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明好久没回家。
然而就在第三天,回家一推门,我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火药味。客厅里像是被大炮轰过,一片狼藉,电视机被砸得稀乱,满屋子的烟味熏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沙发边,一双黑色皮鞋上落了几片玻璃碎片,林东明坐在沙发上,低着脑袋闷声不响,活像一只被打了寒霜挫败的冬菇。
秦芳蕤坐在他对面,抹了粉底的脸白得像鬼,两行眼泪正哗哗地在上面流淌,她鼓着两只铜铃大的眼睛,颤抖的双手捏着几张薄薄的纸,瞪着不敢出声的林东明。
“芳蕤,就这么说定了,以后静湘跟着我,你带着静渊好好过日子。”林东明终于抬起了头说话,看到我毫不意外,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愧疚。
我现在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逼迫自己不能哭出来,可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芳蕤,我知道你怨我,我跟你感情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为了两个孩子,我们捆绑在一起,你受够了,我也受够了。”印象中林东明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他像是蓄满了水的池子,开闸的一刹那,积怨已久的情绪一下倾泻而出,“事到如今,我也没打算瞒着你,没错,如你所想,我是跟闫丽好了,我们是初恋,又是多年的老同学,这些事读大学时你都知道。前年她离了婚来找我,想跟我好,我为了这个家狠狠拒绝了她。”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我的鼻子渐渐发酸,眼前越来越模糊,秦芳蕤高傲地抬起头,像只骄傲的孔雀,等他把苦水诉尽。
“我本想就这么凑合下去,为了静湘,为了静渊。”林东明的眼睛通红,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咽,难受地指责,“可你呢,芳蕤,你嫌弃我啊,你从谈恋爱就嫌弃我,嫌我没钱,嫌我没出息,你嫌我就像嫌路边的叫花子,这么多年在你面前我任由你打骂,就算是养条狗也该心疼了。”
他苦笑。
“既然你一直看不起我,你为啥要跟我好?当初你被你那个有钱男朋友甩了,你干吗来找我?干吗跟我结婚?作践你自己,芳蕤,我是个男人,我也有自尊啊。”林东明浑浊的眼珠子水汽氤氲,他的脸上矇着一层死灰般的绝望,那是对婚姻破碎的无力,对秦芳蕤的失望。
我的心情闷闷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客观来说,我很同情林东明,可是这种同情不足以让我原谅他,我深切地感知到,我快要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了,也许以后还要跟秦芳蕤过痛苦不堪的日子。
这种感知,几乎让我也绝望。
“滚吧滚吧!老娘早就不想跟你过了!”秦芳蕤站起来,将那几张纸狠狠地摔在林东明脸上,表情扭曲,大声咆哮,“拿着离婚协议,跟你那个狐狸精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我呸!”
她撒泼的样子令林东明皱起了眉,我看着自己的父母开始争吵,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彼此,丝毫不顾及这么多年同床共枕的情分,像极了小丑。
我的身体脱水了般难受,可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林东明,老娘不怕跟你撕破脸,好,你要滚没人拦着,但有一个条件,你答应最好,不答应也得答应。”秦芳蕤抄起双臂,在客厅走来走去,脚下踢到一个不锈钢茶杯,咕噜噜的滚动声,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不要这个拖油瓶,我要湘湘,只要你答应湘湘跟我,我什么都不争。”秦芳蕤丝毫不顾及我的情绪,说出的话,一刀刀捅进我心裏。
“不是说好谁带静湘走,谁就不要房子!你怎么能反悔?”林东明不甘示弱地嚷道,好像在他们眼里,我们已经成了交易的筹码。
砰——就在这时,房门被用力推开,林静湘光着脚,捂着耳朵尖叫着跑出来:“我谁都不跟!我不跟!你们整天烦不烦,什么时候家里能不吵啊!啊?!”
她满脸怒气地朝他们嘶吼,胸脯因为激动和气愤局促地起伏着,秦芳蕤一脸惊慌,拿过拖鞋就扑了过去:“我的姑奶奶,这裏都是玻璃渣子,你穿鞋再出来啊,林东明要气死我,你也要气死妈妈啊你!”
林东明连忙站了起来,讨好地说:“湘湘,爸爸能给你更好的未来,你闫姨她舅舅是银行行长,你这么好的苗子,以后学个金融专业,爸爸……”
“林东明!你再乱扯淡,我撕烂你的嘴!”秦芳蕤像只发怒的母老虎,张手就要打人。
耳鸣声充斥在我的脑海,渐渐的,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们争夺林静湘的嘴脸,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一直到很多年后,那个夜晚都成了我不忍心揭开的一块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