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丫头惠影带着主子出来散步。
要说她们主子命也真苦,当初帮舒眉做事,如今出事了,也没见有谁来保她。连散个步都有三四个侍衞跟着。
“你主子什么时候威风过?哪怕当了良人,也是下等奴婢一个。”李涟漪自嘲地说。
“良人,别说这些了,有名分总比没名分好,咱们没做那等事,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惠影安慰李涟漪。
“哟,做哪等子事啊?”白晚芦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李涟漪地位低,即便万种不情愿,也只能低头行个礼。
白晚芦走到李涟漪身边,盛气凌人地问:“妹妹方才说的……”忽然,她凑近李涟漪的耳边,狡黠地问,“可是毒害东都都主夫人一事?”
“我没有毒害她!”李涟漪愤愤地说。
“我晓得啊。”握着手绢的手轻轻捂着嘴,白晚芦懒懒地瞥了李涟漪一眼,道,“是你身边的丫头,惠影干的嘛。”
惠影闻言,慌忙跪下,不停地磕头:“晚贵妃明察,晚贵妃明察啊!就算借惠影一百个胆子,惠影也不敢干这等事,这可是要杀头的!晚贵妃!”
“你当然不敢干,可不代表背后没人指示你干。”
惠影听着,被吓得直掉眼泪,她呜呜咽咽地说:“晚贵妃,惠影敢拿脖子上这颗脑袋担保,没有人指示惠影,惠影也没有干过这件事,如有干过,天打雷劈!晚贵妃……”惠影爬过去,扯着白晚芦的裙子,哭天抢地,“晚贵妃……大家都说您那样平易近人,那样明察秋毫,惠影求求晚贵妃调查清楚这件事,这件事真的与惠影无关,也与良人无关啊……”
“惠影,别求她,天道自在人心!”李涟漪扶着惠影,脾气也硬了起来。
“好一个天道自在人心。”白晚芦嘲讽道,“你相信天道自在人心,可这背后的祸根却不允许你相信。”
李涟漪将惠影扶起来,瞪着白晚芦:“你什么意思?”
白晚芦冷冷地看着李涟漪,一一道来:“李涟漪,父通德做生意的大商,去年因为得罪了什么人而被打压,至今家徒四壁,住在透风漏雨的农家。李家的女儿迫不得已,进宫为他人办事,到后来……什么也没能捞着,只能每月偷偷送些首饰出去变卖养家,真是可怜啊。”
白晚芦在说话的时候,李涟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她紧紧握着的拳头缓缓松开,眉头深锁,眼里有一眶眼泪。
“你背后的人,就是祭国江山最大的敌人,对不对?”白晚芦盯着她的眼睛,问。
李涟漪低着头,自嘲地笑了一声,旋即,她擦干眼泪,抬起头来道:“有些事情,姐姐心裏有答案,就不要来问妹妹了,毕竟,如今妹妹和妹妹的家人,命都贱得很。”
“既然如此,妹妹就好生珍惜自己的性命,看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才是能帮助妹妹的人。”白晚芦笑着,轻巧地转身,道,“送李良人回去吧。”
“是。”四位侍衞答道。
他们将李涟漪带走后,白晚芦方才伪装的神色才逐渐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自信而又神秘的笑容。
就在当晚,燕歌殿。
殿里红色的烛火飘摇不定,长长的纱幔在夜里起舞,宛如鬼魅的影子。
“紫秀,将窗户关上,这天气怎么变凉了?”正准备入寝的舒眉感受到了窗外拂来的冷意,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吩咐着紫秀。
紫秀走过去关窗户,便在此时,一缕黑色的头发从屋檐上垂下来,紫秀被吓了一跳,再看过去时,却看到一张惨白的,有些熟悉的脸。
“啊——”紫秀被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鬼喊鬼叫的干什么?”舒眉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此刻的紫秀正坐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双眼惊恐地看着窗户,然而,窗外什么也没有。
“鬼……鬼……”紫秀的嘴裏哆嗦着冒出这两个字,舒眉察觉到不对劲,将紫秀扶起来,可紫秀已经被吓得完全站不起来。
舒眉皱着眉:“哪有什么鬼?是谁在恶作剧吧!”说着,她走向窗边,对着外面的夜色喊道,“谁在装神弄鬼?”
