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蒙细月一咬牙,狠下心把脸一遮,“我来跟你认错。”
“哦?”
“你爸爸病得很厉害,想你回去看看他。”
“嗯。”
“周粤年的手机卖得很不错,可是你不回去他没法申请上市。”
“嗯。”
“我和童童都很想你。”
苏三点点头:“多谢挂怀。”
“然后呢?”蒙细月知道苏三没那么容易原谅她,便紧张兮兮地跟在他身后。他出门,她也收收领口跟着出来,“我知道我之前做的都不是人事,要打要骂都随你便,反正我既然来了,就作好准备不要面子也不要裡子了,哪怕死缠烂打我也要跟着你。”
“跟我一起在这裏住下去?”
蒙细月坚定地点点头。
“等我松口了,然后你再软磨硬泡让我跟你回去,对吧?”
蒙细月被他说穿心思,仍毫不脸红地笑:“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裏?”
蒙细月当然不敢说是根据他在空管局登记的行程表推测出来的,忍着肉麻笑着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想念这个地方,希望你无聊的时候会回来看看,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原来你一直都在这裏。”
“我爸妈找你,要你劝我回去?”
“不是,不过你二哥有找我,跟我说……你过年在家里说的那些话。”
苏三脸色仍淡淡的:“阿粤也找过你?”
“嗯。”
“那你呢?”
蒙细月想着原来她给过苏三那么多脸色,如今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只好依着他的脾气道:“前面那些都是幌子,其实是我想来找你。”
苏三沉默不言。蒙细月忙又补充道:“我知道我做得很过分,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请你原谅我……”
“我原惊你。”苏三极迅速地截断她的话。
蒙细月一时不敢相信这话,心裏无端生出一丝恐惧。果然,苏三脸色淡淡的:“我原谅你,你可以回去了。我爸的身体……如果真的不行了,二哥会直接来绑我回去;承粤那边,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写一份授权书给你。”
“那,我呢?”
苏三转过脸来,极平静地道:“我们分手了,不是吗?”
苏三很干脆地把她晾在冰原上。将近半个月,他每天很规律地出门勘察各处地形,每周一次回城市采购物资回来,运给镇上的商店,有时跟Zack坐雪橇出门,找鸟类出没的地方打鸟,囤积冬天的食物。
蒙细月留在Zack的住处,只要苏三在家,她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然而苏三的态度并末有分毫改变。他冷冷地看她食不下咽,冷冷地看她跟Zack拉家常,冷冷地看她帮忙做稀奇古怪的食物,冷冷地看她做各种心理建设来找他说话……总之,他彻彻底底地当她是路人。
原本她也没以为能轻轻松松求得苏三回头,预料着他要百般刁难万般讽刺,然而这些都没有,除了第一天他那几句讽刺,他再没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她问什么,他答什么,彻彻底底的无视。
甚至故意把苏三的床用雪水弄湿,逼他和蒙细月同住一屋,他仍能一进屋就和衣倒下,侧过身去,彻底断绝蒙细月刚生出来的一丝|诱惑他的念头。
坦白说,蒙细月在这方面也实在没有太多经验——勾引是个技术活。
最难缠的客户也末曾让蒙细月这样无计可施过。
你若无心我便休。
蒙细月不知怎么想起这句话,现在苏三是彻彻底底地对她无心。原来她哪怕是喝口水嫌烫,只要皱个眉苏三就能扑过来帮她兑凉水,现在哪怕她干呕到酸水直冒,苏三也能无动于衷。
来的时候她其实是有点信心的,无论如何,苏三为她设想得如此周全,那样的心意,那样的体贴,怎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忘却?现在她却不敢那么肯定,她想,苏三大约是真的对她绝望了。
有时会和她聊天,聊以前在飞行学校时的趣事,说苏三很是肯下功夫,从滑翔机学起,每一关基础都打得札实,甚至还到空军训练基地受过训……Zack还说苏三在美国时也颇受女孩子欢迎。有时他们去酒吧喝酒,什么样的人他都能谈得来,为人开朗又阳光,引得许多女孩心动。Zack说到此处略顿一顿,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苏三那时的表现,老半天后他终于想到一个词:BLUEBLOOD。
怕解释得不够清楚,又加上许多其他形容词,其实蒙细月是知道的,BLUEBLOOD,蓝血贵州。她忽然觉得Zack形容得很是精准——一苏三为人谦和,对寻常朋友总是礼貌热情而不失疏离,只不过对她不同,原来他对她是热情,现在只剩下疏离。
蒙细月并未向Zack解释她和苏三之间发生过什么,Zack亦从未打探,他只是在一次聊天里有意无意地向蒙细月透露,苏三已卖掉他所有的飞机,只留一架干线飞机和一架直升机,而苏三在二直升机的机身上刷下的名字是:Susan&Moon。
。
蒙细月心裏有按捺不住的雀跃,旋又不敢相信——也许那是苏三以前刷上去的,现在只是懒得改呢?
