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2 / 2)

拜金罗曼史 陈之遥 2357 字 1个月前

“会是什么问题?”他问,有点庆幸没让柳总进诊室。

医生只是说:“先做个胃镜吧。”

但检查的时间约了,他却没去。

那一天,有个IPO阶段的投资人找到他,换句话说,也就是他的债主。

他自然以为是来要钱的,整理了季报和一肚子的理由,结果人家听他讲完,又客客气气地对他说:“陈博士想约你见一面。”

“陈博士?”他怔了怔。

龙梅在旁边看见,以为他不记得了,过后还跟他解释,陈博士就是那个曾经叫他“少年郎”,说“人生海海”,问他为什么这么想不通要来还债的老人。

但他当然是记得的,当时脑子甚至在想,终于来了。

他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把一个行将倒闭的企业变成现在的样子,最好的设备,最好技术,最好的劳资关系,而且还解决了股东纠纷,不再有亲戚跟他指手画脚,拐杖怼到他脸上。

更关键的是,他熬过了危机之后最困难的那段日子。如今就算破产清算,拍卖行里也绝不会出现八折八折再八折,仍旧没有人举牌的场面了。抄底捡漏的机会已经彻底过去,他心裏很清楚,也正是因为这个,陈博士才会来找他。

那天,他开了几十公里的山路前往觐见。荣誉陈博士也是那里的荣誉村民,修了一条路一直到山上,然后在山间分到一块宅基地,造起一栋别墅来。

两人坐下,泡了茶,慢慢开始说话。他这才知道人家叫他来,果然不是为了讨债,而是要买他手里所有的股份。

“我为什么要卖呢?”他笑起来,情况已经好转,未来的一切都是可期的。

“你眼光不错,技术和设备都是最好的。手段也够辣,把家里人的股权整理了。不像你妈妈,吃得起苦,做生意也有魄力,但对着那些亲亲眷眷的就没办法。”陈博士操着一口乡音,不吝赞美地夸他,可紧接着就是一个转折,“但你考虑过这裏面的风险没有?品牌方未必会继续把订单放在中国做,人工一直在涨上去,政策也在变化,这些低端产业早晚都是要移到东南亚去的,要是这节奏快起来,你投入这么大,到时候准备怎么办呢?”

甘扬听着,这些都是他想过却又不得不冒的风险,脸上还是笑着问:“那您为什么要买呢?”

陈博士和蔼地回答:“你想想你几年才能还本?再想想我?规模不一样的。”

的确,甘扬知道这也是大实话。

他能坚持到这一步,已经是一种胜利了。而且陈博士的开价很好,可以覆盖掉他们所有的债务,剩余的部分足够让他和柳总过优渥的生活,他也可以像曾俊杰和小老板一样,到处买房子,手上一大串钥匙。甚至就连时机也这么凑巧,他想起那个还没来得及做的检查,自己过日子的方式也是该改改了。

“我回去考虑一下吧。”他最后对陈博士说。还是这两年留下的习惯,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贸然决定,离开别墅,又开着车,独自经过几十公里的山路。

但从那个时候开始,一个念头便盘踞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与过去两年裡经历的每一件事相比,眼前这个决定是如此的简单而且简短。他只需要说好的,答应陈博士把股份都卖出去,公司,工厂,以至于这个行当,就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但那之后的日子呢?

他明知不应该,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要去想,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又回到伊萨卡。

天已经黑了,雪飘飘摇摇地落下来,一层层铺满了地面、树木以及所有建筑物的屋顶,在夜色里泛着莹莹的蓝光,又被路灯撒上一团团的暖光。

他看到自己站在西区宿舍楼下,双手拢成个喇叭鬼叫:“丁~之~童~丁~之~童~”

楼里有几个窗口亮起来,有人拉开窗帘往外张望。他自己心裏也在怕,再这么喊下去,估计会把校警招来。

终于,四楼那个房间的窗开了,她从裏面探出头来,看着他问:“你干吗?”

“你下来一下。”他朝她招手。

“下去干嘛?”她双手抱臂,没动地方。

“我有话问你。”他回答,抬头看着她,视线忽然模糊,也许是因为细小的雪花落到他眼睛里了。

她却还是心平气和地:“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他语塞,该怎么问呢?你还喜欢我吗?我还能再追求你吗?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最后还是她先开的口:“你家的IPO怎么失败了?”

他噎住,缓了半天才反问:“丁直筒,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关心这个?你有没有良心啊?”

她却呵呵笑起来,嘴裏铮铮有词:“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拜金女。”

他也是豁出去了,抹了把脸反唇相讥,说:“你长成这样也想当拜金女?”

她气结,整个人定在那里,口中喷出白汽,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窗。

“丁~之~童~丁~之~童~”他又叫,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然后就看见底楼的门禁开了,她从裏面出来,直冲到他面前,把他扑倒在雪地上。

身下的雪松软得像个羽绒床垫,她压在他身上,两只手捂住他的嘴。隔着一件薄衞衣,他那样真切地感觉到她的体重,手指温热的触感,以及凌乱落在他脸上的呼吸。

“我就想问你一件事……”他在她的手底下含含糊糊。

“什么?”她看着他问。

他也看着她,轻声地说:“你还要我吗?”

几个字吐在她手心,把那里变得湿暖,不像是能被听见的,倒像是渗进了皮肤。

她终于松开手,像是要站起来。他抱住她不让她走,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然后扣在她脑后把她压向自己。鼻尖碰到鼻尖,他找到她的嘴唇,微微侧头,侵入得更深。那种温暖和濡湿的感觉与周围的冰冷与干燥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在他脑中刻下深刻印象,像是突然陷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四周静默得只能听彼此喘息的声音。

哪怕是在梦里,他也知道自己只是拼起了几段不同时期的记忆而已,但那却是长久以来他睡得最好的一夜。醒来之后,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