话音刚落,一张恐惧阴森的脸骤然间出现在舒眉面前。那一刻,舒眉被吓得睁大了双眼,嘴巴张到最大,声音哑在喉咙口里发不出来。
“你们害死了我……下来给我陪葬吧……”那是安荷的脸、安荷的声音,那是安荷的鬼魂!
舒眉腿一软,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失声般,完全发不出声音。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紫秀蜷缩在地上,脖子缩成一团,双手挡在胸前,不住地挥动,“娘娘要我这么做的,娘娘要我这么做的……别过来……别过来……”
“偿命来吧,偿命来吧!”安荷的鬼魂越飘越近,舒眉大喊一声,连滚带爬地爬上榻,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
紫秀似乎被吓傻了,一动也不动地在那里哆嗦,嘴裏喃喃地念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安荷的鬼魂站在紫秀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紫秀缓缓抬起眼睛,看着安荷的脸,下一刻,似有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她晕了过去。
燕歌殿里微弱的烛火被风熄灭,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笼罩着安荷的鬼魂。安荷一步一步朝榻上的舒眉走去,舒眉哆嗦着躲在被子里,发出低低的哭声。
“贱人,害我性命,你拿命来……拿命来……”空灵鬼魅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飘荡,安荷沾满血的衣裳如同影子摇曳着,已然爬到了舒眉的床边。
躲在被子底下的舒眉浑身冒着冷汗,牙齿直打架。忽然间,床榻上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舒眉伸手一抹,如见阎罗,惨叫一声,逃到了床榻的角落。
只见她方才用手触摸的地方,是一片黏糊的鲜血。手指沾着鲜血的舒眉抱着头,哑着声音喊:“我错了……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再也不敢了——”
安荷的鬼魂没有再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床榻边,看着床榻角落发抖的女人发出哀怜又恐惧的声音。
“哼。”一丝冷笑爬上鬼魂的脸。
彼时,一道电光在夜色里炸开,雷声轰隆隆地响起。那道雷照亮燕歌殿时,舒眉正巧看见安荷可怖的脸,她大叫一声,噎了口气,晕倒在床榻上。
烛火重新燃烧了起来,燕歌殿里覆盖着亮而暖的光芒。殿中站着五个人,分别是周君邑、周靖渊、顾鹰、东都都主,以及扮成安荷的白晚芦。
白晚芦撩起头发,撕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目睹这一切的东都都主,握紧拳头,随着屋外忽然飘落的大雨,淌下温热的眼泪。
安荷是被舒眉害死的……
他可怜的安荷就这样被这个狠毒的女人害死了!这可是她心心念念的家乡啊!
东都都主抹着眼泪,旋即,脸上换上狰狞的表情。他死死地盯着床榻上晕倒的女人,道:“我要她陪葬!要她陪葬!”
说着,东都都主抢身上前,想要杀了舒眉。
白晚芦拦下他,道:“都主大人别急!舒贵妃杀了人,祭国律法会处置她的!”
“本都主要亲手杀了她!”东都都主几近疯狂。
“君上哥哥!六哥哥……”忽然,燕歌殿的大门被推开,小房子带着望秋跑了进来。望秋浑身湿漉漉的,踉跄几步跪在周君邑和周靖渊面前,哭道,“君上哥哥,六哥哥……小殿下有危险……”
“什么?”周君邑最先上前,抓住望秋的手臂,问,“小殿下怎么了?”
