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坑隐发现的事情很简单:此刻他们不是再继续向下坠落,而是在向前急掠。
急速的势子不变,但是方向变化了。可之前西坑隐竟丝毫不曾察觉,全靠梁辛提醒才恍然大悟。改下坠而前行,这样说来……到底了?一想到此,夜叉果然困意尽散,精神大大振作。
梁辛应道:“咱们已经转向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了。你没察觉倒也不奇怪……刚才转折的,不是道路,咱们也不是坠落到底然后又改作向前疾飞。”
西坑隐纳闷:“那又是怎么回事?”
梁辛语气轻松,呵呵笑道:“是空间陡转,能明白么?转向的不是咱们,而是此处的‘宇’。咱们没变,但是空间变了。”
话说的有些拗口,但道理其实再简单不过,西坑隐完全能明白梁辛的意思,惊讶、骇然、同时还有些兴奋,喃喃着感慨道:“不着痕迹,折叠四方,仙佛的手段……”说着,它抬眼望向梁辛,目光里满是询问之意,想要问他是否也有这样的本领。
梁辛会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我不能,不过他怎么折我就怎么走呗。”
“这么说你的手段不如对方?”说着,西坑隐突地停止了前冲的势子,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再度望向了梁辛,夜叉的神情坦然且平静:“那你回去吧。前辈相送之恩,夜叉铭记五内。”
西坑隐一声“前辈”,把梁辛喊出了一溜鸡皮疙瘩。而它说完,竟趴伏在地,要对梁辛以大礼相谢。
探索深渊,是西坑隐毕生所求。即便它知道梁辛对这座地窟也有好奇,可归根结底,还是觉得小魔头是为了给自己帮忙,才护着它进入此间的。
深渊之中,先是和天道一样有规则限制的杀劫,又遭遇只应存于灵山的迦楼罗真身,走到现在干脆遇到了“空间陡转”这样的神奇事情,先前遇到的那些,梁辛都能从容应付,所以西坑隐也不去假惺惺地客套。此刻梁辛坦然承认“自己没有对方这样厉害的手段”,西坑隐怕再前行,会害了这个同伴的性命,由此,想要大礼拜别梁辛,不让他和罗刹继续冒险,剩下的路由它自己去探。
梁辛伸手拦住了它,后者却会错了意,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赧然道:“是我疏忽了,太着迷这座地窟,却忘了你的大事。这样好了,我们一起回去,我渡劫、飞仙,带了你的同伴回来找你,呃……这样的话,到时候还得麻烦你一趟,再把我送到此处,否则面前那些杀劫、大鹏我可应付不来。”
西坑隐唠唠叨叨,自说自话,也不管梁辛的想法,就把事情定下来了,梁辛也不着急,一直等它把废话说完,才摇头笑道:“三件事,你一共弄错了三件事。”
“第一个,我下来探这座窟,和你没有一个大钱的关系,走到现在了,你可拦不住我;第二件事,我不会折叠四方,可会不会这样本事,有关系么?我还不会五神变呢,不照样是你‘前辈’?”
西坑隐眉头紧皱:“不一样的,五神变说到底也还是法术、神通,是凡俗本领,但折叠……”话没说完就被梁辛挥手打断:“他划了路,我就沿着路走呗,这样就能分出强弱?我是个卒子,我能随心所欲不理规矩,可我也会按部就班、一步一进过河拐弯……咳,忘了你不会下象棋这事了。反正你要明白:我想走,所以才会走,如果不想走,管它空间几叠,我只要一步就能跨到此间尽头。明白了?我按着它的规矩走,只是好奇路上会有什么,如是而已。”
西坑隐目光闪烁,真想问梁辛一句“你有病么,能一步探底,还这么又坠又飞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放着身如意通不用,非得直挺挺地向下跳。不过它的身如意通和逾距一步却没法比,前者虽然号称无处不可去,但必须是在“灵识之内”的所在,“看”不到的地方,便去不得;逾距一步却是“想得到,便能走得到”。
但逾矩一步纵然再怎么神奇,梁辛也不能一步跨回到中土去,不在规矩之中是没错的,但这个“规矩”,指的是棋盘里的“规矩”,梁辛不受“天道”约束,但他自己也还是会有个极限……
或者说,有一个规矩能“限定”他,这个规矩,就是他自己、他的心境,他的力量。
西坑隐没再坚持,笑着对梁辛点点头,再度启程向前飞纵,同时问道:“我弄错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你还记得你多大了么?”梁辛问得挺实在。
西坑隐实话实说:“这一世修到真滋味,所以活得也就格外长一些,到现在大概……五千年总是有的。”
梁辛点头:“我这一世也活得格外长些,全都算上的话,估计一百岁也冒头了。”
夜叉被“一百岁冒头”的前辈吓了一跳,再望向梁辛的目光,比着刚才看到迦楼罗时还要更惊骇:“你还是个娃娃?”
