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连忙撇清:“不是我!”
蒙细月二话不说,气冲冲地拎着他推出门口,“砰”的一声关上大门,“你简直变态,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苏三在外面先拍后敲,软磨硬泡。蒙细月气呼呼地坐回沙发,一腔怒火越烧越旺,若不是顾忌童童在场,她恨不得直接把他从阳台扔出去。
他居然撺掇童童来跟她要“自由空间”,存的什么居心?!童童仍抱着维尼熊,凑到她跟前问:“妈妈,为什么把UncleSusan关到门外面呢?”
“他不听话。”
童童怯怯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属于听话还是不听话一类,心裏对苏三致以同志般的同情,考虑到还是妈妈掌握着生杀大权,便乖乖地闭嘴不言。苏三在外面上蹿下跳,起先他还在道歉:
“阿Moon,我错了,你开门好不好?”哀求了几次,见蒙细月不理,又发起公子哥儿脾气,踹门乱吼乱叫,说:“蒙细月,你再不开门,信不信我把门给卸了?”
蒙细月当然不信他敢把门给卸了,但凡他有那个胆子,也不至于要曲线救国去撺掇童童来和她分房睡。
苏三色厉内荏地叫嚣了两句,见蒙细月不理会,再转为糖衣炮弹式的威胁:“阿Moon,你真的不开门吗?”
“好多人看着呢,邻居上上下下的,你开门,让我进来再说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出主意了还不成嘛,一时精虫上脑……”
蒙细月刚定下来的怒火又被他这个词挑起来。她知道他是存心的,故意在门口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好让她顾忌邻里的闲话,不得不给他开门。她踱到门口冷冷道:“你有胆在外面再乱叫一个字,这辈子休想再进这道门!”
这句话果然震慑到苏三。他在门外半天没敢吱声,等蒙细月开始收拾衣服行李,他才又轻叩着门说:“我往后什么都不说,你开门好不好?”
这一招不好使,他又换计:“我车钥匙在裏面呢,你不许我进去,也得让我能回去吧?”
童童在裏面,极同情地盯着门,时刻准备着,等蒙细月一点头就冲过去给他的Uncle Susan开门。蒙细月自顾自地收拾屋子,收拾完衣服,又拿拖把狠狠地拖地,像要发泄什么似的。童童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等她拖完地,挂好衣服,收拾好厨房,摆好衞生间用品,整理好床铺后,才可怜兮兮地问:“妈妈,晚上我们不和Uncle Susan一起吃饭吗?”
蒙细月摸摸童童的脑袋,努力平息下那股怒气,笑着说:“他不可能天天陪着我们的,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童童以后也不能什么事都找他,知道吗?”
“为什么?”童童双眼圆睁,锲而不舍地问,“UncleSusan说妈妈什么时候找他他都有空。”
蒙细月蹲下身,心中悠悠地叹一声,知道有些道理以童童的年纪是无法理解的,只好抚着她的小脸蛋说:“因为做人要公平,别人帮你,你也要帮他,比如……”蒙细月试图用童童能理解的方法来解释给她听,“比如你带水果到幼儿园和同学一起吃,如果每天都是你带,他们有好吃好玩的却不和你分享,你是不是会不高兴?”
童童双眼晶晶亮,很快领会了蒙细月的意思:“那,那Uncle Susan帮我们,我们也可以帮他啊!”
“可是……你看Uncle Susan这么……这么,”蒙细月思素良久,“我们哪里有事情可以帮得上他呢?”
童童若有所思,问:“那我以后都不能和Uncle Susan玩吗?”
蒙细月笑笑安慰道:“你可以和他玩,但不要伸手找他要东西。如果他送你礼物,我们就要回礼,太贵重的礼物我们不能收,因为……因为妈妈挣钱很辛苦,只能买我们需要的东西,不能浪费,明白吗?”
童童使劲地点点头,转转眼珠子后又问:“那我们今天不和Uncle Susan一起吃饭吗?”