她在苏三傍晚回来时早早地等在停降坪,苏三刚从直什机上下来,她便赶过去想要验证Zack的话。
苏三看见她便皱起眉:“你出来干吗?”
“我……”蒙细月笑笑,“我想看看你这架飞机叫什么名字。”
苏三一愣,看穿她想什么似的,冷冷笑道:“Susan&Moon,你没什么好得意的,以前刷上去的,我懒得改而已。”
“你记得以前你给我录的手机铃声吗?”
苏三挑挑眉不说话。
“我也还是用那个铃声,我也一直跟自己说,反正都分手了,何必一定要改过来证明什么。”
苏三目光森然,似乎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蒙细月笑道,“我心裏就是想保留这段铃声,想多留住一点能记住你的东西。”
苏三一瞬不移地盯住她,良久后忽地笑道:“你这次过来,有没有发现这裏的夏天已经快没有整块整块的冰原了?”
“啊?”
“温室效应,全球变暖,北极圈里的无冰期一年一年延长,冬季冰封期一年一年缩短。也许很多年后,这裏不再适合海豹生存,也没有北极熊出没,这裏会变得和我们生活的每一座城市一样,更加适合人类居住。”
蒙细月一时怔愣,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
“科学技术会发展到每一个地方,这裏会变成城市,有川流不息的马路,彻夜通明的霓虹灯,然后——在光源污染下,我们就再看不到极光。”苏三平淡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不可捉摸的残忍,“许多改变都是不可逆的,不是昨天破坏了环境,今天再开始保护就可以原封不动地複原。像地球上已经消失的许多物种一样,很多东西一旦消失,就永远也不可能弥补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击溃蒙细月之前和现在所有的心理建设。
他看着蒙细月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神色平静:“我曾经想在这短暂的人生里,和你一起寻找所有的美景。”
只可惜,是她率先放弃。
回到Zack的住所,蒙细月愣愣地看苏三动手收拾她的行李,毫无反抗,也无力反抗。苏三用直升机送她到最近的民用机场,买好到温哥华的机票:“往后的手续,你自己应该都会办吧。”
这一回他又发挥风度帮蒙细月提行李,一路手续都办得妥妥帖帖,甚至——看她气色不好,他还拉着她的手一路送进来。蒙细月跟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苏三松开她的手,准备把行李递给她时,她忽然用力攥住他,问:“我听你二哥说,过年的时候,你说服过你爸妈?”
