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嘉乐指着的,是将我同手同脚的开场舞做成的gif动画,这个动画已经在网络上疯传,配上我无措的表情,被网友们称为“又萌又呆”。不过一夜,网络上全都是我的照片,我唱歌的视频,我跳舞的模样,就连被八卦出来的履历,也全是天才少女的曾经。
甚至,连我父母早亡、相依为命的外婆也在十八岁那年离世的故事,也被网友翻了出来,写成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就连郭铭交代我的不要笑,也变成了一大亮点,甚至有网友写出《如何让林路雪大笑的24种方法》。
我坐在电脑前,看着这些素未谋面的人对我的喜欢,对我的深究,一股寒意从脊背传遍周身,我简直觉得一|丝|不|挂地站在他们面前。
但不管怎样,现在,这就是最值得庆贺的事。
昨晚宿醉并没有在我们年轻的身体里留下痕迹,一觉睡到现在的我们精神已经完全恢复,我和董嘉乐背着大大的购物袋去超市,准备大采购一番,晚上就在厨房秀出各自的拿手菜,也算作终于整顿好新家的庆祝。
读书的时候,我最爱在做完兼职的闲暇独坐街头,捧着一杯冷饮看过往的行人。尽管这个城市风尘仆仆,忙碌得就连红绿灯的转换都如此匆忙,但依然还是有如此多人游荡在写字楼之外,悠闲地感受着生活。带着小孩的全职太太,青春洋溢的学生族,时髦的红唇女郎,在咖啡馆谈天说地的中年男人……我不知道他们的职业,更不知道他们的故事,只是他们脸上蓬勃的生活气息,让人感觉到再疲惫的人生,也充满着希望。
这是周一的中午,路上拥挤的行人一如往昔。毕业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处于高强度的训练中,回家的车上总是靠着玻璃一不小心就睡着,下车时华灯初上,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看这个城市一眼了。它依然没有变化,而深陷其中的我,却在悄然改变。
从小公寓到超市的路程是20分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尽管我努力回避行人的目光,也宽慰自己是想太多,但是那些试探的、惊喜的、挥之不去的眼光让我真切感受到,我就要失去从前的小生活了。
而这些只是开端,从此以后,我选择的这条路,也许就连自己也弄掉了。
在超市正逛着,几个女孩探究地看着我,然后慢慢靠了过来,窃窃私语。
我本能地想转身离开,却被董嘉乐一把抓住。女孩们走了过来,稚嫩的脸庞好不掩藏着兴奋:“你是……林路雪吗?”
“你们搞错了,我朋友只是长得像那个啥林路路而已,林路路不化妆估计就一歪瓜裂枣,哪里有我朋友漂亮啊。”董嘉乐装疯卖傻。
女孩们看看我,眼光就这样灰暗了下去,却还没忘了无比嫌弃地纠正董嘉乐:“是林路雪!而且她素颜的时候肯定比你这个朋友漂亮多了!”
她们还穿着校服,在离开时相互推推嚷嚷,责怪着对方——
“都怪你,非要我去问,我就说不是了。”
“怎么都怪我,你们不也觉得很像吗?”
“哎,又要等一周才能看到下次直播了,除了林路雪,你们还喜欢谁?”
“莫子林也不错啊。”
“我还喜欢沙佳佳!我觉得她跟我们家林路雪有点像呢!”
“其实我很喜欢郭铭,以前觉得他很帅但是太酷了,看了这次比赛觉得他也好可爱!”
……
她们吵着吵着又开始说笑,挽着彼此的手臂越走越远。我渐渐听不见她们的议论,只听见不时的欢笑声,如同潮水般迭起。如果她们知道了那些内定的名额,知道了我和郭铭的交易,还会这样单纯简单地喜欢我们吗?
