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蜀地。
寻找江湖里最难说话的医仙。
相传他的药丸能令死人重生,活人登仙。无双锦囊里的那一粒解百毒的药丸就是出自他的手。
可惜,他早已经在十几年前就失去了音信。
最后一次,他出现在蜀地。
所以这次的旅途目标就分外的渺茫,虽然如此,五十郎仍然非常的乐观,左手苹果,右手水梨,啃的清脆悦耳。
整个马车一晃一晃的抖动,赶车的师傅是临时找来的,说好了只带上他们一程路,想着自己家中的妻儿,所以他的车赶得特别急。
“背过身去吃!”冷无双瞪眼,冷冰冰的指着车座的旮旯,“你,太吵。”
五十郎立刻住嘴,举着手里半颗苹果,有种尖叫的冲动。
被他冷冰冰的一瞪,一口铜钱大小的苹果,嚼也没有嚼就给五十郎下意识的吞下,此刻正卡在她的喉管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救命啊,要死人了。
五十郎的双手紧紧抠住喉咙,眼泪汪汪的看冷无双。
“麻烦。”闭眼的冷无双突然睁开眼,探过身来。
五十郎一把拉住他的臂,咝咝的指着自己的脖子,本来想顺便抓住他的手,让他更加清楚苹果块噎在了什么地方,哪知道,冷无双突然挣了挣臂,那只本该被五十郎握住的大手就顺着她的喉咙,一下子滑下,落在了五十郎稍稍起伏的胸口。
刹那间,两个人都石化成了雕像。
“咝咝咝。”五十郎最先反应过来,面色潮|红,眼带羞怯的指着冷无双袭胸的大手,尽力吞咽口水。
冷无双的手在五十郎发出咝咝声之前一直包在她的胸上,紧紧的贴住,透过手掌,甚至能听见五十郎胸腔里传来的激烈心跳声。他的满脸飘满了桃红的晕,眸子里一派惊悚,一副陷入了龟息之中的模样。
听到咝咝声传来,冷无双从龟息中一下子醒转,浑身一震,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身体犹如遭受到了最大的攻击,反射性的双手一推……
这一下,终于将五十郎的苹果震下了喉管。
“救命啊……”骨碌碌,五十郎被冷无双那一掌,拍的从车里飞了出去,连滚了十几圈,左手护苹果,右手护鸭梨,滚的异常艰辛。
赶车的师傅,听到惨叫声,转头,惊诧的问:“冷少爷,出了什么事?”
车里的冷无双,脸上还残留着之前的桃红,正尴尬的举着手,眼睛定定的落在手掌上面,听到赶车师傅的问话,涩涩的回答:
“她,掉下去了。”
赶车师傅立刻很体贴的接道:“估计是睡迷糊了,从车上栽了下去。”
五十郎仰躺在地上,泪流满面。
手里还举着那两颗水果。
冷无双撩袍跳下,掠了过去,拉起五十郎,面带紧张,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确定她浑身上下并无不妥后,奇怪的问道:“你哭什么?”
