不是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没有办法做出抗命徇私的行为,但请回去转告你们的将军,如果交涉无果后,即是血腥的战争的话,我不是那种罔顾普通兵士性命的角色,还是请求贵将军暂缓攻势,我会处理好眼前的这一切的。”
那几名骑兵在得到如此的回复后,就转头越过长长的被雪覆盖住的街道,大约在半个白日刻后,他们见到了手持镀金指挥棒,被扈从与衞队簇拥着的骑兵长官。
李必达的身后,是不下三千名精锐的骑兵,正列好了阵势,他们远途跋涉而来,就是一路追击到了阿西马努斯山脚下,要将西庇阿的冬营队伍尽数摧毁掉,所以各个早已是磨刀霍霍,就等待着骑兵长官下达总攻命令。
“让令牌官将我的指令传遍全军,暂且等待一个白日刻,再继续等待我新的指令。汉斯克,杜松维耶将军,先率领一千名骑兵,绕到前面去,将西庇阿两个军团的道路全部遮断。”在明了阿庇斯的话语后,李必达望着满天风雪里时隐时现的阿西马努斯山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