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说:君子治理有秩序的国家,不治理混乱的国家,因为混乱的国家已经违背礼义。那国家混乱就不去治理吗?答曰:不要在混乱的基础上去治理,而是直接根除掉混乱源头,让国家重新变得有礼义秩序。刘延年回忆起前宋末年,那种混乱确实难以治理。
从范仲淹,到王安石,再到蔡京,都是在混乱的基础上治理混乱。他们无法根除混乱源头,因此必定失败,而大明天子却是推倒了重新来过。
读着读着,刘延年又皱起眉头。
儒家都说“法先王”,荀子却说“法后王”,刘延年认为舍本逐末了。
“法后王”被理解成周文王、周武王,那是清代才牵强附会出的东西,章太炎甚至认为后王是在说孔子。
从司马迁一直到明末清初,“法后王”都是理解为学习近世君王。
近世君王有啥好学习的?
再仔细看注解,刘延年又开始点头赞许。
因为他发现这里的注解,跟前面两段的注解,都是朱铭亲自动笔,直接标注有前缀“大明天子曰”!
朱铭特别注解强调,《荀子》原文是“审”后王之道,不是司马迁说的“法”后王之道。
这一段的理解是,审视探究历代君王,尤其是近世君王的得失,再去对照上古先王的做法。总结归纳正确和错误,弘扬正确的做法,摒弃错误的做法。
“妙哉!”
刘延年忍不住拍手赞叹:“陛下果然是当世大儒,这样注解就暗合孟子之义了。原来孟子与荀子,虽说法不同,却异曲同工。”
天色渐暗,刘延年挑灯夜读。
刚开始还是看不惯性恶与礼伪,但他发现除此之外,《荀子》的其他道理都说得通。
而且,说得非常好!
妈的,以前咋就没发现呢?
难道人性真就本恶,礼真是圣人作的而非天生?
数日之后,刘延年作为皇帝行人,也可以说是钦差,带着几个官吏跑去江西拆族。
魏良臣这几个月只是丈田,等田亩彻底清查完毕,才陆陆续续拆族迁徙。迁徙日期,得等到秋收之后,否则地里的粮食归属又要闹纠纷。
一路上,刘延年都窝在船舱里读《荀子正义》。
心态变了,思想倾向也会改变。
他即将前往江西做酷吏,学术思想也得符合这个身份啊。
官船抵达长江的时候,刘延年已经完成思想转变,他觉得《荀子》说得通通在理。
人性就是恶的,礼也是后天制定出来约束人性的。
否则孔子为啥说“约之以礼”?
如果性本善、礼出于天,君子追求本性即可,孔子没必要用这个“约”字。
约束的约!
清江刘氏的主攻经书是《春秋》,跟《荀子》不存在冲突。
刘延年打算做一个研究《荀子》的大儒。
这是一条儒学新赛道,皇帝似乎非常喜欢,刘延年认为自己可以脱颖而出。
因为,跟他同级别的儒士,大多数都非常排斥荀子。
只要他出山研究推广《荀子》,必然没有同级别的跟自己争。
研究好了,就能获得皇帝青睐啊!
抵达南昌,刘延年宴请几位旧友,酒刚倒上就感慨:“昔日我错怪荀子了,荀子是真正的圣贤啊。陛下亲自注解《荀子》,我拜读多日终于入门,里面蕴含着天地至理、治国之道!”
老朋友们闻言愕然,全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一个朋友说:“听闻贤弟是受陛下之命,回来江西主持迁族之事的?”
“然也,”刘延年说道,“各族颇有不法之事,所以朝廷才要拆族迁徙。这暗合荀子‘审后王’之道。不是法后王,而是审后王。审是审查探究历代君王得失,这个迁族古已有之,汉代就一直这样做……”
接下来,刘延年大谈特谈“审后王”,把几个老朋友说得面黑如炭。
“砰!”
一个朋友狠狠撂下酒杯,怒斥道:“你这厮寡廉鲜耻、背信弃义,今日便与你割袍断席。拿刀子来!”
仆从送来刀子,这人割袍而去。
其他几个朋友,也摇头叹息,纷纷离开酒桌。
刘延年大喊:“尔等不知荀子大道,改天与你们细细分说。”
领到拆族迁徙的苦差事,彻底摧毁了刘延年的人设,这厮已经有点精神不正常了。
或许,他是故意这样的。
刘延年又跑去见正在丈田的魏良臣:“魏总督当面,在下有礼了。不知魏总督可曾读《荀子》?”
魏良臣一头雾水:“读过。”
刘延年说道:“我近日读官家所注《荀子正义》,颇有所得,且来与魏总督探讨一二。”
魏良臣道:“刘氏所学,难道不是一直非议荀子吗?”
“那是我清江刘氏,一直对荀子有误解啊。”刘延年叹息。
魏良臣心里嘀咕:这人被陛下搞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