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郎吓的手脚冰凉。
冷无情眉眼含笑,一直待到那些蛆虫将大师兄啃成一副骨架,才渐渐收起笑容。
余下的三位,也给他洒了化尸水,那些师兄弟虽然身体僵直,但是一口气始终没有断的干净,神志清醒之下,一点一点看着自己化作了水。
五十郎干吞口水,眼前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冷无情仍然是一派轻松。
月光下,他白衣上沾满了黑色的血水,黑发如墨,尽数披散在肩臂,浑身上下笼在淡淡的光晕里,邪魅的不似个凡人,沉默许久,他微微的转头,眼眸流转,看见面色惨白的五十郎,了然一笑,道:“你是第一个……”
五十郎想起刚刚他虐死大师兄的情形,立刻眼睛一翻就要昏死过去。
冷无情见状立刻怒道:“你敢昏过去,我就把你化成一滩血水。”
五十郎的心猛地一凛,神志立刻清晰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看来,咬唇不语。
“你是第一个坦率说讨厌我的人。”冷无情偏头一笑,眸子里深沉一片,看不出他的情绪。
五十郎站在马厩之中,退不得,进不去,心如鼓擂,生怕眼前的男人,一个喜怒无常,就将自己化作了血水。
“也是第一个唱歌给我听的人。”
说起唱歌,五十郎立刻从心底打了个寒颤,想起他在板车上面色绝望的看着自己吼了一遍又一遍的十八摸,不由的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更是第一个和我对视怒骂的人。”他似笑非笑的看向五十郎,一派调侃之色,“所以……”
五十郎立刻大悲,双手高举过头,放声大哭:“宫主公子,好汉不跟美女斗,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错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浅显的道理,她是懂的。
她嚎啕半天,一滴眼泪也没有,只得举起袖子,眼睛在袖子下骨碌碌的转,思量着,怎么样可以脱离这个魔星,单个上路找无双。
冷无情笑眯眯的看过来,很是温和:“我没有想过要为难你,只不过,本宫主玩兴正浓,你就姑且陪我玩上一玩。”
五十郎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话又说回来,你担心什么,本宫主答应过你,要陪你找冷无双,这点你大可放心。”
五十郎的脸稍稍和缓,眼珠瞄向冷无情,怯怯道:“好歹我于你有救命之恩……,这个,对于得罪你的地方,我们两相抵消吧。”
冷无情瞪着眼,在她脸上溜了一圈,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寻着马厩里没有尸体血水的地方,竟然再次躺下,闭眼入眠。
“没有答应,我就认为是默认了啊。”五十郎松口气,看见满马厩的尸体血水,以及干草上的那副血淋淋的骨架,立刻又倒抽一口冷气,盘起腿,坐在了马厩之外。
深夜的冷风如针刺般刮过来,五十郎像个小皮球一样,将自己缩了又缩。
“夜露很凉,你要不要进来。”冷无情的声音带着丝懒洋洋,冷冰冰的意味,让五十郎的小心跳了跳。
然后她很不情愿的又移回马厩之内,在冷无情不远的地方,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仰面躺下。
两人皆沉默,睁眼看星,满天的星斗,看久了就像自己在移动一样。
“他,是什么样的?”
哎?五十郎转头,看着莫名其妙开口的冷无情,问道:“谁?”
冷无情沉默许久,答道:“冷无双。”
他居然问的是冷无双。五十郎愣了愣,随即转过头,继续看星星,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沉思道:“他么,对我从来都是冷冷的,不爱笑,面冷,心却很热,”她顿了顿,从心底荡漾出温暖,情不自禁的微笑,继续道:“我就算对他再无礼,他也只不过是用眼睛瞪我……”
“其实我不爱哭的。”五十郎突然转头看冷无情,笑眯眯道:“可是,我一哭,他就会很慌张,我喜欢看他有表情的样子,所以,总是在他面前哭。”
这些话,闷在她的心裏很久,巴不得有人能问一问自己的情郎是什么样,冷无情起了个头,她便一直一直的说了下去。
“你知道不知道,他跟你,长得很像。”
冷无情面无表情,只是眸子闪了闪,突然一个翻身,背朝向了五十郎,冷冷道:“睡觉。”
他挑起了个话题,五十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那满天的星斗都化作了冷无双,眼眸如星,薄薄的红唇微启,好似半怒半笑的骂道:“白痴。”
她翻来覆去,越想越难受,索性坐起来,呆呆的发愣。
“你再不睡,我让你永眠。”冷无情的声音阴森森,背对着五十郎幽幽的飘过来。
五十郎大惊,连忙直直的倒下,连大气也不敢出,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生怕冷无情一个不开心,真的废掉自己的小命。
她心惊胆寒,维持着一个姿势,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熟睡过去。她一睡着便磨牙,大笑。
背对着五十郎的冷无情很是后悔,被五十郎的大笑声折磨的几乎要崩溃,许久之后,他再也忍不住,坐起身来,怒道:“真是个没品的,原来他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五十郎适时的惊叫:“无双……”声音带着惊喜,睡梦中双臂高高举起,满脸都是喜色,冷无情好笑,撕下袍角,探手过去,将她的嘴巴塞的满满。
“这下终于清静了。”
他叹息着躺下,但是却再也睡不着。
“少庄主,那天掳走萧小姐的确实是宝蟾宫的少宫主,不过据我们的护衞报来,似乎,他们宝蟾宫也在围剿这个少宫主。”
“哦?”洛锦枫转头,很是诧异,问道:“他们难道在内讧?”
