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ll>分开之后,他才更理解了她当时的那些选择。</small>
一段往事说完,甘扬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在丁之童面前提起甘坤亮通缉被捕的事情。
“那时候就怕让你知道了,会对我有看法。”他解释。
“什么看法?”丁之童明知故问。
“有个诈骗犯父亲。”甘扬也如实回答。
“嗯,”她点点头,“你的确挺能骗人的。”
甘扬啧了一声,却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丁之童静了静又开口,说:“你还记得那个时候总想叫我辞职换工作吗?”
甘扬往事不堪回首地自嘲:“我后来反省过了,让你在挣钱和跟我过日子里做选择,是有多大脸啊?”
但丁之童没笑,整理着词句,简单却完整地把话说出来:“我当初非要干这一行,其实是为了还钱给我妈。她在纽约开了个旅行社,为了给我付康奈尔的学费,挪用了一笔税款,必须尽快还上。只有在大投行做分析师才能在一年裏面挣到这点钱……”
甘扬看着她,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明明可以帮你的。
丁之童觉得,要是从前的他,一定会是这样的反应。但现在不会了,那种独自承担的动机和感觉,他是真的明白。正如曾经的她没办法把这件事对他坦白,但现在却可以做到了。
她顿了顿,把剩下的话说完:“也不是说一定不能跟你借钱,只是我自己可以做到,所以就不想让我们之间变成那种关系……我那个时候,是希望我们能够走得更远的。”
甘扬震动。
两个人重新遇到之后,他已经对她说了许多,但她告诉他的却很少。只是这一句话,从负两亿到现在,那段奥德赛般坎坷的经历,其实抵不过这一句话。
他曾无数次回忆他们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总觉得自己一次次地被她推开,一次次独自往来在从纽约到伊萨卡的高速公路上。还有毕业前夕的那一晚,他站在一堆打包好的行李中间,觉得自己折腾得好可怜。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付出更多的那一方,以为分手之后,她很快就会走出来。
如果,只是如果,他那个时候就知道。
当他补上这个条件,重新审视那一段过往,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许久,他没办法说话,只庆幸有夜色的遮掩。
丁之童也给了他这点时间,静静望着眼前逐渐稀疏下去的旧城的灯火。
其实,她也觉得神奇,两个人曾经离得那么近,自以为那么爱对方,但彼此之间的印象却是错的。
在她的眼中,康村的甘扬无忧无虑一望见底。而甘扬可能也一直觉得,她是爱得比较少的那一方,在那段感情里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
这的确就是当时的她故意营造出来的形象,因为害怕失去,甚至不敢好好地拥有。
但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同了。
“Hello,丁直筒。”身边的人终又开口,夜风中,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
丁之童转头过去,托腮看着他。这是他在“墨契”上给她发来的第一句话,是要重新开始的意思。
她知道他在等着她回答:Hello,阿甘。但她没有。
他微红的双眼里目光黯下去,又问:“丁之童,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跑步啊?”声音越来越沉,却也越来越执着。
她轻轻笑了,起身要走,最后只留下一句:“下一次吧,这裏空气不行。”
没有存心去注意,但在转身离开之前,她还是看到甘扬的眼睛又亮起来,就像从前一样。
此后的三天,他们去参观工厂。
日程排得紧张,第一天还是在河内,一早出发去市郊。
越南的太阳升起得很早,彻底撕去了夜色的掩蔽,坦白地照着这个城市,让它看起来愈加像是被割裂的几个部分。有些地方是努力向着现代繁华靠近的大都市,有些是殖民地残存的记忆,剩下的则是平凡简陋到有些破败的小城镇。
就像河内大教堂被岁月侵蚀的灰黄色哥特式外墙,距离不远,就是高挂着红色对联的还剑湖中的中式别墅。车子再往西边去,又可以看见穿越贫民区的铁路,随处堆积的垃圾,甚至还有家养的鸡咯咯叫着在花坛里啄食,成群的摩托车呼啸而过,扬起的灰尘铺天盖地。
市郊那家厂的厂长是中国人,早就等在那里要带他们参观。甘扬却说不用了,此地他熟得很。
厂长笑起来,说:是啊,你来的时候,这裏还什么都没有呢。
甘扬没再说什么,只是领着丁之童和李佳昕四处看过一遍,然后又带他们去附近小巷子里打着中文招牌的小饭店吃午餐。三个人坐在室外,阳光穿透树枝洒下来,微风偶尔吹过,摇曳着一地的斑斓。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蒲草杂乱地生长着,几个孩子正在玩球。
丁之童望着那片空地,仿佛可以看见许多年前这裏的样子。她知道开头总是最困难的,各种审批,和进出口清关的手续,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跑,一点点地摸索下来。
午餐之后,一行人又去机场,飞往胡志明市。
在去机场的路上,甘扬给他们讲了讲整个集团在越南的情况,目前有七家厂,河内和胡志明市附近都有,将近六万名工人,每年的产能维持扩增7%至10%左右,
最近两年毛衣战打起来,到越南设厂的企业越来越多,工资和土地成本都在不断地往上涨。好在LT来这裏比较早,光是拿地的价格别人就没得比。但计划中的新厂还是避开了原来的工业密集区,到了北部的永福省,地都已经拿了,预计2021年投产。
与之相比,国内的土地和人力成本更高,近十年当中,普通的流水线一直在减少,但研发和设计方面的投资也在相应地增加。比如跟华理合办的联合实验室,全线负责从核心技术,到环保创新材料,还有新模具的设计和原型制造。
直到上了飞机,他又跟丁之童相邻而坐,才开口问她:“你还记得王怡吗?”
丁之童点头,虽然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
甘扬看着她说:“他现在就在华理的那个联合实验室里,负责生物力学方面的研究和测试。”
“他在那里?!”丁之童反问,一瞬间竟有些难以置信。
甘扬只是笑着点头,其实连他自己也觉得神奇。两个人合伙做鞋,当初一句玩笑似的话终究还是成真了。
飞机已经开始滑行,丁之童也终于看着甘扬问:“陈博士那天问我,知道你第一次去了越南之后跟他说了什么吗?你说了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