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忍不住要抱怨了:“两个大孩子长这么大,你手指头都没点过他们一下,还能记得他们头发什么色儿的?”
程凤台第二天睁眼一看就十点多了。听见大的两个儿子在院子里踢球,二奶奶在赶他们:“出去玩儿去,你爹在睡觉呢!”
程凤台道:“很有意思,很有意思。什么时候应该演一个,你来崔笺云。”
程凤台毫无羞愧,在炕上翻天覆地打了一个大哈欠,二奶奶隔着窗户听见了,叫丫鬟给他备水洗漱。她一走进来,程凤台才看见她怀里还抱着三少爷。三少爷现在有一岁多了,一双很大很清亮的眼睛,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眉毛,他还那么小,就已经看得出长得很秀美了。他伏在二奶奶怀里,手指抠着二奶奶的水钻领扣,小孩子都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商细蕊朝地下呸呸两声吐干净了,道:“这是九郎从皇宫里带出来的方子。每天在舌头下面含一点,对皮肤和筋骨很有好处,过了四十岁,模样都看不出来。”
商细蕊飞快地先把肉塞进自己嘴裏,再飞快地夹了一块送给程凤台堵住他的抱怨。程凤台翻着书,嚼着肉,道:“小来手艺还可以嘛。再来一口。”小来要知道他肉麻到这个地步,一定会把菜都倒掉,再把他赶出去。
程凤台可不是他戏班里的手下,满不在乎地坐在太师椅上,拿起桌上的书随便翻了两页:“只要天还亮着,二爷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算早上。”
“那你去找他呀!”
程凤台捉着商细蕊的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笑道:“商老板,您坐好了,别动。”
程凤台笑道:“行行行,还小伙计呢,哪儿能有这么漂亮的小伙计。这事儿我应承你了。回头你想想怎么谢我。”
“行啊!往后每天一早就上这儿来,给商老板请安。”
程凤台不以为然地笑道:“又想哪儿去了,我是说我爸的姨太太。”他捏捏小儿子的脸蛋:“得啦!我走啦!”说着戴上帽子就走出门去了。
因为没有多余的筷子,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轮着吃,觉得家常菜的味道也特别地好。吃到一半时,程凤台已把戏本子看完了,惊奇道:“这个故事有意思,两个姑娘谈恋爱呀!”
程凤台看他这个骄傲的表情就想逗他,捏一下他的腰,商细蕊马上笑得扭来扭去,缩在椅子里,把碗都碰翻了。
程凤台道:“是吗?就怕他是缺乏什么维他命,明天叫个西医来看看。两个大孩子头发就没黄过嘛!”
商细蕊笑道:“你不知道的戏还多着呢!这一出我和九郎私下排过,不知怎么的,也没拿出来演。”
“商老板,这话可真狂!那你说说,除了你的宁九郎,水云楼之外还有谁配得上你的崔笺云?”
商细蕊抬手腕看表:“这还叫一早呐?已经十一点半了!过了九点就不能叫早上。” 他这样的较真的人,尤其遵守时间。这一只牛皮带的瑞士手表精准无比,睡觉他也不脱,每日以此为准来考核戏班中的老少。他会常常低头看着手表斥责道:你看!都已经几点几点了,你迟到那么久!十分钟也是迟到!你不要唱戏了!哼!——水云楼的戏子们都很想把他这块手表踩碎掉。
二奶奶白他一眼:“孩子的头发本来就是黄的。长大了就好了。”
二奶奶顿了顿,两条翠黛色的柳叶眉微微向上扬着,简直含霜带雪的,冷笑道:“好啊,我就等着什么时候替你娶姨太太。”
商细蕊拿茶壶到院子里去漱口,程凤台看到桌上的木盒子,是昨天齐王爷给他的那盒珍珠粉,不禁笑道:“你吃这个?真要漂亮。”
商细蕊不满意地哼哼两声,不与他争辩。小来盛了一碗热饭搁在商细蕊面前,自己拣了几筷子菜盖在饭碗上端去厨房吃,完全把程凤台忽略掉了。但是她的冷待从来不能打击到程凤台,程凤台也一样把她给忽略掉了,腆着脸一伸头:“商老板,赏一块肉吃吃。”
商细蕊摇头叹息:“我来崔笺云,没人来曹语花啊!”
程凤台绞了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说:“二奶奶此言差矣!哪桩生意不是在吃喝嫖赌里谈成的?我也不是光玩儿吧?就说范涟在上海搞的那两个纱厂,说起来只要我出钱坐收红利,结果呢?还得我出面和上海那边套交情。范涟满北平找一个能烧上海菜能做醉虾的厨子,我陪酒喝,喝得胃都疼。哎!累!”
程凤台得意道:“嗨!跟他太熟了!上个月刚聚过。他那儿的上等绸子都是我给进的货,要没你二爷,他就开不了张做不了买卖!他不是说不唱戏了吗?”
程凤台大概明白他的想头了:“哦……怎么着商老板,二爷给你搭个桥?让你俩见见?”
二奶奶不能在孩子面前毁了程凤台一家之长的形象,只好骗儿子说:“你爹出门是去做生意!干正事儿!小孩子甭多话。去吧!”
“那要怎么样?”
程凤台笑着走到他跟前,低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就是无商不‘奸’。”
《怜香伴》故事简介:监生范介夫(在国子监里学习的学生)的妻子崔笺云新婚满月到庙里烧香,偶遇小她两岁的乡绅小姐曹语花。崔笺云慕曹语花的体香,曹语花怜崔笺云的诗才,两人在神佛前互定终身。崔笺云设局,将曹语花娶给丈夫做妾,为的却是自己与曹语花“宵同梦,晓同妆,镜里花容并蒂芳,深闺步步相随唱”。——摘自百度百科。
“那只能是原小荻,原大老板了!”商细蕊拣大的腕儿说,他相信原小荻这个名字,哪怕是不听戏的人也一定风闻的,因为实在是红极了的人物。这个原小荻,程凤台还真的听说过,而且不仅仅是听说过:“原小荻,是不是开绸缎庄的那个戏子?”
程凤台道:“我谈生意去!”
“不认识!我都是躲在角落里听他唱戏。我害羞!”商细蕊在有本事的前辈面前最害羞了,连旁人引见他都不敢,要躲开,怕前辈笑话他不喜欢他,真不是个角儿的性子。
“认识几个。看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