话题又绕回来,蒙细月摇摇头,再开门时已没苏三踪影。带童童下楼,他的车还在,人却不知去了哪里。蒙细月在小区外的一排饭馆里挑了家看起来正规干净的,带童童吃完晚餐,回到家已累得腰酸背痛。帮童童洗好澡,给她准备好故事书放在客厅里,让她好好看书,自己到浴室里泡澡。
浴室里的瓷砖是淡鹅黄色,现在已入了秋,夜里有点凉,颜色暖一点,倒能让人放松心神。蒙细月拉开浴室的小窗通风,再放热水,整个人缩进浴缸里,长长地呼吸,像一整天没吸过氧现在要外充回来似的。
她浑身酸软,连抬手按按肩颈都觉得无力,脑子里却不由得挂念起苏三来。
不知道他现在又跑到哪里去解闷,蒙细月想起最近每次他们吵过架苏三都要闹出点事来,又有点心慌。
自应承苏三以来,她每天过日子都好像走在刀尖上,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心底有无尽的恐慌,也抵挡不住他明澈眼眸的诱惑,又怕对自己现在的生活造成不可扭转的冲击。
苏三一连数日只是黏着她,口里答应着会避忌,却天天在公司转悠,连刘助理都看出不对劲来了,以为公司出了什么状况。公司里如此,私下里自然更不必说。他眼神炽热,总如影随形地跟着她,连晚上给童童讲故事,他也要凑热闹,偎在她身边。那种带着阳光味道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身边。有时他是无意的,有时蒙细月却出来他是存心的,他存了心要引她沉沦。每天晚上都要她开口赶人他才肯走,走时目光恋恋不舍的,蒙细月甚至不敢去看他,怕看一眼就被吸进去。有几次他实在忍不住,在墙角门边堵住她,不像先前那样孩子气,只是拥着她问好不好。
蒙细月早不是妙龄少女,当然知道他的好不好是什么意思,拥住她时他浑身肌肉紧绷,她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自然血气方刚,不过碍着童童在,不能得偿所愿。更令蒙细月不安的是,苏三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莫名的认真,她有点没料到他现在这么安分,每次她眼睛一瞪,他便乖乖回去。昨天晚上他又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蒙细月有点恼,点着他脑袋说:“你脑子里都装些什么?”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笑嘻嘻地说:“精虫。”
蒙细月气得在他脑袋上猛敲栗子,他却只是笑,等笑够后才解释说:“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在哪里吗?”
蒙细月撇撇嘴:“男人好色。”
“不,”苏三正色,“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在于,男人第一次上女人的床是很难的,以后会越来越容易,而女人则恰恰相反。”
他话音未落蒙细月已变了脸,好在他很迅速地补充说:“可是我天天都想你。”
蒙细月脸色稍霁,苏三又笑着说:“说明你对男人还有很强的吸引力……”
她想苏三大概也看出来她心神不定,只不过他把她的心神不定理解为离婚后的失落和不自信。他试图安慰她,却适得其反。
蒙细月扭心的便是他的这种认真,她觉得自己的心理是如此矛盾。
苏三若当她和以前的女朋友那样,她不甘心;可他若真真正正用起心来,她又担心。
热水层层地浮起来,泡得浑身酥软,蒙细月轻轻揉捏眉骨,试图缓解连日来的紧张情绪。
咚、咚、咚。
好似有人在叩门,蒙细月睁开,眼以为是童童,因为家里只有她和童童,浴室的门也虚掩着,方便童童找她。她伸头去看门,发现门没有推开的痕迹。她疑心是自己幻听不,料又“咚咚咚”的几声,这回还有人声“阿Moon,开窗。”
蒙细月吓得魂飞魄散,倏地从浴缸里站起来,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忙又扯过浴袍披上。她四下张望,终于发现在不到一米见方的通风窗处,贴着苏三明亮笑容的脸庞。
“啊——”蒙细月的尖叫戛然而止,纵是平时多镇定自若八风不动的女人,在自家浴室窗口见到一颗男人头,都很难从容不迫。她一瞬间有抄起什么洗发水或沐浴露的瓶子砸向苏三脑袋的冲动,旋即醒悟过来这是在七楼,那浴室窗户的外面……似乎只有一根水管!
苏三该不会是沿着那根排水管道爬上来的吧?