半跪着的骑六很是为难,措词了好半天,才回答道:“这倒不是,只是据说,宝蟾宫惟强者为上,所以,历年来,一直都这么你争我夺,不过,倒是很少触及中原武林,这次,他们大举进犯中原武林,很让人诧异。”
洛锦枫皱眉,双指抚过腰佩间,摩挲着玉佩的表面沉思。
“那么五十的行踪,你们可知晓?”
骑六咬牙,将头垂的更低,道:“属下无能!”
洛锦枫眉头皱的更紧,背过身,仰头对月,温吞吞道:“那么,你们能知晓些什么?洛家的十三骑,难道能力就这么点?”
地上的骑六诚惶诚恐,道:“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线索,我们探得有一波宝蟾宫的人,正在四处寻找他们的少宫主,我们跟在其后,应该不久就能得知萧姑娘的踪迹。”
洛锦枫咬牙,目光若梭,带着寒峻射向骑六,怒道:“难道我们落霞山庄,现下只能拾人牙慧了么。”
骑六识趣的沉默,垂头不语。
“我要你们,在他们之前找到五十郎。”他一下子恢复了优雅斯文的仪态,唇畔一抹笑越发轻柔,语气带着斩钉截铁的命令状:“要快!”
半跪的骑六,冷汗顺着脊椎而下。
每当少爷变得温柔斯文的时候,便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所以,他越发的儒雅,山庄里的人就会越发的害怕。
“本少很看好你,骑六,”洛少笑眯眯,一派儒雅之态,银衣若水,稍稍一抖动,便流转开来,更显得他玉树临风,气度不凡,他的眼眸斜睨过去,很是亲切的道:“所以,你更不可以让我失望。”
“是。”骑六满身的冷汗,连连应诺。
“那不快去。”洛锦枫的脸突然一整,眸子里寒光一片,话音刚落,那跪着的骑六就倒抽了一口冷气,慌不择路,从门楣处撞击而去,因为力气过大,将门板生生撞出个人形。
洛少沉默的凝视,许久,摇头叹息:“真是鲁莽……行走江湖,着实要注意安全第一啊。”
立在门外的骑七,脚下一歪,差点跌倒,少爷的关怀总是在风雨后,这样就显得非常的诡异……还不如不要显露出温情,这么一来就比较不会惊悚大家。
天亮的时候,五十郎是被一阵小声的议论声给吵醒的。
“光天化日之下,简直是岂有此理!”甩袖子的是个文弱的书生,挑着一叠书,满脸的愤愤之色。
五十郎坐起身,扯开嘴裏的布条,蓬头垢面的看冷无情。
他的白衣已经灰黑一片,丝丝缕缕的,很有艺术气息,本来束着的头发,都披散开来,垂在腰侧,黑亮似绸,非常的媚人。
他站在马厩之前,小襟半敞,对着来人笑的很恣意。
“你看看,两个男人,就在马厩里滚了一夜。”咂嘴巴的是客栈的小二,声音虽然压低了,但是马厩里的五十郎仍然能听得很清晰。
“嗯,的确。我们滚马厩了,而且滚了一夜。”冷无情笑眯眯的靠在马厩的木杆上,眯着眼睛晒太阳,他的手若有若无的抚着腰侧的鸳鸯双刀。
他这么一承认,围观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有投宿的,还有准备上路的,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五十郎心裏格楞一下,立刻大感不妙。
跳起身来,三步并两步的跳了过去,一把扯住他抚摸刀柄的手,冷无情笑容满面地回头,向五十郎看来,慢吞吞道:“你这是想扫本宫主的兴致了。”
他的眼眸,黑白分明,明明是一派天真纯洁,但是却和他的本意截然相反,五十郎楞了愣,怯怯劝道:“你不要伤人了,伤人一千,总有一次会让你伤心伤身一次。”
冷无情的表情随之一滞,既而笑道:“好,今天便罢,本宫主今日兴致好,所以,不跟那帮无聊的人计较。”
说话间,他随手将发拢了个髻,随手抽走五十郎发间的一枚翠绿小簪子,就着挽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说不出来的优雅,嘴角含笑,眼眸灵动的一转,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便将马厩之外围观的闲杂人等看的痴了过去。
“五十郎,我们走。”他探出手来,扯过五十郎,很是神气的从人群里淡定的走了过去,五十郎被他拽着袖子,走的跌跌撞撞,出了那面围观的人墙,他突然撇了撇嘴,低低道:“真是无趣。”
他当真一副无趣的样子,甩甩袖子,从他的袖子里漫出一缕淡淡的白烟,很快便蔓延开来,围观的那群人,刚一吸入白烟,便捂眼痛呼,哀号声一片,惨兮兮的,让五十郎从背上生出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你说过今日不计较的。”五十郎大怒,忍不住地诘问。
冷无情歪过头,很是无辜的样子,笑道:“本宫主的确没有计较,只是,他们这么盯着本宫主,让本宫主很是不爽,小惩大戒而已,又有什么问题。”