西坑隐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但对梁辛具体的修行、经历都不了解,理所当然把他当成了万年老魔,平日以“你”相称都无所谓,但刚才那场“拜别”大礼,当然要用上敬称。
梁辛打从心眼里笑出来的得意:“以后别前辈长前辈短的,差了这么多,占你便宜实在有点不忍心。”
夜叉“哈”的一声笑:“从头到尾,就喊过一声,总算还没太吃亏……”
正说笑着,梁辛忽然提起鼻息,长长吸了口气,有些莫名其妙地赞道:“香得很呢。”
“前面有香气?”西坑隐一无所觉,跟着又随口说了句傻话:“怎么我嗅不到?”
“等你修成天鼻通就能嗅到了。”梁辛说得很认真。
西坑隐没搭理他,提起身法向前疾奔,梁辛单手拖住罗刹凸,紧跟在夜叉身后。
也许是有意成全西坑隐,不知不觉里梁辛变化了位置,从打头先锋变成了“随从”,落后了夜叉几步。
急行一阵,西坑隐也嗅到了清幽花香,真相似已近在眼前,心中既忐忑又兴奋,先前的困意早已一扫而空,更没注意梁辛已经悄然滞后,只顾发力飞纵,而不久之后,眼前景致突变……
黑暗陡然消散不见,一片浩瀚花海,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全无一丝过渡,就那么直接、僵硬的切换过来。
西坑隐好歹也是一代强者,修为比着小罗刹苦煮只强不弱,眼前景致来得突兀,它的应变也随之而起,快若光电的飞纵之势说变就变,好像一根钉子似的,猛得将自己扎在地上,停在花海边缘。
在两人眼前,天空湛湛青蓝,透彻的仿佛要滴出水来。恶魔世界,二楼才有天空星月,一楼则是黯淡天地,这座一楼下的深渊更是漆黑一团,但又有谁能想到,深渊尽头,竟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不止晴空、花海,还有叠叠花雨,数不清的漂亮花朵,正从空中悠然飘落……芬芳无边,艳丽无边,好一场旖旎大“雨”。
这个时候他手中的罗刹凸猛地打了个喷嚏,口中嘟囔着“怎么这么香……”就此转醒回来,随即发觉自己竟睡着了,不仅没能服侍主人,反倒要被主人托着,脸上惶恐忐忑,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翻身跃起,正想要躬身告罪,可还没开口,它又发现身前异景,美艳得仿若仙境,一下子又愣在当堂,脱口问道:“这是哪里?”
不等梁辛解释,西坑隐就梦呓般的搭腔:“罗刹啊,你倒仔细看看,这些……这些是什么花,认出了它们,又哪还会不知身在何处。”
恶鬼世界中所有的魔物,修炼得都是佛家神通,就算是个小鬼崽子,对佛学见识也极为了得,罗刹凸自不例外,使劲眨了眨眼睛,仔细端详花海景致,很快它的目光就变得散乱了。
面前景象虽然震撼,但花海、花雨中的花却再平常不过,梁辛都认得,看两个恶鬼都好像梦游似的,忍不住插口笑道:“地上的那一片都是莲花,天上正下的花雨,都是‘山茄子’,苦乃山里就有不少。”
大好家奴忽然发了疯,身体紧紧绷起,额头青筋暴露,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对着梁辛尖声怒斥:“是悦意天花,什么山茄子哪来的山、哪来的茄子,哪来的小子胡言乱……”怒吼到一半,罗刹凸猛地清醒回来,想起来自己是谁、它正怒骂的人又是谁,愣了愣之后,立刻换上了一副哭丧脸:“是山茄子,就是山茄子,主上说的没错,前面漫天下着山茄子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