“因为鸭梨压碎了。”
她哭的死去活来,也不过是因为口食的浪费。
冷无双从心裏呼出口气,一把横抱起五十郎,向马车走去,看见立在马车边满脸疑惑的赶车师傅,非常严肃的低头,对怀里的五十郎正色道:“睡好,不要乱滚。”
短短几个字说的优雅淡定,仿佛真的是五十郎睡蒙了从车上飞了出去。
赶车师傅一副恍然大悟状。
五十郎彻底无言,对他这种大白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行径,表现出最大程度的鄙夷。
对于她一遍又一遍的鄙夷之情,冷无双自动选择了无视。闭眼,盘起腿来龟息,表面很镇定地打坐,其实是若无其事的打盹。
只是微微颤抖的睫毛,出卖了他起伏不定的心情。
车子到镇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镇上的人极少。
连个像样的客栈也没有。唯一一家可以打尖的,屋子也是破旧不堪。
木头都被岁月腐蚀成了灰白色,本来鲜红的灯笼,被风化成了淡淡的灰橘色,踏上地板的每一步,都会吱嘎作响。
看见来了客人,老板也不甚热情。
“两间上房。”
“没有……”
老板回答的又快又迅速。“我们这裏只有大的通铺。”
来这裏的人都是急着赶往下一个城镇的侠客或者货郎,通常草草的住上一晚,对住宿的要求并不特别的高。
有条件的,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前面的大镇。
所以,客栈留下的都是通铺位。
五十郎站在冷无双后面皱眉,探头插话:“我不要住通铺,那里有跳蚤。”
老板冷笑,指着前面的小路,“你们可以继续赶路,前面的镇比较大,那里的客栈有上房。”
冷无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甩出块银子,淡淡的提议:“我们不住通铺……,我们住你的卧室。”
老板看看桌上的银子,又看看冷着面孔的冷无双,咬牙回绝:“不行。”
想到满铺的跳蚤,和发霉的气味,五十郎急躁起来,拔剑相向,怒吼:“我要住单间,我要有澡洗……”
青色的剑握在她的手里,忽上忽下,指的老板寒气直冒。
冷无双默默地看五十郎唾液横飞的叫嚣,并不打算阻止她。眸子里反倒是一派欣赏之色。
无论五十郎怎么叫嚣,老板始终摇头,虽然他很忌惮那把宝剑,但是,已经渐渐看出五十郎一点功力都没有。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冷无双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拎过挥动着青剑的五十郎,拔出自己的剑,反手一挥,干净利落的将桌子劈了成了两半。
然后,在老板呆若木鸡的眼光下,缓缓地,极为优雅的伸出两指捏起先前多加的银两,放入自己的袖中,冷冰冰,阴森森的命令:“你,搬走。”
带着不可反驳的气势,傲然地宣告,这地方归我冷无双所有了。
看看被劈翻的柜台,切口整齐,一剑下去干净利落。明显的是个练家子。这下老板彻底泪奔,总算将小头点的跟捣蒜一样的了。
冷无双的心情一下子大好,转过头来,对着五十郎居然点了点头,夸奖道:“剑拔的好。”
也不知道是夸奖自己,还是真的夸奖五十郎。
五十郎看看地上碎成两半的桌子,听着他算是诚恳地夸奖,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世上讽刺的话居然也可以他妈的被说得这么的有个性。
果然是单手劈黄山的无双公子。
想到这裏,五十郎膜拜的小眼又一次射在了冷无双的身上。
老板的房间居然收拾得很整洁。
地板和桌椅被收拾得灰尘不染。
临近窗户的地方,还悬了一个叮当作响的风铃。走廊里的人走过,风铃就会微微颤动的响。
五十郎蹦蹦跳跳的玩了会风铃又扑向大床。
“哇,好大一张床!”
的确好大一张床,占据了大半个屋子,床上铺着厚厚的褥,红灿灿的牡丹绣花大被,平铺在了床上。
五十郎眼睛亮亮的扑过去,一把抱住被子,大叫:“无双,居然被子还是正红色的。”
冷无双抱臂,面无表情的看向不停在床上抱着被子打滚的五十郎,看她像只小猫咪一样,抱着大大的被子,来回滚动,很是可爱。
眼眸里不禁带上一丝的笑意。
“我觉得,我们好像……”五十郎突然坐起,眉含情,目含笑的娇嗔的瞄了一眼冷无双,羞涩道:“好像在新婚哦。”
“不信,你看,你看!”
她拉开被子,扯住两角,献宝一样给冷无双看。
烛光下,红红的被子被映出暧昧的光芒。
冷无双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缓缓举手,反手摸上背上的剑,默默地抽出,突然,寒光一闪,五十郎扯开的大红被子瞬间被劈成了两半。
絮絮的棉花落下后,五十郎看见满脸寒霜的冷无双手执青剑,怒气冲冲的抿唇,眸子里犹带着一丝丝羞涩之意。
咦?好像不像是在生气!
“无双,你在害羞噢?”五十郎从床上跳起,抛下被子,跳到他的跟前。
冷无双别扭的别脸,怒道:“闭嘴。”他的耳朵红红的,烛光下带着些许透明,很诱人的样子。
“真的真的啊,”五十郎兴奋的跳,围着冷无双打转,“你居然会脸红啊,真的是脸红啊……”
冷无双的脸更加的红,别过头,恼羞成怒的怒斥:“啰嗦!”
