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手提式碎纸机(1 / 1)

不太冷的天气,清晨时分,穿着隔夜的小礼服走在人行道上,除了一夜未睡、浑身发冷之外,感觉其实并不太坏。说好听点,有点像《蒂芬尼的早餐》里的奥黛丽·赫本。路上偶尔有垃圾车或是送报纸的卡车经过,初秋的朝阳在街道尽头或是两栋大厦的间隙里冒出来,阳光清澈,但不太温暖。

到家的时候,Lyle不在。我一点也不意外,洗了澡,换了衣服,在厨房吃了点东西。七点钟不到,Caresse醒了,在她的小床上咿咿呀呀地喊起来。我跑进去看她,保姆已经弯着腰在给她穿衣服了,一边穿一边对她说:“早上好,睡得好吗?梦到什么了?”虽然她还一句都不懂。

我喂她吃奶,把她放在落地窗边上的游戏垫上晒太阳。打从出生第一天,她就自己一个人睡觉,不需要别人摇她哄她,而且也早已经习惯了保姆抱她,从来不挑人。看起来即使没有我,她也会过得挺好的。她身体健康,长大了应该会挺漂亮,即使长得不漂亮,也会打扮得很美。女孩子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对她来说,都会来得很容易。只除了家庭。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她会变成另一个Lyle,清高、优雅、狡黠,可望而不可即,却永远没办法得到心之所爱,没办法就此安定。

我看着她胡思乱想。快十一点的时候,Lyle回来了,打扮得体看不出倦意,昨夜不知道在哪里睡的。他在游戏垫上坐下来,逗了一会儿小孩,引她来抓一串五彩缤纷、做成太阳、星星或是大树形状的摇铃。他就在我身边,情绪不错,似乎根本没打算要提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时间不巧,Caresse很快又困了。那个时候她还不满百日,每天午饭之前总还要睡上一觉。

暂时没有了小孩子做掩护,他一个人走出去,我在婴儿室待到Caresse睡熟,在起居室找到他。他正站在写字台边上,看早上拿进来的邮件,手边是一个手提式碎纸机,用来碎掉不想保留的账单和信。

我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对他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好不好,我想暂时搬出去住。”

他抬头,看着我,说:“那Caresse怎么办?”

“她跟我一起走。”

他愣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口气很冷:“Caresse留在这裏,你随意。”几秒钟之后,又变得柔和了一些,“e,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回答:“我不要你做什么,我想离婚。”那是一瞬间的事,在听到那句“你随意”之前,我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这个D开头的词。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没有说话,从我身边走过去,好像是到更衣室去了。我听到开衣橱的声音,不知道他去干什么,直到看见他又进来,手里拿着一本紫红色封面的小本子,我的护照。他回到写字台边上,拿起碎纸机,启动,把护照撕成两半,一一碎掉。

我没拦他,也根本来不及拦。我从没想到过他会这么做,也没想到自己会忍不住笑了一下。本来不想笑的,不过那个场面真的有点好笑。冷笑之外,我还有点害怕,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好像一个生气的小孩,我试图当做丈夫男人的原来是个小孩子。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拿了一个行李箱,装了几件衣服和一些Caresse的东西,打电话在五十七街上的一间酒店里订了房间。他没有看着我做这些,我回到起居室的时候,他已经又出去了。

等Caresse醒过来,我带她下楼,走之前告诉保姆,我要带宝宝出去一段时间,她的工作等我跟家人商量了再作决定。此人在这个行当里已经混了多年,很会看脸色,点头说她理解。

门衞帮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车子转过街角,朝曼哈顿中城驶去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也只是个装成大人样子的小孩子,冲动,害怕,意气用事,完全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