这金子般的爱,我根本不配得到吧。
“怎么样,我有没有当经纪人的资质?等你红了别忘了让姐妹跟着混口饭啊!”董嘉乐洋洋得意地说着,见我发呆,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这才回过神,随手从超市的阅读区拿起几本八卦杂志丢进购物车,调侃她:“我可没忘了你从小的志向,不当狗仔队多可惜,当什么经纪人。”
杂志刚丢进购物车,董嘉乐就惊呼起来,抓起一本快速翻阅起来,一边看一边摇头:“亏我以前这么喜欢你,这么花心,又传绯闻了,啧啧。”
“谁啊?”我随口问问,董嘉乐喜欢的明星真是太多太多,每次都狂热地喜欢一个一阵子,立马又转换了目标。
“郭铭啊!”董嘉乐翻开大大的版面到我面前,“就是你们评委,别看他台上挺正经,花边新闻可多了!不过是真的有才,一直有娱乐圈金掌的称号!”
听到郭铭名字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一声,直到看到杂志上的照片我才松了一口气,上面那个喝得醉醺醺整个人靠在他身上的红衣女子显然不是我。
“金掌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是只要是他要捧的艺人,没有一个不会红,想要踩的艺人,没一个不死!他的一双手简直就能在娱乐圈翻云覆雨!”董嘉乐说得双眼发光,满眼的骄傲就像在跟人说起自己有出息的儿子似的,但说完一低头,看着杂志唉声叹气,“可惜选女朋友眼光怎么就这么差,什么货色也敢传绯闻!”
在和郭铭合作之后,我才隐隐感觉他不是一般的人物,偶尔也在网络看到他的各种新闻。但我从来不曾想过,他竟然知名至此,已经拥有自己的粉丝队伍了,一个幕后反而更像是一颗备受瞩目的明星。
我当然知道这次突如其来的走红,原本就是他计划之类的事情。那些剪辑的视频,那些对我的分析甚至挖掘的故事,都是他雇人所为,然后一帮水军为我造势,舆论自然而然被他诱导着,走向最有利的方向。
不知为何,想起郭铭竟然有些不安,也许是因为比赛结束后,他一直没有再联系我。当他沉寂的时候反而是我最恐慌的时候,我不知道他究竟又在为我谋划着怎么的未来。
到晚餐时间,郭铭终于给了我信息。这个信息让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马上下楼。”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正在切菜的我立马脱掉围裙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对董嘉乐说:“突然想起有个调料没买,我去楼下小卖部,马上就回来。”
郭铭戴了一顶鸭舌帽,就站在上次季蔚朗站过的地方,楼道的路灯很恰好地坏掉了,他将我拉到角落,将一份文件交给我:“这是你下期节目我为你设计的表演。”
“你应该找别人送来,不然被记者发现就完了。”
“可是我想你了怎么办?”郭铭歪着脖子冲我笑。
我翻了翻文件,裏面详细地写着表演的要点,还有相关培训课程的时间地点,“然后呢?”
“然后?”
“比如下一期准备为我制造什么话题之类的温馨提示怎么没有?”
郭铭看了我几秒,突然就笑了出来,他一边笑一边摇着头,声音爽朗:“你这个小丫头还挺有自知自明的嘛,这么快就察觉都是水军在炒作。”
他笑完又说:“不过你本身就很有亮点,我们不过是帮忙点醒下群众去发现你的‘又萌又呆’。炒作也很成功,成功到Sara已经给我们施加了压力,不能让你的势头盖过沙沫。就算不能名正言顺让你出局,也要压制你。”说到“又呆又萌”的时候,郭铭明显在憋笑,但之后他的神情格外严肃,说完这些他停顿下来,探看我的表情。
“那我就低调点,别炒了。”
“你没办法低调了,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在炒作你,是你自己在发光了。”郭铭靠在墙上,微微仰起头,斜下眼看我,“Sara已经在怀疑你的背景,相信很快就会开始调查,与其让他们调查,不如我们自己先爆出劲爆消息转移视线。”
我不再说话,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爆出我和季蔚朗的曾经。
我们就这样对峙了良久,郭铭转身走出了出去,“早点休息,明天训练见。”
“不行,我不同意!”我追了出去,拉住他的衣服,似乎他一旦离开,就再也无可挽回。
郭铭拉开我的手:“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此刻的他冷冷的,和之前的嬉皮笑脸判若两人,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娱乐圈里能呼风唤雨让人战栗的他。
但走到不远处,他又回过头说:“明晚8点,你到四季酒店,你会改变主意的。”
爱着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我不是应该痛恨吗?应该恨不得分开他们,但当我知道我能够伤害他们时,我最担心的却偏偏又是他们。
我只想狠狠伤害自己去赢,哪怕丢掉自己的灵魂。却不想,将别人的心也踩在脚下。
双手空空地走回家,董嘉乐问起,我才想起自己忘了买所谓的调料。但董嘉乐什么也没说,她只是笑着摆着餐桌:“只差你的拿手菜了!”我走进厨房重新系上围裙,鱼肉和配菜都切好了,只等下锅。
热锅,放油,放入各种调料开始爆炒,爆炒到空气里满溢着辛辣的香气,才将水加入锅里,滚烫的锅于冰凉的水碰撞着,发出“扑哧”的声响,之后厨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老旧的排气扇呼呼转动的声响。
一安静下来,脑子就开始疼。
我把鱼片一片一片放入锅里,一转头,就看见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的董嘉乐,她抱着胸看我煮鱼,目光却愣愣的,没有焦点。见我回头,又扬起笑脸,问我:“可以开饭了吗?”
