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见过他两次了还不认识?”
商细蕊缠在程凤台身边腻腻歪歪,程凤台斜眼看看他:“商老板,怎么意思?想请原老板出山和你唱《怜香伴》啊?那不行,人说不唱就不唱了,我要非逼着人家怎样怎样就太不上路了,二爷做不出来。”
商细蕊惊喜地一喊,眼里放着光,扑在程凤台跟前叫了一叠声的二爷。
程凤台道:“皇宫里嘛,讲究。你刚说什么来着?”
程凤台早这样说过范涟,但是现在听到二奶奶埋怨他,马上掉转想法来维护小舅子了。笑着蹲在地上捏二奶奶的膝盖,一边摇:“哎哟!我的二奶奶啊!你弟弟那是背井离乡避战来的北平,我家破人亡的那就更别提了!祖上还有什么生意能给我们做的?不多安置几处产业,怎么养活一屋子的少爷小姐姨太太?”
二少爷委屈道:“爸爸怎么老在睡觉,要不然就不在家。”
“我说啊,请安的这个习惯很好,二爷要保持!”
商细蕊道:“《怜香伴》。老戏了。”说着夹了一块薯仔喂给程凤台。
二奶奶一听她那弟弟就没好事儿,等丫鬟们出去了,皱眉道:“你看看你们哥俩那个样子,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祖上的生意不好生做,又想着去开什么工厂……”
商细蕊大声叹道:“正是不唱了才可惜呢!”
商细蕊道:“啊?每次求你办点事,都得谢你!真是无商不奸!”
“你不能说是我!就说我是你的朋友……或者我装你成你的小伙计。”
“我怎么找。我又不认识他。”
程凤台早年亲自押队走货的时候,大江南北很见识过点奇闻异事,以为没有什么能让他觉得新奇的。今天见了商细蕊的戏本子,才知道自己世面见得远不够。几百年前的一出古戏,裏面的闺中女子就已经出格大胆到这个程度了,把程凤台对古代女人的认识完全颠覆掉。又因为是同性别之间的恋情,程凤台现在特别地看进眼里。
程凤台撸两撸自己的头发,有点烦躁地坐下来:“我这不是忙吗?”
程凤台又翻了翻,道:“李笠翁我知道,但是从来没听说他写过这出戏,这故事太出奇了。演过吗?”
此时丫鬟进来伺候刷牙洗脸,二奶奶不再说什么。
程凤台道:“像样不像样?我昨天刚跟范涟学的。”
商细蕊进京来,最最遗憾的两件事就是侯玉魁和原小荻两个名角儿都隐退了,每次想起来,都要懊悔自己怎么不早些进京。侯玉魁是真老了。原小荻并不老,他比宁九郎还年轻几岁,不知道为什么急流勇退,给一众票友留下无限的叹惜。原小荻退后只在他的主顾——也就是那些富豪们的堂会上串一出折子戏。或者偶尔在梨园会馆会朋友的时候陪唱一出。商细蕊听过他两次戏,一次是在富人家的聚会上,一次就是在梨园会馆,唱的《玉簪记》和《孽海记》。原小荻的身份就像侯玉魁,相当持重,而且现在改行做买卖很发财,等于脱了籍,不再是戏子了,不会再有人起哄让他来一段这样不尊重。那两段十几分钟的戏,已然使商细蕊暗暗臣服。在昆曲,商细蕊只不如他。
商细蕊一昂头,很傲气地说:“水云楼哪找得出出一个配得上我崔笺云的曹语花!”
商细蕊看着他笑得很欢,频频点头。
“你忙?忙着吃喝嫖赌吧!”
程凤台拍拍他的后脑勺:“商老板说什么,把嘴裏的东西咽了,好好说话。”
商细蕊含含混混的说了一句什么话,还是笑。
程凤台想也不可能是谈生意,自己开车往南边一踩油门,就到了商细蕊的家。戏班的上午向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戏子们自己练功默戏,商细蕊不用去盯着,就呆在家里。他的生活在小来的照管之下,一切都按时按点儿,很有个时辰。假如吃饭的时候他在做别的,小来喊三声他还不来吃,小来就要夺下他手里的东西抱怨他。这个时候,小来当然按时把饭开出来了。商细蕊抿着嘴,坐在饭桌边皱眉看一本书,见程凤台来了,高兴地蹦起来,一头栽他怀里。
“你手下那么多戏子,找不出个唱昆曲的小旦?”
商细蕊原地踏了几步,有些焦躁似的:“不行。我会害臊的。”
二奶奶追在后面喊:“饭也不吃,你上哪儿去!”
商细蕊火烧屁股似的一刻不宁,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来跳两下:“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激动!我只见过他两次!我好久没见他啦!我想听他说说戏!”
程凤台下炕来拨弄一下三少爷的头发,对二奶奶道:“这孩子头发怎么是这个颜色?和察察儿一样的。”
程凤台惊讶道:“商老板认识这裏头的字?”
商细蕊愣了好一会儿才听出那个字的含义,脸刷地通红。
商细蕊左摇右摆坐好了。程凤台退开两步,单膝一曲右手一点,很地道的朝商细蕊打了个千:“给商老板请安。商老板万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