白晚芦也赶紧走过去,紧张地盯着望秋。
望秋仰起头,脸上被雨水打湿了,他道:“半个时辰前,东都的人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地,杀了七爷……云姐姐让我赶回来通知你们,她带着小殿下逃跑了,东都的人已经追上去了,小殿下和云姐姐凶多吉少啊……”
“什么?”这下震惊的还有东都都主和顾鹰。
“我一个时辰前就进了王城,如何派人去杀他们?”东都都主气愤地说。
“可那些人确实穿着东都的衣服……”望秋道。
来不及多想,顾鹰道:“君上,臣这就去找小殿下!”
“找不到别回来……”周君邑呆呆地道,手指尖冰凉。
“是!”顾鹰领命后,身形一闪,就奔出了燕歌殿。
冒着大雨,顾鹰的脸上有着解不开的愁结。此行对他而言,不止为救小殿下,还为了救柳萧云……
“报——”这时,东都都主的亲信来到燕歌殿,在东都都主面前跪下,道,“都主!有信笺!军队遭人袭击!”
在场之人皆一怔……这是挑拨离间之计啊!
东都都主与周君邑对视一眼,浓眉紧拧。好在白晚芦说要带东都都主来找出杀害安荷的真凶,因此都主暗中来到了王城,若不然,周君邑与东都都主一定会中了这幕后黑手的圈套!
“君上。”东都都主冷静下来,对着周君邑抱拳道,“都怪我,之前太过鲁莽,以至于中了敌人的圈套。我这就派人下去,与顾鹰将军一起寻找小殿下的下落。”
周君邑压抑着心中的担心,平静地说:“都主有心了,安荷尸骨未寒,都主大人还是以安荷为重吧。我相信顾鹰,会把小殿下平安带回来的。”
东都都主伸出手,欲言又止。
周君邑转向东都都主,又道:“我会给安荷一个公道,小房子,送都主大人出城。”
“小房子遵命。”小房子作揖。
东都都主叹了一口气,只好先行跟着小房子离开。
他们离开后,一直神色平静的白晚芦这才趔趄一下,身子软绵绵地栽倒在地。周君邑眼疾手快地抱住她,急道:“晚儿……”
“孩子……云姐姐……”白晚芦嘴裏喃喃地念着,本就因刚生产完而虚弱的身子,变得更为虚弱起来。
周靖渊见此,道:“君上,您赶紧带晚贵妃回去吧,这裏有老六呢。”
周君邑二话不说,抱起白晚芦,望秋赶紧找了把伞,护送着周君邑与白晚芦回到明月厢。
半个时辰前。
小殿下在柳萧云的怀里哇哇大哭,柳萧云抱着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望秋拿着熬热的奶在小殿下旁边逗他:“小侄子乖,我是你的小表叔,是不是饿了呀?来喝奶奶哟。”
然而,小殿下还是不住地哭,柳萧云怎么哄都哄不好。
“是不是想娘亲了?”柳萧云无奈地看着望秋。
望秋摸摸头,道:“望秋也扮不了小殿下的娘亲啊。”
柳萧云扑哧一笑,道:“谁让你扮小殿下的娘亲了,我……”
话未落音,一道强有力的撞门声响起。柳萧云与望秋齐刷刷地看过去,见七爷浑身是伤地冲进来,对着柳萧云大喊:“带着小殿下快走!”
柳萧云与望秋被吓呆了,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支尖锐的箭如风般穿透七爷的身体,然后直挺挺地扎在了柳萧云身后的墙上。
“七爷——”柳萧云失声尖叫,可一只手已经被望秋拉住,从窗户边爬了出去。
“云姐姐快逃!”望秋拉着柳萧云在夜色里穿梭,怀中的小殿下受到惊吓哭得更响亮了,他的哭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无疑是最危险的存在!
几只鸟雀忽然出现在柳萧云的头顶,似乎在指引他们往某个方向走。等逃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时,柳萧云抓住望秋的手,道:“望秋,你听我说,我们得分开跑,我带着小殿下走,你赶紧回王城搬救兵!”
“云姐姐!”