蒙细月惊惧交加,偏偏苏三那张脸还贴在窗沿上,轻声地唤她:“我手要软了。”蒙细月吓得什么也顾不上,踮着脚去拉苏三进来。浴室的窗设计成滑动式的,只能拉开一半,苏三勉勉强强钻进头来,腾挪缩身老半天才爬进来。蒙细月长舒一口气,手一松,苏三整个人都掉进浴缸里。蒙细月气得牙根痒痒,再一看自己,浴袍也在拉拉扯扯间,松垮半敞,大半截落到浴缸里被水浸湿,更是羞怒交加,恨不得一脚把苏三踹死在浴缸里。
苏三仰躺在浴缸里。他为方便爬水管,只穿了件白背心黑短裤,掉进浴缸里还直乐,老半天后他呀了一声,原来他手机也别在短裤兜里,这下已浸了个湿透。他也不用蒙细月招呼,自顾自地把背心短裤脱下来扔在一旁,双臂张开扶住浴缸,长舒一口气,双目灼灼胶在蒙细月身上,眼里尽是狡黠得意。
蒙细月稍稍定下神来,把水淋淋的浴袍在身上裹了又裹,紧了又紧,想端两脚踹醒他,又怕下脚重了。她恼得一张脸扭作一团,恨恨道:“这苏珊城市花园还评过什么金牌住宅区呢,治安就这水平?你这种,你这种——这种贼啊,就该开两枪让你掉下去摔死!”
苏三笑得越发得意,沿着浴缸壁摸索过来,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沿着她耳廓吻下来:“我这是从小练过的,做贼的但凡有我这身手,偷了你也不算你亏!”
“你从哪儿爬上来的?”
“水管。”
“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苏三哧哧地笑,贴在她耳垂上细细吻噬。她愤愤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缠得更紧,落在耳边的呼吸也粗重起来:“你不开门,我只好爬墙。”
“你——流氓!”
“是是是。我流氓。”苏三双手搂在她腰上。他这样赤|裸地拥住她,浴室的温度仿佛顷刻间升腾上来。她浑身的肌肤也都烧起来,泛着微微的红。他的唇,他的手,沿着水波荡漾游弋,阔大的浴袍也被卷成一团湿布被他扔出去。他双臂紧紧箍住她,一瞬间有想要把她勒入他骨肉间的奇异感觉。他浑身上下像燃着火,烧得她每一寸肌肤都疼痛起来。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道什么叫惧怕,什么叫忌讳,什么叫克制,只知道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正向四肢百骸翻腾奔涌。
苏三反过身来,将她紧紧压在浴缸尾。起初她还试图反抗,可四溢的热情欲望如沉寂已久的火山一般喷发出来,无法遏制,肆意喷薄。
如寂静黑夜里直蹿而上的烟火,刹那间爆炸开来,绽放出耀遍星空的火花,然后四散飘荡,找不到落地的点,只能不断燃烧,燃烧,直至毁灭。
苏三的吻开始失控,她亦如是,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嵌入他后背肌肉,一松一紧之间,更叫他沉沦陷落。
“妈妈!”
浴室的门忽地被推开,蒙细月如梦初醒,想也不想便把胸前苏三的脑袋猛地摁到水里,手忙脚乱地想要拉点什么东西来挡住他。童童抱着漱口杯和牙刷站在浴室门口问:“妈妈,今天搬家我也好累,我先睡觉觉好不好?我在床上等妈妈。”
“好……”蒙细月咝的一声,不知是不是苏三在水下被呛到,她生怕被童童看出端倪来,只顾把他往身后推,一边哄着童童赶紧离开,“乖,童童自己去卧室的衞生间里刷牙,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童童点点头,掩好门出去。苏三嗖地从水里钻出来,大口大口端着气,瞧着蒙细月张皇失措的模样,又促狭肆意地笑起来。蒙细月恼恨地把他往水里摁:“看看你,都是你干的好事!”
苏三满头水淋淋的,短短的鬓角也服帖地顺在耳边,晶莹的水珠从他头上额上慢慢往下流,在晕黄灯光的浴室里,流淌出一股暖昧涌动的暗流。他还未来得及取笑蒙细月,忽听她呀的一声,指着他胳膊上的伤口:“你怎么搞的?这么大一条口子,还在流血!”
“爬上来的时候划到的吧。”苏三不以为意,“没事!”