那么多的人,一下子都失去了视力,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游戏的一部分。
五十郎一下子泄下气来,默不作声的跟在了他的后面。
“你这是跟我在生气罗?”冷无情突然回头,五十郎收不住脚,一下子撞上他的胸脯,他立刻嫌恶的用食指顶开五十郎的头,道:“你看看你,脸也不洗,就往本宫主的身上蹭。”
五十郎干笑,伸袖擦脸,道:“我哪敢跟您老生气。”
“哼,”冷无情用眼角看五十郎,突然笑道:“你什么时候会有胆子了?”
五十郎冷住脸,不敢答他的话,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又飞出点什么毒药。
冷无情双手举过眉角,很是惆怅的观日,半晌不语,而后,很是惆怅道:“你若是开心了,生气了,照着本意来吧,本宫主很久没有看过能对本宫主真情流露的人了。”
语毕,他自己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即立刻绽开一朵更大的笑容,道:“我答应,不会动你。”
他转过头来,像小雏鸟般很是依恋的看了五十郎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亮得惊人,“说到底,冷无双是我大哥,你也算我未来的嫂嫂,一家人的。”
五十郎立刻胸口弥漫起一股热乎乎的激|情来。
一家人!他们居然是一家人,也就是说,他认可了自己和无双的身份,五十郎的满腹柔情终于迸发出来,看着冷无情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由自主燃起一股强大的母爱,于是很是激动地跳了过去,握住冷无情的手,很认真,很严肃的说道:“无情,来,让嫂嫂来好好疼你。”
冷无情闻言怒起,一抽手,便是一团烟,向着五十郎撒去。
五十郎呆若木鸡,眼见着浓烟袭来,回想起马厩里的毒药和马厩外捂眼的众人,立刻理智恢复过来,吓的手脚冰凉,眼睛一翻,烟雾到达之前,直挺挺的仰了下去。
“浪费我的药。”冷无情很是不开心。想起呆会还要扛着人事不知的五十郎,心裏更是不痛快。
所以说,到处撒毒,结果也未必能让冷大宫主撒到爽,冷无情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郁闷无处发泄的感觉。
五十郎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莱城。
这裏灯火辉煌,一片和乐。
窗前的冷无情已经换好一身雪白的长袍,正在面色沉沉的看向窗外。
“你醒了?”他回转过脸,窗外的灯火将他白若美玉的脸庞映的呈现出一片桔红色的透明状,“能动么?”
五十郎举手举脚,向他示意。
“那便好,”他微微一笑,很是璀璨,眸如星光,唇如春花,让一屋子的空气都明媚起来,“以后不要刺|激我,这样,你麻烦,我也麻烦。”
五十郎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作鹌鹑状。
窗外的夜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烟花,带着长长的尾巴,片刻之后,显露出一只蟾蜍的样子,冷无情冷冷看去,突然,眸色一亮,嘴角微微一鈎,也探指出去,弹出一道烟花,他的烟花,是艳丽的红色,划亮了整个夜空。
烟花的残景,是个朱红色的蟾蜍。
此情此景,很是美好,于是,五十郎很是诗情画意的吟诗一句:“红蛙白蛙,能吃害虫的,都是好蛙。”
声音抑扬顿挫,非常的投入。
冷无情嘴角抽搐,压下心中的无力感,回头笑眯眯的赞扬道:“五十郎小嫂嫂果然才色双全,居然吟的一手的好诗。”
五十郎立刻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谦虚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江湖第三。”
这下冷无情终于扛不住,嘴角连带着眼角,一起纠结起来。真没有见过这么脸皮厚的,她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创厚脸皮之先河。
很快,便有一波人破窗而入,裹着叮叮当当的苗饰,看见冷无情,纳头便跪,双手伸展开来,居然行的是匍匐之礼。
冷无情嘴角含笑,瞄也不瞄地上的一群人,温吞吞的开口,道:“各位真是贵人多忙,本宫主以为本宫主已经被架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