“是。”
“你怎么做到的?”蒙细月想,也许他父母在那时也不过是骗他,反正他们早和她立约在先。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我想知道。”
她只是想弄个明明白白,死得清清楚楚,到底是他父母棋高一招,还是她自己放弃了那一生中最后一次绽放。
苏三对父母的摊牌很简单。
郗家二老都被他打了个猝不及防。他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覆地翻天,他很平静地跟父母说:“我要结婚,和蒙细月。”
二老对他这样的表现倒也不意外,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父亲轻轻咳嗽一声,无声地看向苏婉容。
苏婉容微微一笑,还未开口已被苏三截住:“你不用开口,我来说。”
“我知道你们要劝我什么,无非是要门当户对,要身家清白,要体面……那是你们的事,不是我要过的日子。”
“然后你们可以把用在大哥和二哥身上的那些手段一一试一遍。如果蒙细月要房子你们就给房子,要车子你们就给车子;花钱不行,那就从她父母身上下手,父母不行还有女儿,总之她要敢和你们对抗,就毁掉这些人的前途。哦,我还忘了,她有三亲戚五同乡在北京,一个远方姑侄大学快毕业,一个表姨甥准备出国,学校专业我这裏都有,你们一个电话,他们马上玩儿完;如果最不幸她真的爱我,那就更容易,你们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为我的将来考虑自己退出。”
苏婉容脸色骤变:“她这么跟你说的?”
“需要她跟我告状吗?”苏三淡淡道,“我傻,可我长着眼睛,我会看。如果这些手段都失败了,你们还能拿自己来要换我,生个病住个院,心脏搭个桥……我总不能看你们死在我眼前吧?”
“你们何曾考虑到我?你们一味要我考虑你们的苦心,你们事事爱我,一切事情都以你们的标准来要求我,这何尝不是用变相的手段实行占有的真谛?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以为我付出一切,那你们为什么不看看你们爱的结果?大哥为什么会离婚?为什么宁可守在贫困山区研究濒危萤火虫,也不要出来做郗家的长子嫡孙?你们再看看二哥,这七八年来,他有没有过过一天真正顺心遂意的日子?”
“咳咳,”郗至诚善意提醒道,“有事说事,不要牵连无辜。”
苏三冷冷一嗤:“如今城门失火,你休想池鱼无恙!”
“除了我自己,谁也没办法替我感受,我到底过得开不开心。”
苏三过日子的法则很简单,就跟香港TVB剧里最常见的那句话一样,“做人最紧要是开心”。
郗家二老在一瞬间发觉,他们从未了解这个从小到大只会烧钱傻乐的么子。
苏婉容在丈夫的肩头嚎啕大哭,不明白为什么最疼爱的儿子会这样指责自己,指责她毁掉了儿子们的幸福——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怀胎十月养大他,二十多年来,他但有所求,无不满足,到头来别的女人勾勾手指头,他就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了。
更令人惊恐的是,她心中生出一种随时可能失去苏三的恐惧,最后只得在愤怒与惊恐交织的情绪里默认苏三的选择。
“我没有想到,最后让我失望的人是你。”苏三微微抬首,盯着安检口的穿梭人流,“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一个男人来爱过。”
“在你的心裏,我就跟童童一样,都是你的孩子,需要你的照顾、管束。”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是一个可以让你依靠和依赖的男人、爱人。”
“你永远只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就像在公司一样,事无巨细,每必躬亲。”
“你从来没有想过,有时候你也可以歇一歇,让我来帮你扛。”
蒙细月忽然觉得苏三的神情很熟悉。
那是她多年前在他脸上见过的决绝。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遭初恋女友背叛后的伤心、失望、直至决绝。
“你走,我送你走。”
“苏三,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解释——”
“你费尽心机不就是要这样一个结果吗?”苏三神色决然,“哪有那么多理由和借口呢?其实根本是你胆小、你受过伤害,所以千方百计要证明我和别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永远没有错,对不对?别的事你很敢闯,可在感情上你就是个胆小鬼。你不敢,你没有办法证明我和冯昙一样,就干脆推开我,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被抛弃。反正你也没爱过我,你只是被我感动,现在我幡然悔悟,我悬崖勒马,你达到目的,何必再来纠缠我?”
“不是,那时候我骗你——”
“我早说过,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告诉我,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你不断地骗我,骗我你喜欢二哥,骗我你可能重病缠身,最后说你不爱我只是感动。我怎么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你今天说的这些话也是骗我?”
