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葳蕤并不急着回听雨楼,前几日只往返于青云阁的药堂和住所之间,到底不清楚此处的构造。
今日得闲,宓葳蕤每走一处便将地形记在脑海中。
兜转了大概两个时辰。
日头渐落,宓葳蕤才踱步回到听雨楼。
负责打扫院落的药童甘松看到宓葳蕤走进院子,放下手中的扫帚走上前,“今个日头大,宓少师可有晒到,下回出门怎么也得带一人给您撑撑伞。”
“本是男子,便是黑点也无妨。”宓葳蕤不甚在意。
倒是甘松急切切道:“那怎行?宓少师姿容绝艳,若是伤了分毫都是让人心疼的。”
宓葳蕤不理解甘松的执着,不过这番话倒是让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这一看才发现,甘松这清秀的脸似乎是敷了粉。
再打量了一眼院内的其他四人,竟是同甘松一样。
宓葳蕤皱眉,他在白露山虽不说博览群书,但也看了不少,知道伽邑国男风盛行,但也没看到男子喜敷粉一说。
“你这脸上涂得可是米粉?”
“宓少师也知道此物。”甘松像是被引起了兴头。
“偶然见到过。”宓葳蕤含糊道。
“贵人最喜一身雪肤,这米粉涂着显得肌肤细腻白皙。”甘松有意压低声音,悄悄道,“年前皇上偶然宠幸了一名药师,事后破例给了位分,若是能得贵人青眼,可不比在青云阁老死来得好。”
“不过宓少师倒是不必担忧,您是要做国师的人,不必这般汲汲营营。就算做不了国师,凭着您的容貌,想来也是轻而易举。”
宓葳蕤见甘松这么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倒是不知他说这话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了。
不过甘松敢这么说,便是知道他不会因此罚他。
宓葳蕤不认为甘松是有恃无恐,只怕米粉确实在青云阁十分流行。
一人敷粉,那是怪异,若是人人都如此,那便是法不责众。
“你既然存着攀高枝的心思,何必来听雨楼。”这话宓葳蕤是笑着说的,甘松也看出他并未发怒,“也就在您身边伺候,才有机会见到贵人。”
宓葳蕤挑挑眉。
也不知道该说甘松实诚还是什么。
“我不管你有何心思,但在听雨楼,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收起来。”宓葳蕤擦了擦甘松脸上没有涂匀的米粉。
明明是温和的笑,甘松却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回过神,宓葳蕤已经进了屋。
甘松用袖子擦了擦脸,轻舒一口气,这米粉涂到脸上干巴巴的和鬼一样,他才不爱。
皇上不过将一名药师册封了男妃,大皇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宓少师身上,说实话,没见到宓少师之前他还觉得有几分可能。
前几日见到本尊后,甘松脑中只冒出来一句话,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宓葳蕤进屋后,才任由自己冷了脸。
惠仁帝册封男妃。
这件事竟然会轻拿轻放。
早先可没听说惠仁帝好男色,而且书中也未曾有相关的提示。
要么这男妃不过是惠仁帝为了某个目的竖起的靶子,要么所谓的书中剧情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偏移。
或者,二者皆有。
宓葳蕤觉得自己隐约想到了惠仁帝此举的目的,但还不来及深思,便被决明进屋的脚步声打断。
他看了看决明的神情,便知对方有话要说:“可是五皇子的事?”
“是。”决明阖上门,才走近道,“今日师兄问诊并未分到五皇子宫中,不过去到羲和宫的药师恰好与师兄关系不错。”
“如何?”宓葳蕤见决明欲言又止,便知怕是有些问题。
“五皇子染了风寒,近来一直在宫中养病,病的不重,可就是不见好。”决明将话一口气说完,“今日问诊的太医又重新开了方子,去五皇子宫中的药师看了一眼,说方子问题不大。”
“方子没问题,药却能动手脚。”宓葳蕤听喻苏不见好,便想到了这茬。
决明虽没亲眼见过,但也知道宫里的手段,见宓葳蕤眉头紧锁,宽慰道:“五皇子身边有安顺兰芷杜若三人,想来应该也是有所防备的。”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宓葳蕤何尝没想到决明所说的,可就是如此,才更让他放心不下。
他也猜测会不会是喻苏的障眼法,但如果是当真药有问题,且连喻苏身边这三人都看不出不妥又当如何。
羲和宫中。
喻苏沉默地接过兰芷递给他的药碗。
室内陈设如传言所说,和他离宫前没有丝毫差别。
就连他听到母妃身死后,杂碎的瓷瓶茶碗都寻到了一模一样的重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主子,您若是不想看见,这屋内的摆设便是收了也无碍。”兰芷心中暗骂淑贵妃不怀好意,平日里装着柔柔弱弱的样子,实际最是心黑。
别说主子,就是她。