“还夸自己练过的!”蒙细月拿毛巾帮他擦拭血迹,洗净伤口后血又丝丝溢出,蒙细月又是心疼又是埋怨,“看看你,整天疯疯癫癫的,不是伤这裏就是碰那里,上次也是,没事乱开什么飞机,那是随随便便开的吗?脑子本来就不怎么样!”
“都说多少次了,上回不是我的问题。”苏三急急辩白,“上次是阿粤主控,他自己心不在焉。我二十岁就考过滑翔机和自由气球,还参加过各种紧急救援的训练,你去空军挑俩飞行员过来,都未必比得过我!”
“反正你技术不好,每次都出乱子!”
苏三被她这句话惹得不高兴,虎着脸盯住她,棱角分明气焰冲天的模样。蒙细月起初还和他怒目相向,对视没几秒后发觉不对劲,连忙伸手去抽浴巾。他却双臂一钳,狠狠按住她,恶声恶气地问:“我技术不好?”话音未落他就张嘴往她脖颈上啃下来,力度不重,却咬得她又痛又痒,说不出的难耐感觉。她缠扭着要挣开他,却怎么也挣不脱。他需索贪婪,全然不给她一丝机会喘息。刚刚因童童打断而未烧透的那把火,如火遇风一般,呼啦啦地肆虐呼啸,顷刻间又将她点燃起来。
汩汩水波里热情蔓延,那具年轻而精力蓬勃的躯体,似乎把浑身的活力都注入她的身体。
蒙细月无法再压抑心底的欲望,也不想再压抑,只任由它奔腾激流,肆虐于五脏六腑。
如盛夏漆黑夜空彻底燃尽的烟火。
烟熄火尽之后,缭绕余温不退。
恍惚之间,蒙细月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躯体都不再属于自己,如浮萍漂于水波之上,婉蜒而下,逝于无声。
水汽氤氲弥漫,苏三久久地伏在她颈肩。仿佛在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之后,他吻在她耳边,极轻极轻的声音,辗转呢喃:“Moon,我爱你。”
蒙细月收揽双臂,搂住他轻喘于她胸怀之间的头颅。他脸庞仍泛着微微的潮|红,水珠零落,双眸明亮。她轻抚他俊秀面庞,仰头在他唇上默默一吻。
空气里那些迤逦的、缠绵的、暖昧的情绪渐渐消退,只余纯净柔和的呼吸,绵密交融。
突如其来的撞门声又一次打破这不沾一丝杂质的缱绻:“妈妈,Uncle Susan答应我明天一起去吃过桥米线的,米线不算贵吧?”
蒙细月惊骇地望着地上卷作一团的背心短裤,期盼童童的观察力不要那么敏锐,笑得心惊胆战:“不贵,不贵,妈妈明天和Uncle Susan带你一起去吃,赶紧睡觉去,乖。”
童童又拍拍嘴巴打哈欠,拖着小狗骨头的抱枕转身回房去。
苏三惊魂未定地从水里钻出来,这回全剩下狠狈不堪:“再这么来几回,你下半生的幸福就全毁了。”
真真是至尴尬的事,蒙细月所有的忘情刹那间灰飞烟灭,只剩下羞恼困窘,眼刀子狠狠地剜向苏三。苏三又忍不住笑,因为此刻的蒙细月,冷静面具全然崩裂,他心中爱煞爱极,忍不住要低头用轻吻收容这难得的珍酿。
以前总是蒙细月教训他不懂事,莽撞,爱玩,面目凶恶,如今恼到极处,反露出那原始极醇的女儿态。
好在今日养迁,浴室里的用具都备得齐全,齐整整一摞大浴巾,糟蹋掉几块还有可用的。苏三潜至客厅,觑得童童这回睡得踏实了,他才搂着她缩在沙发角里,迷离蒙胧中蒙细月听他低声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她恍恍惚惚地跟着他问:“什么?”
苏三吃吃地笑:“倚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蒙细月懒得反驳,扭动几下,换换姿势,在他胳臂上狠狠用力拧了两下。
“我今天……”苏三瞅准机会为自己辩驳。他自幼受长辈们疼爱,无师自通一种寻找最佳时机达成目的的本领,“我不是要你不管童童,只是……想我们也有一点自己的空间。我承认原来讨好童童是为讨好你,可我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别生气好不好?”
蒙细月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童童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她爸爸有新阿姨,也早就知道可能有新叔叔,我们找机会跟她说说,让她明白也不是坏事,你觉得呢?”