蒙细月哑口无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不是,苏三,最后一次,我只要这一次机会。”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明白。”苏三淡淡一笑,“有很多年,我把你当作心裏最深处的秘密,因为我知道那也许会给你带来灾难。”
“我甚至不敢向自己承认我喜欢你——因为很多原因,你比我大,还有我家里,甚至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喜欢你。等我发现的时候,也早就没什么盼头了,你结了婚,生了孩子,我知道女人经不起流言。”
“如果爱你对你来说是一种灾难,我会把它永藏心底。”
“如果没有权衡清楚,我不会向你走出那一步。”
“现在,没有机会了,你走,我送你走。”
蒙细月死死攥住他,像挣扎于茫茫大海上的溺水者,拼命抓住每一块可能的浮木:“你——我怀孕了。”
苏三收住前推的力道。蒙细月趁机攥紧他:“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苏三瞥向蒙细月的小腹,哂笑道:“准备工作不充分,你怎么不提前给自己绑个枕头?你对我那么不放心,连保险套都要自己准备,生怕我趁你不注意在上面戳针孔礼!保护措施这么周密,现在你跑来跟我说你怀孕了?”
蒙细月被他说穿往日用心,有段时间她确实很怕苏三这么干——他今天敢带她去看极光,明天就敢在保险套上戳洞:“那也不是百分百保险。”
“那又如何?”
“我,”蒙细月紧张地问,“我是想问,你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前几天我没敢说,因为我不想你以为我是因为怀孕了所以才来找你……”
“难道不是吗?”
“苏三,我——”
“你用不着解释,在我这裏,你早就信用破产了。再说了,你从来就不需要我,我不觉得……”苏三耸耸肩,哂笑道,“我不觉得你因为这次怀孕就突然需要我了。既然你可以自己搞定,我要他干吗?”
蒙细月失神地凝视着他,始终不能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喜气,到最后她终于绝望:“哦,好,我知道了。”
她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往前挪。
原来他决绝到这地步,连孩子都不要。
她原该知道苏三是这样的人,他默默忍受一切伤痛,直至无法负荷,选择刮骨疗伤。
然后,终身不再碰触。
疼痛的感觉一点点复苏,这种蒙细月以为早已免疫的感觉。
她想,我不能伤心,伤心对胎儿不好。
我要调整心情,孕妇要保持良好心态,生下来的宝宝才能聪明健康。
“站住!”
蒙细月又站住。
“你准备怎么办,把孩子打掉?”
蒙细月慢慢转过身来:“你不要我也会生下来,这也是我的孩子。”
“十八年后再找我分家产是吧?”
“我没这么想。”
“你这个女人不这么想才怪!你连我都能卖,还有什么不能卖?”
“那怎么一样?”蒙细月脑子里一园混乱,胡乱地自说自话想理顺思路,“反正童童一个我也养了,多一个孩子也没关系。国内对单亲儿童歧视太厉害,我看……是不是考虑移民,反正公司也快上轨道了,以后不用我事事亲力亲为。过几天我找移民机构咨询一下,可能卖两套房子差不多也够了……”
“是够了!”苏三怒喝道,“你这个女人简直让人忍无可忍,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谈你的移民大计,你来之前是不是就已做好了几套方案?我要孩子你就给我探视权,我不要孩子你就移民,然后养大他,再培养他读名校,将来成为社会精英啊?”
蒙细月狐疑地瞪住苏三,眉毛微微上挑:“有什么不对吗?还是……你好像比较喜欢艺术类,不过艺术类太费钱又不容易出头,还是医生律师比较稳妥……”
“我有个更好的建议。”
“嗯?”
“你现在就去美国,把孩子生在那里,然后他就会成为有竞选总统资格的自然出生美国公民,有你这样的精英母亲,他将来的成就一定超越奥巴马!”