走进羲和宫的那一瞬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窒息到喘不过气。
皇上也是心狠,明知柔妃娘娘的死对主子是不可言说的痛,偏偏在主子回宫后,还让他住在羲和宫内。
“不,放着,都放着……”喻苏咽下口中的苦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怎能辜负了父皇和淑贵妃的一片心意。”
住不住羲和宫,喻苏都不会忘记三年前种种。
住在这,反倒让他更加清醒。
兰芷知道劝不过,转而说道,“奴婢知道主子心中有数,不过这是药三分毒,况且风寒拖得久了也不好。”
喻苏知道兰芷是好心。
他的身体到底虚浮,舟车劳顿后不需再多做什么隔天便卧病在床。
这风寒——是他有意让病好的慢一些,便是此前在宫中埋了不少钉子,刚回宫到底还是先看看形式为妙。
“再等个两三日。”喻苏用手打住兰芷还要再说的话,“就两三日。”
“那可说好了,主子生病这事若是传到宓少师耳中,怕是他也要跟着担心。”兰芷这话是说给喻苏听得。
宓葳蕤担心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主子有所顾忌。
眼见着喻苏垂下眸子不再言语,可见她刚刚说的话被喻苏听进了耳中。
兰芷暗暗叹气,主子的软肋太过明显。
好在宓少师不出意外便是下任国师,只需听命于九五至尊,无人能挟制于他。
若是主子能登上皇位,便是宓少师回应不了主子的感情,日日得以相见倒也能一解相思之苦。
兰芷如何天马行空,喻苏不得而知。
他此时只觉得心虚的紧。
兰芷这一提醒,成功让他想起宓葳蕤的警告。
十多日的功夫,宓葳蕤离开竹林海之前的话还犹在耳侧。
膝盖上的伤已看不出淤青的痕迹,这边伤刚好他便染了风寒,若只是染了风寒倒也不至于心虚至此。
偏偏他为了试探宫中深浅,拖着不让病愈。
喻苏给自己寻摸着借口。
若不是恰巧撞上宫中例行问诊的日子,怕装病被太医察觉反倒露出马脚,他大可以装病了事。
何况明面上他和宓葳蕤已再无牵扯,而且青云阁可不同于白露山,宫中消息传的说快也快,但慢起来,便是有人死了也能做到悄无声息。
初入宫中,想来宓葳蕤也会选择明哲保身。
宓葳蕤确实如喻苏所想,慎之又慎,但到底担忧占据了上风。
夜里,一只雪狐从听雨楼一跃而出。
屋内宓葳蕤布置了障眼法,卧榻上则用万年捏了一个傀儡。
这傀儡若是被人碰到便会变回原型,未免发生意外,这两处阵法他皆以血做引,一旦有人破阵便会直达百会。
羲和宫具体在宫中什么方位宓葳蕤不得而知,但作为柔妃寝宫,必定在内廷无疑。
待距离近些,他可以通过紫气直接探到喻苏的位置。
宫中巡逻的侍卫不断。
宓葳蕤行动间还察觉到十几个藏在暗处的影卫。
一路躲躲藏藏,因着不熟悉路线的缘故,宓葳蕤翻窗进入羲和宫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喻苏喝的药中有一味用来安神。
宓葳蕤进屋听到轻浅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便知喻苏已然入睡。
帷帐半掩,遮住了卧榻。
变作狐狸的宓葳蕤在屋中看了一圈也没寻到药碗。
转身出屋,将羲和宫的房间一个个探过,终于在厨房的火堆中嗅到了极淡的药渣气味。
此时炉灶早已熄灭,药渣被烧的所剩无几。
这法子明显是为了“毁尸灭迹”。
烧成这样,宓葳蕤也只能勉强辨认出两三味。
等人再来熬药显然不大可能,宓葳蕤只好放弃,回到喻苏的卧房,扒拉开盖着喻苏手腕的锦被,用爪子按住喻苏手腕上的寸口。
看脉相确实是普通的风寒无疑。
这样的风寒若是他开方子,一剂药下去发发汗便可痊愈。
伽邑国太医院御医便是做不到药到病除,以朱济善的水平向下,治个五六日也应当渐渐好转。
宓葳蕤沉思间嗅到了一丝银丹草清凉的气味。
银丹草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薄荷,性凉,若是伤风再用此药,只会引得患病者发汗耗气,病体更加虚弱。
宓葳蕤顺着味道,舔了舔喻苏嘴角。
残留的药汁微苦,银丹草的味道在口中格外清晰。
早就知道喻苏不会乖乖听话,但没想到事情来的这样快,本就体虚,还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当真该打。
至于为何不怀疑是外人对喻苏下手。
银丹草的气味太容易辨认,若非喻苏主动要求,不说兰芷,稍微懂点药理的人都能闻出其中不妥。
宓葳蕤此时已变回了人形,倚坐在在喻苏的床榻边。
想来应该是鼻塞的缘故,今日喻苏睡觉微微张着嘴,宓葳蕤作怪地捏住喻苏的上下唇瓣,来来回回几次,直把喻苏弄得嘟囔出声才收回手。
看着喻苏沉静的睡脸,宓葳蕤用手抻着喻苏脸侧的锦被,慢慢垂首。
“殿下出尔反尔,答应臣的事情,一件都未曾做到。”宓葳蕤说的轻缓,耳畔的低语带着诱.导的意味,“若是没点惩罚,只怕殿下还会明知故犯。”
这是他的修为恢复大乘初期,头一回用狐妖妖修与生俱来的天赋。
——入梦。
步入大乘后期的狐妖妖修,不仅可以操控梦境,还能激发人内心潜在的欲.望。