这一回蒙细月没有应答,苏三猜度她许是睡着了,苦恼着今天晚上该怎么睡法,书房里也有床,却没有铺好,卧室里童童又在,正犹豫着时蒙细月忽然睁开眼,拉着他郑重地说:“不行。”
苏三愕然,不解她睁开眼就说“不行”的意思。蒙细月拽着他的袖子,表情疑重而严肃:“暂时不要告诉童童。”
蒙细月陡然间从所有那些浪漫得令人晕头转向的情调里醒悟过来,她裹着浴袍冲进浴室,抄起苏三的背心短裤扔进烘干机。苏三看着她惊慌失措的举动,跟在后面问:“怎么了?”
“等衣服烘干你马上回去。”
“回去?”苏三惊叫起来,“你看看几点了,就这背心短裤?”
蒙细月转身微笑道:“你能穿着它们爬墙上来,怎么就不能穿着它们回去?”
“那怎么一样?!”苏三振振有词,“来的时候我充满希望,可以劈荆棘斩恶龙,回去的时候有什么?”
苏三的抗议态度强硬,效果微小,临近凌晨时被轰出香闺,满心充盈着一股半是蜜糖半是伤的文艺青年式感伤。好在他自认识蒙细月以来,内心裏早作过千百次屡战屡败屡战的斗争,只不过这次战场从心裏换到实地,一时怅然的感觉格外强烈些罢了。
回他的小桃源睡了个踏实觉,第二天,苏三又生龙活虎地蹦跶起来。
童童说要吃过桥米线,这吃喝玩乐的事,自然归苏三管,江城的大酒店小饭馆他都如数家珍,川湘粤此等流行菜系自不必说,即便你说要吃驴肉火烧,他都能分辨出城东的店和城西的店各有何优劣。晚上他开车带蒙细月母女俩兜到阳明桥,桥畔半条街的小馆美食,沿路寻过去,窄卷深处,正是一家云南人开的过桥米线店。
老板推介的是全家福套餐,汤鲜入味,配菜分量也极足,小碟满当当摆足整张木桌。小店的装修本身就很有民族特色,气氛营造得情调十足,米线的软硬也恰到好处。童童吃饭喜欢和人抢,不抢便吃得不欢,蒙细月有空的时候也配合配合她。她说要吃海带,蒙细月便抢着夹起海带往嘴裏送,童童再从她嘴边夺过来,吃得就加倍有滋味儿。
抢完海带抢豆芽,抢完豆芽抢蟹棒,到最后捞鹌鹑蛋。童童拿起勺子把三颗鹌鹑蛋拢在一起,护在碗里气势十足地说:“都是我的了,妈妈没有,Uncle Susan也没有!”
蒙细月还得配合着她,很惋惜地说:“可是妈妈想吃怎么办?”
童童的乐趣只在于抢,抢到之后便开始发扬风格,三颗鹌鹑蛋平均下来正好一人一颗。苏三在一旁看着这母女俩逗乐,也嘻皮笑脸地凑到她耳边:“我还有两颗,都留给你。”
蒙细月眼睛一瞪,“流氓”二字尚未出口,苏三已从碗底捞出两颗鹌鹑蛋来,一脸无辜地道:“真的有两颗,你想到哪里去了?”蒙细月恨得牙根痒痒,童童不知发生什么,只知道她的“苏三舅舅”又惹妈妈生气了,一脸同情地望着他,细声细气地说:“你又不乖了。”
苏三既已得逞,便努力憋笑不敢猖狂。蒙细月一顿晚饭都没再理苏三,苏三却乐在其中,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甜蜜的自虐。手常人要真惹蒙细月生气是很难的,她平素在公司对人严厉,也发脾气,但那是一种工作需要。娱乐性质的公司,尤其需要一位铁腕的领导来管束下属,况且蒙细月赏罚分明,公司里无人不服。
要惹蒙细月,又能把握在恰当的度上,然后哄好她,是一件很需要功力也很需要火候的事。
根据苏三的观察,目前有此等修为的仅他一人。
饭后苏三自然赖到登堂入室,上午他在家具城看好的一套儿童床,晚上都按时送了过来,还有几间房他也重新配了灯,不抢眼,不突兀,又各有情调;儿童房配东南业明艳风格的铜盾灯,客厅里是古香古色的莲辫阔瓶灯,书房里加一盏简约式黑白条纹方台灯,留给卧室的是全铜鹿头壁灯一很有几分香艳味道。童童得到苏三教唆的“privacy”,很是欢喜。蒙细月板着脸和苏三立规矩,每周哪几天他可以过来。苏三暗自腹诽,这怎么跟古代皇帝翻牌子似的!