蒙细月皱皱眉:“我要求没这么高,他身体健康,过得开心就好。”
苏三忍无可忍,完全无力地挥挥手:“你走吧,你走,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蒙细月愣了愣,紧抿起嘴,艰难地转身——转过身,以后的路,就都该她一个人面对了。
她垂头丧气,低垂着脑袋——有生以来从未如此颓丧过,连和冯昙离婚时都没有。
原来苏三也可以抛下她,真的会有这样一天,哪怕她回头来求他,他也不为所动。
活该你没有人爱。
你这种冷血的女人,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
那么多他曾施在她身上的咒语,如今一一应验。
“蒙细月,你他妈给我站住!你这个女人,撒两声娇会死啊,多哄我两分钟会掉块肉啊?”
蒙细月僵在原地,这回她用了更久的时间才转过身来。在那漫长的过程里,她一直怀疑自己幻听,直到回过头,看到苏三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才有些将信将疑。她张张口,欲言又止。苏三忍不住又怒骂道:“还不给我出来!”
“是你推我进来的。”蒙细月慢吞吞道。
“我推你进来,”苏三气得跳脚,“你不会耍赖吗?你不会撒娇吗?你在我面前不一直挺横的吗?上帝把你生成女人到底为了干什么,玩我吗?”
蒙细月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确信苏三这回是——这回是她想走他也会撒颇耍横把她留下来,心裏忍不住偷笑,嘴上却冒出一句:
“你不介意的话,我勉强也可以玩一下。”
“是啊,你能耐,之前一副小媳妇样,装不到三分钟就翻脸,你这也好意思叫求我回头?”没过三分钟他又想起另一件事,“你怀孕了还往这儿跑!你就这样虐待我儿子?”
蒙细月心中刚刚经历由人生的大悲到大喜的过渡,忍不住想笑,一面又想,让他发泄几分钟吧,就几分钟,看以后不治死他!
苏三很花了几天工夫才接受自己即将做爸爸的事实——他原本没想过这么早要孩子,以前是起过给保险套戳洞的心思,但知道那样蒙细月会生气,会打乱她的职业规划。这回真是意外,短时间内不能享受二人世界了,童童已经够他头大了,以后再来一尊菩萨,怎么吃得消?但他突然又意识到,有这个孩子,以后蒙细月就不会一声不吭二话不说就把他给端了。
利大于弊呀!
他撑着下巴看着蒙细月的肚子,极自恋地感叹:“这一定是美貌与智慧的结晶。”
蒙细月瞥他一眼:“谁美貌?谁智慧。”
苏三愣愣,颇不情愿地道:“你美貌,你智慧。”
“那还要你干吗?”
苏三咬咬牙道:“我奉献了一点染色体。”
苏三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打包离开哈德逊湾,不敢坐公共交通,怕遇到意外影响蒙细月,更不敢坐飞机,只敢缓缓开车纵穿加拿大,蒙细月憋在车里不耐烦,一定要下来走两步,她也不是没经验,知道孕妇也要适量运动。苏三却吓得跟什么似的,常常蒙细月在面前甩开大步走,她在后面颠颠叫:“小心,小心,小心”
“你以为我没怀过孩子啊?”
“可这是我儿子,他不是一块猪肉。”
往后几个月苏三每天都这么跟着她,开口闭口就是“这是我儿子,他不是三斤猪肉!”五个月时变成四斤猪肉,七个月时变成六斤猪肉……他们住在密西西比州,苏三原来在这裏接受飞行训练,郗至诚给他们买过一块地。
日光下的麦田金色连绵,浅浅的溪流,欺负的三峦,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森林,极目所见,尽是绿油油金灿灿无边无际的庄稼。猪牛羊鸡也是工人们自己养。有一回屠宰工人送来新鲜的肉过来,蒙细月拣出好大一块堆上秤上,有拿刀割下一小条,指着刻度给苏三看:“诺,八斤,你儿子就这么大”
苏三从此闭口不在提这话,生怕孩子生下来后蒙细月偷偷告黑状,说他小时候他爹拿他当猪肉。
偶尔他也发发少爷脾气,翻陈年旧账,想起蒙细月来“求”他回去的态度,总是不够诚恳:“你那是要是没怀孕,是不是就不来找我了”
蒙细月心知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将来恐怕要让他和孩子反目成仇,却也不肯依着他的性子让他得意忘形,反将他一军:“你也好意思说,我冰天雪地里跟着你跑了十几天,你理也不理,要是我没怀孕,你是不是也不肯回来?”