看到冷小少爷言不由衷的怒斥,五十郎立刻心花怒放,以熊抱之势扑了过了,太可爱了,他耳朵粉粉的,脸蛋红红的,声音里一副故作冷淡。居然冷小少爷也会有如此羞涩的一面。
冷无双皱眉,一把推开五十郎。
从他的丹田处漫起一股真气,游走于四肢之间,真气每到一处,都带着绞痛,燃烧着,像要将他的内腑都要焚尽。
他的脸渐渐的苍白起来,手不禁的抚胸,豆大的汗水,一粒一粒的从额际滑落。
“无双,你怎么了?”五十郎渐渐发现不对劲,收住了打算再次熊扑的脚步,蹲下身,由下往上的看冷无双,“你的剑劫又发作了?”
冷无双不回她,踉跄着扶着墙,挨着一步一步移。
好容易移到了床边,手一松,滑坐了下去。
“你不要吵我,自己玩去。”冷无双靠着墙,恹恹的运气,体内的真气流转的更快,痛楚从四肢五腑里蔓延开来。
突然,喉咙处一腥,竟然喷出一口鲜血。
五十郎这才真的害怕。
缩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冷无双,将他的气息打乱。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冷无双的脸才重新恢复了血色,虽然嘴唇依然苍白,额上的汗珠滚滚,但是他紧皱的眉却渐渐的舒展开来。
“无双,无双,你可好?”五十郎咬着手指,不敢过去,生怕冷无双会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怜兮兮的站在墙角,怯生生的问。
冷无双的睫毛轻轻扇了扇,然后缓缓打开,满眸的疲倦,回她:“嗯,暂时无碍。”
只要一天不堪透最后一招,剑劫便不会消失。
他这样用自己本身的内力去强撑,只会让下一次的发作更加难以驯服。
照理说,每一任卸剑山庄修习醉若流云剑的庄主,都会在冲剑劫的时候躲在隐蔽的地方闭关参悟。
可能需要半年,亦或者更多的时间,终究会平缓的过渡。
现在,他却出了庄子,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跟着五十郎到处跑。
或许连冷无双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对五十郎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情绪,每当自己去深究一点,便总会将这种莫名的情绪归于是自己对五十郎的责任。
“你要不要脱掉衣服,在床上躺一躺,”五十郎小心翼翼的靠过去,一面用手指去触碰他嘴角的血渍,“我帮你去抓药?”
冷无双别扭的扭头,躲过她的手指,不自然的回绝:“不用。”
然后扯下半匹正红的被子,丢在地上。
五十郎见状,大叫:“不可以,你身体这么弱,不可以睡地板。”
冷无双挑眉,手握成虚拳,放在嘴边,假装轻轻咳了咳,道:“本来就不是我睡。”
五十郎一下子窘住,试探的问他:“你不睡这裏,难道该我睡?”语气里透露着极大的不确定。
怎么这样,自己再怎么彪悍,也好歹是个青春美少女好不好。
这个人怎么一点怜香惜玉的品行都没有。
“嗯。”无双小公子很是疲倦,连话也不多说一句,扔下半匹被子,倒头便睡。
他居然真的不再管五十郎。
五十郎看着地上的半匹被子,半蹲下去,抱着头苦苦思索。
地板这么硬,被子这么小,天气这么凉,到了半夜肯定会冷死。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身为女子的自己要睡地板?!