他这么想着,眼前就好像真出现一张紫檀木托盘,蒙细月身披龙袍高高在上,信手抄起那张写着“苏三”的绿玉牌,瞥两眼,不满意,又扔回托盘里。
真凄凉,苏三自怨自艾地想。
也不是没吵过,苏三自小也是被宠大的,有天晚上磨的久了,他心底恼起来,抢白蒙细月,说她“提起裤子就不认人”。蒙细月勃然大怒,当场又把他轰出去。临走前他气冲冲的,想这次无论如何要挨到蒙细月来认小伏低,谁知第二天一觉醒来他两只脚又不听使唤跑到公司去了。
前台和保安开始习惯苏三不定时的“巡查”,远远看到蒙细月,苏三正犹豫着怎么打招呼,蒙细月却和颜悦色地朝他走过来。顺着日光,沐着初冬的暖阳,她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股柔和的光,到他面前隔着两步的地方停下来,笑着问:“你吃过早饭没有?我让人去买。”
苏三为这超乎寻常的待遇受宠若惊。蒙细月绝口不提昨晚的事,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在办公室装模作样地看了大半天的文件,也都是些陈例的事,没什么新奇。临近下午茶时分,蒙细月忽然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笑吟吟地问:“我请你喝茶?”
车开进南湖区,沿路有些颇富情调的茶楼和咖啡店,苏三素来对这些地方兴致不高,略一思索便说:“今天天气还不错,不如沿湖散散步吧,正好走到幼儿园去,接童童回来。”
蒙细月笑着应了,找地方停好车,和他沿湖并肩走过去。斟韵良久后她终于开口:“昨天晚上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苏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余光瞥见蒙细月唇角含春,也不知是有什么喜事。半晌后蒙细月又问:“你还在生气?”
“没有。”苏三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今天有喜事?”
蒙细月没立刻回答,紧抿的双唇却掩饰不住笑意,良久后她轻声道:“谢谢你。”
“谢我?”
“前些日子你帮忙牵线的事,今天一大早郗总来电话说,成了。”
苏三哦了一声,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心裏猛地一沉,言语里不经意流露出失落:“二哥挺高兴的吧?”
“当然!”蒙细月眼角眉梢都显出喜色,“所以我才要谢谢你。你可不知道,你二哥为这事急了多久,这回突然牵上线,甭提有多高兴了。”
蒙细月不肯让苏三搬到她那里住,一半是因为童童,另一半则是因为这个。
近年来,地产市场不断走高,已成烈火烹油之势,不知哪一天就要大水崩沙,郗至诚已有心要做战略转移。那天他和周粤年在会所里结识的兰庭地产的席姓合作人,正是二哥郗至诚一直以来想要挖的一号人物。
郗至诚以为国内地产过热,准备开拓海外市场,目光所向正是广袤的非洲不发达国家,却苦于在当地没有可靠的合作对象,后来不知怎么被长期以来的劲敌兰庭地产抢得先机。郗至诚多方打探,才知他们找到一位常驻非洲且和当地政府关系密切的建筑工程师。郗至诚几次三番想要把那位席姓工程师挖过来,却屡遭拒绝。那日周粤年想引荐苏三和他认识,苏三懒得花心思,便又从中牵线,让蒙细月去谈。蒙细月因为已和冯昙达成谅解,很快收集好资料,这一个月来都在熬夜做方案,最后提请郗至诚批准一两家约定以后再国内市场各退一步,其同出资抢占目前尚未饱和的非洲市场。
“你就为这个高兴?”