“我就是想让你好好反省反省。”
“原来天天口里说的好听哦,什么苦也不让我吃,结果呢?我哪有你这么皮糙肉厚?最后一听说我怀孕,马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苏三面瘫地哼哼:“你翻来覆去把我玩得死去活来,还不许我生气?”
“那现在呢?”蒙细月恃孕而娇:“还是这块肉比我有面子,对吧?”
“没没没。”苏三只觉得这么说是错,那样说也是错,反正他碰到,蒙细月,就注定在这种既沉醉又敬畏的情绪里左右煎熬,最后躲不过,只好坦白:“其实就是想看看你还能忍到什么程度,想多听你两句……”他干咳两声,怎么也不好意思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他当然知道蒙细月不是那种会养大孩子再回来分家产的女人,那些话不过是气话,依蒙细月的性格,若真不想和他再有半分瓜葛,必然也不会把孩子生下来。
周粤年说的没错,他见到蒙细月,就跟狗儿见到骨头,怎么也忍不住摇头摆尾。
即便曾经绝望,只要一见到她,又忍不住燃起希望。
他只是,需要她再多给他一点信心。
有一回他也问蒙细月:“我妈来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怕我不相信你??”
蒙细月反问:“你后来怎么知道的?”
苏三耸耸肩,大约是太过熟悉,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父母会平白无故的妥协。
他只是一时没想到,父母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让蒙细月率先放弃。
蒙细月也笑笑:“你既然跟我回来,以后就得服我的管,乖乖听我的话,在你爸妈面前我可以让着你,回到我这裏,我就是一家之主!”
苏三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元气恢复得也太快了!”
她现在一点也不惮于再他面前耀武扬威,杂合女人简直文可治国武可安邦——周粤年找他签完各种文件就把他提到一边,毫不客气地说:“你女人什么时候生?我这裏马上要重组董事会,你就算了,让你女人生完赶紧过来吧!”
公司里上上下下的人也常发邮件或打电话问候她,记性好的最后会补充一句:“问三少好!”
连她那种小鬼大的女儿童童。人前一口一个“Uncle Susan”,叫的甜蜜蜜腻死人,一转头就拎着鸡毛掸子朝他吃喝:“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都是NUMBER ONE!”
偏偏他就被管束得浑身舒爽。
蒙细月记得十八岁时的愿望,要考一所好的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幸运的话,还要有一个相爱的人。得悉冯昙出轨时,她以为这份愿望终将残缺,未曾想,命运中另有一番机缘。
她是很贪心的人,事业也好,爱情也罢,但凡能抓在手里的,一样也不肯罢休。
到临生产的日子,郗家忙作一锅粥,为顺产还是剖腹的事,就开了无数次家庭会议。蒙细月的意思是要顺产的,她觉得自己没有八小时坐办公室惹出的什么职业病,身子还算结实。当年童童就是自己生的,母乳虽只喂过三个月,平时却少有什么病,蒙细月一直把这归功于她顺产的结果。苏三也说顺产好,对孩子和孕妇的抵抗力都有好处,但是郗家亲戚朋友多,尤其他母亲的那些密友,连同七大姑八大姨的,一边说着顺产好,一边提及某某家的儿子生了三十个小时,某某的女儿头太大出不来,憋了二十多个小时最后也不免挨一刀……这么说下来,那些亲戚明明都支持顺产的,结果却让苏三动摇了让蒙细月自己生的决心。
家里的亲戚一色要蒙细月顺产,苏三心裏越发犹豫,疑心这些人只在乎孩子,反正不是他们生,自然痛不到他们身上。再问那些有家有口的狐朋狗友们,则阴阳怪气的支持剖腹。苏三一贯被他们调笑说纯情,却也不是吃素的,明白他们的意思,好气又好笑,骂他们脑子里只装这些乌七八糟的,朋友们不服,反过来训他:“感情孩子不是你生,痛不在你身上!”