这屋子里就只有这么一张大床,冷无双占去了一小半,还留出了不少,恩?一半的床?五十郎突然灵光一闪,立刻满腹甜蜜。
他果然留了一半的床铺给了自己。
“讨厌,”五十郎从地上抱起半匹被子,用手指顶了顶冷无双,无比娇羞的发怒:“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
被她点的怒起的冷小少爷,面朝着床,僵直着身体,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然后将拳头握了又松,才忍下掀飞她的冲动。
默默闭眼不语,继续扮演沉睡的美男。
五十郎犹豫了一会,终于在冰冷的地面和温暖的床铺之间,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然后,蹑手蹑脚的爬上床,睡下。
不多时,便开始打鼾咂嘴巴。
间歇有磨牙的声音一波波的传来。
冷无双忍无可忍,一个转身,索性将自己身上的被子一股脑的都盖在了她的头上。
这个女人,实在太吵了。
无双一夜无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五十郎卷着两条半匹被子,身体半挂着,一起巴在了冷无双的身上。
他的衣襟打开,若隐若现的露出白皙精瘦的胸膛。五十郎的脸就紧巴巴的靠在上面,醒来的时候,还条件反射的在上面用脸颊蹭了蹭,满嘴角的口水,将他的胸膛蹭的晶晶亮。
冷无双青筋直冒,一巴掌推开她的脸,瞪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怒视。
“啊,无双啊,为什么你的眼圈是黑的?”五十郎好奇的问。
冷无双的寒气更甚,星眸含怒,见她完全清醒过来,伸出双手,一把推开五十郎夹在自己腰上的大腿,默默无声的扣上被她夜里扒开的衣襟。
自己居然能忍受得了她整整一夜。
磨牙,打鼾,口水横流,最可怕的是她夜里会突然扑过来,浪荡的大笑,头皮都给她笑的发麻。
这种女人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另外一半灵魂?!
绝对是灵犀剑寻错了主。
“让开。”
他的大手一推,五十郎就从床沿挂了下去。可怜兮兮的瞪着他。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收拾好包裹,跟上来。”
冷无双冷冷道,系好后背的宝剑,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五十郎稍稍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提起自己的包裹就跟了出去。门外空空荡荡,不要说马车,连匹马都没有。
“无双,我们的马呢?”
“没有!”
前途茫茫,他居然连马车都不雇一辆。
这种侠士,未免太寒酸了。
段府的后院,水池的边上,坐着段水仙大少爷,临水照影,顾盼生姿。一边照一边叹息。身上黑色的衣服已经连续穿了一周,腰间的两把白玉小剑,低低的垂在了身侧,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垂头丧气。
双手托腮,愁眉苦脸的看池水。
他的身后是一帮更加愁眉苦脸的仆人。
“为什么这次的江湖志,我的排名还是第三?”他咬牙切齿的问。
身后的仆人捂嘴,惊悚的低头。
来了来了,少爷的一万个为什么又开始了!
“我都委屈自己穿黑衣穿了这么久,难道写江湖志的没有发现我比冷无双更加优秀?”
无人敢应他的话。
自从品剑大会以后,少爷就天天穿着黑衣,每日捧着铜镜,对照着冷无双的画像。
“少爷,可可可能是……”青衣侍衞在他身后结结巴巴,“是是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少爷多数在家,这周也没有游街撒花,去自家茶楼临窗做秀。那些写江湖志的高手们,大多数没有目睹您天人的风姿。”
啊?居然是这样?
段水仙缓缓转身,转怒为笑,一掌拍在青衣侍衞的肩上,眉开眼笑:“大抵是这样,我这个人,就是不愿意太出风头,所以一直屈居第三。”
见到自家的少爷笑得开心,后面一排的仆人终于呼出口气。
跟着称赞道:“少爷,您就是太低调了……”
“嗯嗯嗯,少爷就是为人太谦逊了!”
“我们家的少爷,天下第一的美。”
赞扬声此起彼伏,段水仙听的心中大畅,抽出腰间悬着的小铜镜,满意的甩着头发照了照,然后,极有风度的举手,大掌一握,微微的蜷起,成拳。
一个手势将嘈杂的赞扬之声都平息了下来。
“大家知道就好,不要把这些话透露出去。”段水仙仰头对日,一副深深忧思的样子,“虽然我知道我们庄里都是老实厚道的人,不擅长说谎。但是你们要知道,现实总是残酷的,总会有别有居心的人会嫉妒我的容貌,所以为了江湖志的第一排名,大家要保持低调。”
众人都沉默了。
默默地,无言的,看着水仙少爷搔首弄姿,大家的心……澎湃激荡。
如果说,第一年进来是老实的人,那么这么多年下来,跟在段水仙少爷后面,脸皮都厚成了城墙。
送到太阳上面,顶多会留下一副面皮。
“我决定了。”段水仙再次握拳,斜睨众人,“我要出庄!寻找江湖美男排行榜第一的冷无双,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