“这还不值得高兴?”蒙细月自信满满,“这对集团来说是有战略意义的转折点。以前郗总和颜总闹得太僵,两边都不好下台,多亏你帮忙牵线……”她越说兴致越高,却见苏三脸色奇差,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苏三停住脚,斜椅着湖岸栏杆,淡淡笑道:“既然谢我,那答应我一件事。”
蒙细月的笑容慢慢凝固下来,因为她实在说不准苏三又会提出什么让她为难的要求,犹豫着不敢点头。苏三又轻声笑道:“放心,很小的一件事,你很容易做到的。”
苏三微一倾身,伸手到她脖颈间,轻轻一挑,拉出那根招财猫链坠的毛衣链,轻轻扬手抛向远处湖面。
湖面波光粼粼,那链坠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湖面上波纹道道绽开,涟漪微荡。
“苏三,你干什么?”蒙细月攥着领口,气急败坏,“你把我毛衣链扔掉干吗?”
“扔了买新的!”
“我管你买不买新的,我就要那一条!”
“那一条那一条那一条!那一条有什么好的?他就值得你这么为他拼命?你知不知道,他在玉泉山和源表姐日子过得有多滋润?你知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没把你放到心上过?我受够你这个白痴女人了!”
蒙细月望着他,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老半天才悟过来苏三的意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才白痴!你闹移没?什么他啊你的,那条毛衣链是童童挑给我的,你想到哪里去了?”
苏三冷嗤一声:“得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在我面前撒谎?我亲眼看见你陪着二哥去买的,还是他帮你戴上的呢!”
“那条毛衣链是童童两岁生日时,我回西安陪她,在街上她挑中了那一款,所以我买下来的!”蒙细月气冲冲地瞪着苏三,良久后又想起什么,好气又好笑地问,“对,你二哥也买过一歌差不多的毛衣链,还是我陪着挑的,也是招财猫,对吧?”不待苏三回话,她又敛起笑容,恶狠狠地问,“用你学设计的头脑思考一下,一百四十八块的链子,是什么材质的?”
苏三看她气势汹汹,条件反射地问:“什么材质?”
蒙细月眯起眼,一副要把苏三大卸八块扔到南湖喂鱼的架势:“一百四十八块,能是什么材质!那你知不知道你二哥那条值多少钱?二十八万!那是你二哥专门定做的,那只招财猫是粉钻镶的!你不是号称设计上颇有造诣吗?不是自称手里过过多少文物古董吗?”
苏三愣愣地回不过神来一他早就先入为主,以为那是二哥送给蒙细月的,见一回心裏气一回,哪还有工夫细看真假?他将信将疑,问:“那我二哥送你那条呢?”
“在你源表姐那里。”
“源表姐?”
“霍思源是我师姐,她在国外那几年,只要我出差,你二哥都会让我帮忙梢点东西给她。”
“你……你和我二哥没……”
“我有丈夫!”
“我以为……”苏三强忍着把“冯昙愿意做王八”吞落肚中。蒙细月又恨恨道:“你以为我脑子被驴踢了这么把残?”
“可是你一直对我二哥特别与众不同。”
“我承认我很欣赏你二哥。”蒙细月叹口气,“外人经常觉得你二哥只是生得好,但我衡量过,即使我有你二哥的出身,也很难做到他今天这一步,要我服一个人不容易。”
苏三终于醒过神来:“那你一路都在误导我,让我以为你喜欢二哥。”
“小弟弟,一直都是你在说呀。”蒙细月笑眯眯地点着他的鼻子道,“在你心裏,你二哥就跟神一样嘛,天下的女人都拜倒在他的牛仔裤下,你给过我机会解释吗?我压根什么都没说,你就一个劲地往我身上赖,说我喜欢你二哥!”
“那一那你刚才那么高兴,还谢我,不是因为我二哥夸你了?”
蒙细月嗤一声:“你二哥夸我两句我就得兴奋成这样,那他再夸我两句我还不得替他去死啊?”她比了一个手势,意味着加权又加钱,“明白?”
打拼这些年,如今可是质的飞跃,蒙细月的兴奋可想而知。
苏三被她训得一顿蒙,良久后终于悟过来,欢喜得嘴巴都合不拢:“你一直知道我二哥和源表姐的事?”