同样的目的,换个说法,效果顿时不同,回到家里他又神神叨叨的。到最后苏婉容也看不过去,心想这也是小事,何必在这事上惹儿子不痛快,变安慰说:“咱们还是剖吧,也就一刀,又快又省事,也省得你担心!”
一家人都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无谓生那么多分歧,只有苏三心裏跟乱麻一样,连带这觉得身边的人都很不淡定,他每天早起后照例求神问卜一番,然后很从容的劝慰母亲:“放轻松,放轻松,不就是生个孩子嘛,有什么必要慌成这样?又不是没生过……”
郗志诚来看望过蒙细月一次,听说苏三每天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最后实在忍不住,摸着下吧问母亲:“你说等他媳妇生的那天,是不是得先给他打针镇定剂?”
苏婉容便看蒙细月千般不入眼,到底心疼儿子,心裏急得跟有蚂蚁在挠一样,可别这孩子没生下来,儿子先魔症了!
蒙细月眼见苏三在卧房里来来回回地转,转的眼花缭乱,忍不住喝他:“没事转悠什么呢?转得人头晕!”苏三听到个晕字,立刻束手坐到床边,很紧张的模样。蒙细月又白他一眼,“我自己生,又不是没生过!”
最终还是蒙细月这一锤子江山落定。
产房外里三圈外三圈,护士小姐刚一出房便被团团围住,苏三也冲上去,很紧张地问:“儿子还是女儿?”
答说是儿子,郗父激动过度,站起身时脸些又把高血压给引出来。苏婉容按住他:“乱激动什么呢?也不想想你那高血压,不就是个孙子嘛!”他这么说着,脸上却早笑开花。一家老小都围到刚出生的婴儿身边,吵吵闹闹的,苏三被她们挤到后边,笑笑,转身钻进产房。
婴儿房里孩子在哭,两老在笑,门里的夫妻要调情。
郗志诚在走廓拐角看着忙乱的家人,他们似乎都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和他不同的世界。他远远的看着他们,肩头开始剧烈耸动,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挤不出一丝笑容。
父母要抱孙子,苏三要蒙细月,蒙细月最贪心,什么都要。
他们都求仁得仁。
只有他,永远和幸福无关。
蒙细月满脸湿淋淋的,像从水里出来似的,苏三掩上房门,跑过来,双手却不住地搓来搓去:“爸妈都去看孩子了。”
他又补充一句:“是儿子,妈挺高兴的。”
蒙细月虚弱地笑笑:“难怪别人说,孕妇生产后,先问孕妇的都是娘家人,先问孩子的都是婆家人。”
她没有娘家人在这裏,冯昙听说她生产,特意打来电话问候。他本想过来看她的,又怕郗家人心裏不痛快,让蒙细月以后难做人,所以没有过来。
苏三愣愣,坐到她身旁来,搂着她,抵着她额头,吻她额前淋漓的汗水。
“笨。”苏三好笑到:“是儿子的话,妈妈心裏会高兴一点。”
郗家父母心中不是没有芥蒂的。无论苏三怎样解释,苏婉容认定蒙细月出尔反尔,借孕逼婚。然而看在头一胎男孙的份上,他们总会对蒙细月多两分青眼。
苏三侧过头来,贴住她的额头,在贴住她的鼻尖、苍白的唇瓣。
深吻到喘息不匀,苏三才稍稍松开她。护士小姐进来,笑语盈盈地站在一旁。苏三稍稍让开一点,让护士小姐开始做清理工作。等她清理完再出门,苏三望着蒙细月,又傻傻地笑起来。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苦尽甘来的笑容。
蒙细月也凝视着他,认识他的时候,他不过十七八的青涩少年。
现如今,却是她孩子的父亲。
花火花开,缘灭缘起,未想过这般结果。
蒙细月忽而忍不住眼泪,抱着苏三一个劲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