宓葳蕤如今修为不过堪堪重返大乘初期,修为不稳,是以控制梦境的时间有限,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将自己惩罚喻苏的意识灌注到了对方的脑海之中。
至于梦境会转变为何,只能说宓葳蕤的意识和喻苏的意识一半一半。
喻苏不安地皱皱眉,似是听到了耳语。
宓葳蕤做完一切,便不再耽搁起身离开,却没看到发丝勾到了帐幔。
隔日还未等兰芷进屋,喻苏便睁眼从梦中转醒。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梦中的痛感并未带进现实。
梦里他被宓葳蕤死死按在腿上,挣扎无果,屁.股挨了足足十来下巴掌,宓葳蕤才收回手,朝他笑了笑,最后还强行给他上了药。
喻苏正打算把这个梦归结为日有所思。
一丝细碎的流光闪过,他松开方才抬起的帐幔,粘在上面的银丝飘荡着落在枕边。
*
宓葳蕤回到听雨楼已是卯时三刻。
微微浅眠片刻便被屋外的走动声唤醒。
算不得一夜未睡,即便有些困倦,但到底在能够忍受的范畴内。
又到了每月需得给惠仁帝炼制百龄丸的时日,窦章昨日便告诉他今后选药之事由他来负责。
宓葳蕤并未推辞,他本就想与朱济善接触一番,这样倒是有了现成的机会。
宫中的药田归属于太医院,青云阁用药需得经过太医院院使和两位院判首肯,炼制好的丹药也需交由太医院,经过查验后,方可呈给惠仁帝。
这一来一回,防的便是不轨之人。
宓葳蕤带着决明走进太医院。
当值的御医问清事由后,便召来一名医士带他们进了药房。
宓葳蕤本以为是自己取药,没想到进到药房内,负责药材的太医院吏目根本不准他二人碰装着药材的抽屉。
除了报上所需的药材名,其余的时间宓葳蕤只能坐在距离药柜七八尺远的椅子上。
朱济善进来时,宓葳蕤正与那取药的吏目说着理。
“这川贝乃是一般的炉贝,给皇上炼制的百龄丸,不说松贝,至少也要是青贝才行。”不是宓葳蕤故意挑事,这炉贝色泽不够粉白,质地也不够坚实,用它去炼制百龄丸,药效定然会大打折扣。
“青贝和松贝早已用尽,少说要等上几月。”那吏目并未撒谎,只是少不了借机挖苦一番,“听闻国师能上达天听,区区一味药的事,想来难不倒青云阁。”
“青云阁虽侍奉神狐,但遵循的也是阴阳之理,自然不可能无中生有。”宓葳蕤四两拨千斤。
朱济善看着昔日好友频频夸赞的弟子,到底还是开口道:“老夫家中还存有十来钱青贝,若是得用,明日宓少师派人来太医院来取便是。”
蓦然出声的朱济善打断了正在言语的宓葳蕤和太医院吏目,那吏目慌忙行礼,心中戚戚然。
宓葳蕤倒是并不紧张,只是没想到朱济善会主动开口,微微弓身行礼后,说道:“如此便谢过朱院使了。”
“一切以皇上龙体为重。”朱济善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宓葳蕤见多了面冷心热的人,朱济善也算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看到朱济善眼中透露的善意,宓葳蕤一时间倒是难以分辨他与窦章之间到底是否存有龃龉。
他走上前,正打算开口。
便见一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屋内,“今日可有擅长伤寒科的御医在职。”
朱济善认出这小太监是永华宫中的,出声道:“可是皇上身体不适?”
“皇上身体康健,是五皇子……”小太监大喘气,“皇上今日去看望五皇子,见五皇子回宫至今伤寒未愈,发作了羲和宫好一批宫人,遣了奴婢来太医院请御医,这会儿估计还在气头上呢。”
小太监算是给朱济善卖了个好。
惠仁帝大怒,这会儿去看诊自然要小心谨慎些,保不住说错一句话,便会丢了脑袋。
“宓少师可有空?”朱济善回头询问。
“……”
宓葳蕤想说没空奈何说不出口。
朱济善也不等他回答,“那便随老夫一同去羲和宫给五皇子瞧瞧。”说罢转身走在了前面。
宓葳蕤只得跟上。
昨夜给喻苏切的脉,只要停了加过银丹草的药,痊愈也不过是两日的事。
倒是惠仁帝隔了多日突然问起喻苏的病,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宓葳蕤神色一怔,原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不愿在惠仁帝面前频繁出现,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
若是喻苏被惠仁帝疑心。
此前所做的一切不说功亏一篑,也会因此而得不偿失。
想到这,宓葳蕤脚下的步子不禁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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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箱裂开,这几天出差一章没发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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