“也不是一直知道,”蒙细月耸耸肩,“原来在学校我和你源表姐也算认识,头一次出差去波士顿,我们去LegalSeafood吃饭,结果你二哥就撞进来了。”
蒙细月从未见过郗至诚那样绝望无助的模样。
进公司的时候,她对郗至诚是很有些崇拜的,年轻有为、手腕强硬、外形俊朗,那时,蒙细月觉得上帝太宠爱郗至诚,把人世间一切所能拥有的东西都给了他。直到那一天,她看到郗至诚走进餐厅,很轻很轻地对她那位恬静温柔的师姐说:“真好,我又找到你了。”
郗至诚从来没有告诉蒙细月其中的细节故事,除去那一次,他也再未在她面前失态过。他永远是郗家的顶梁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郗家二公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独他梦寐以求的那样东西,却永远无望了。
提到这事苏三亦有些沉默,他一时傻乐一时又有些黯然,最后二话不说开始脱鞋。未等蒙细月反应过来,他已把外套塞到她怀里,攀过栏杆,嗖的一声下水去了。
“喂!”蒙细月喝止都已来不及,拼命冲他招手喊道,“苏三,你给我上来!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还不成吗?”
远处冲过来几名穿着制服的警衞,很严肃地问蒙细月:“投水?”
蒙细月也顾不得那么多,直冲着他们喊:“你们赶紧把他捞上来,捞上来!”
那几名警衞互相看了看,似乎在商量谁会游冰,然后有两名警衞脱掉制服鞋袜,跃入南湖,向苏三的方向滑行。
苏三本已潜入水中,不多时便被两名警衞架着游向湖边。他一个劲地说“我没事,我会游冰”,那两名警衞也不听他乱叫,只拼命向岸边游。岸上另外几名警衞接应,把苏三从湖里拖出来。一名警衞忽然叫道:“哎呀,我认识你,你就是上回那个飞机掉到湖里的人。”
一旁年纪稍长的警衞板着脸,皱着眉向蒙细月说:“你们家的?现在的年轻人要好好管教,三天两头,不是离家出走,就是惹是生非!”
另一个水淋淋的警衞冻得直哆嗦:“大姐,这是你男朋友还是你弟,你可得看好啊!昨儿T大还有小两口半夜三更准备殉情呢!我说你们怎么都不把命当回事?好歹爹妈养大这么多年不容易,咱们这是当警衞的,不是当救生员的!”
蒙细月只好赔着笑脸向几名警衞道谢。听说最近似乎是学校里有学生自杀,引起跟风效应,害得这群警衞最近看到行迹可疑的路人都要紧张三分。
苏三被捞上来还不肯老实,很认真地问蒙细月:“你说要不要找环衞局给南湖换个水?等水放完的时候下去捞,就容易多了!”
“你每天少发两次神经,我就谢天谢地了!”
因为弄丢了蒙细月的毛衣链,这天晚上苏三很乖顺地吃完饭就告辞,没有像往常那样软磨硬泡一番才不情不愿地回去。恰好周粤年那边在会所里开房打麻将,说三缺一,叫苏三去凑桌。除开周家两兄弟外,另一人是周粤年留学时的师弟,如今和周粤年合伙开新公司,苏三之前也见过几次,都算熟人。苏三琢磨着今天算是一重大进展,有必要和各位兄弟知会一声,便清清嗓子很郑重地说:“我有个事要和大家说一下。”
那三人本来码牌的码牌,掷色子的掷色子,听他这一句话,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苏三猜清嗓子,很正式地说:“我和蒙细月在一起了。”
“嘁……”
三人不约而同地嘁他一声。苏三很不满地道:“喂,你们什么态度?我很认真地来通知你们一声,你们就这反应?”
“那你还想我们给你什么反应?”周苏年唇角一挑,“你说你这么正式地把裤子给脱了,结果却只是放了个屁,我不鄙视你鄙视谁?”
苏三怒从心生:“这怎么就只是放了个屁?”
周苏年色子一摇,笑嘻嘻地问:“这怎么就不是个屁?”
“我跟你们说正经的,以后但凡她找你们办事,你们都给我放机灵点,不给阿Moon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
周苏年把色子敲得叮叮作响:“十三两把干,以前蕾蕾我们也挺给面子的。”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周粤年淡淡开腔,“这回的你能娶进门?”
苏三愣了一愣,半晌后笑笑:“为什么不能?”
周粤年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苏三明白他的意思,郗至诚殷鉴不远,他们的婚姻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
苏三没想到的是,母亲的动作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