“什么都别说了!赶紧叫人来救小殿下!”柳萧云挣扎着将望秋推开,带着小殿下往另一个方向跑去,这时,夜空中电闪雷鸣,柳萧云一边跑一边将外层的衣裳和软甲脱下来,将小殿下包得严严实实的。
而望秋,则选了另一条回王城的路。
那群人的目标是小殿下,不是望秋,因此,他们只跟着小殿下的哭声追去。
寂静的夜空喧闹了起来,雷电声、追逐的脚步声、铁甲碰撞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婴孩的哭泣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夜空忽然风雨大作,因为淋湿了翅膀,小鸟儿们无法飞翔,与柳萧云失去了联系。柳萧云怀抱着小殿下,跑到了一处悬崖边……
那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黑,宛如一张巨大的网,又如同猛兽的口一般可怖。
“小殿下……”柳萧云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看着追上来的敌人,缓缓地往后退。
来的是东都都主的人,一行十几人,背着弓箭,全都矇着面。
他们就是来杀人灭口的,因为,他们一句话也不说,找到了目标,就从身后箭囊里取出泛着寒光的箭,对准了柳萧云与她怀里的孩子。
“畜生!连这样小小的孩子也不放过——”柳萧云狠狠地骂着,下一刻,在弓弦拉开的那一刹那,柳萧云忽然用整个身体护住小殿下,纵身跃下了深渊。
若跳下去,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若不跳,她与小殿下必定死于乱箭之下。
耳边的风呼呼地刮着,柳萧云保护着小殿下最脆弱的地方,身体宛如坠入梦境一般,不知道终点在何方。
杀手见状,纷纷来到悬崖口,看着幽深的悬崖,他们对视了一眼,这才撤退。
风雨更为放肆,在这个杀气腾腾的夜晚,上演着惨烈的一幕。
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觉着薄薄的眼皮外是一缕和煦的光芒。
那不是阴暗的地狱,而似温暖的天堂。
浑身好痛,骨头似散了架又重新拼组成一般。双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下似乎是一张床榻,铺着手感不太好的中等质地床单。
忽然,耳边有呼啸的风声,她回头一看,是箭!闪着寒光的箭!已经近在咫尺,来不及躲闪——
心中一惊,她赶紧睁开眼,醒了过来。
没死吗?柳萧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是一处整洁的农家,像远离战争的世外桃源一样。
柳萧云挣扎着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换上了农家妇女的衣裳,身上各处正用纱布给缠着。疼痛便是从那纱布底下传出来的……
“柳姑娘!”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柳萧云心中一震,忙抬起头来,却看见顾鹰端着一碗水匆匆地奔过来。
“顾将军……”柳萧云呆呆地看着顾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顾鹰忙将水放在桌上,走过去坐在床边,握着柳萧云的肩膀,道:“快些躺下,你浑身是伤啊……”
柳萧云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顾鹰,眼睛很快被泪水模糊,她道:“我不是做梦吧……顾将军,真的是你吗?”
她抓着他的袖子,宛如见到最亲切的人,怕他不小心走了,怕这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顾鹰反手将柳萧云的手握住,道:“不是梦,柳姑娘,你还活着,你没事。快别哭了……”
柳萧云抹干眼泪,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跳下悬崖了吗?”
“是我们救了你。”又是一道声音响起。柳萧云诧异地看过去,站在门口的竟然……竟然是郭家一家人!
郭明诚、郭谓卿和他的夫人!
“你们……”柳萧云愣愣地看着他们,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将六月十五刺杀一事的罪名安排在我的头上,是君上和晚贵妃做的戏。”郭谓卿走过来,道,“只有让四王爷知道,君上身边最大的忠臣已经没有了,他的胆子才会大起来。”
“可你不是在去边疆的路上……”柳萧云想问的是,郭谓卿不是被杀害了吗?
郭谓卿笑笑,道:“那只是个替死鬼而已,如今,外界都以为我死了,但我,我们郭家都好好地活着,等着有一天祭国需要我们!”他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