“可以了。再等两分钟鱼就上桌。”我关掉火。
平日吃饭的时候董嘉乐可以一直说话,但今天恰恰相反,我变得异常活跃,不停地讲话,甚至还把客厅的电视打开,闹哄哄的,却充满生活气息。饭后我争着洗碗,收拾完厨房又开始整理自己的房间,一刻都不肯停下来。
我害怕突然静止下来的时间,突然停顿下来的声音,那段空白让胡思乱想的我不得安宁。我只能不断回想郭铭最后的那句话,害怕又祈祷着明天真的能发生什么,让我终于能坚定的,不再害怕伤害。
这是一场化妆舞会,从7点开始,四季·钻石酒店就戒备森严,只接待VIP客户。而在顶层的露天餐厅灯火辉煌,楼道口有专人负责收手机和相机等一切通讯摄影设备,看来季蔚朗是要将报道的主动权都把控在自己手里,不要出现丝毫差错。
是什么活动,让他如此重视?
我将手中的邀请卡递了过去,一翻审视后,才得以通过。
此刻邀请卡真正的主人,正和郭铭登上了去拉斯维加斯度假的航班,临走前将自己私人造型师也一同借给了我。女孩和我有着极为相似的身材和脸型,至于五官的差异,完全能靠化妆弥补。何况,我还有面具。
“我可是牺牲色相,才换来这张邀请卡的。”郭铭是这样说的。
餐厅布置得异常的浪漫,四周都铺满了鲜花,洋溢着玫瑰和百合的香气。这似乎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私人派对而已,大家都放松地在聊天,没有什么要庆贺,也没有什么要宣布。许多人跟我一样对外面的隆重感到迷惑。
宝蓝色的长裙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如此隐蔽,我戴上了镶满珍珠的面具坐在餐厅的最角落耐着性子等待,同时也猜测着等待着我的又会是什么。
终于季蔚朗出现了,他是全场唯一没有戴面具的人。他很低调地从侧门进来,身旁是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高挑女孩,他牵着她的手很快淹没进了人群。
尽管戴着面具,我依然能准备地辨认出,这个女孩就是沙佳佳。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
果然,在宴会的中途,灯光忽然全部熄灭,一片惊呼声中场面有些混乱,短暂的黑暗后,有钢琴声悠悠地传来,有个熟悉的歌声也伴随而来,在吹着晚风的露台上,这份深情被风吹散,再缓缓环绕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一束小小的光亮了起来,季蔚朗提着一盏孔明灯,唱着歌,走到了餐厅的中央,漫天的繁星在灯光全部熄灭后,渐渐变得明亮而温柔,而季蔚朗的眼,也在灯火里显得格外柔情似水。
“我现在还不能让你们知道她是谁,因为她说过她有个心愿,要等待实现以后才能牵起我的手走到你们面前。但是,我已经迫不及待。我今天要放飞365个孔明灯,每一个写满她的梦想,我希望她的梦想能很快实现,这样我才能牵起她的手。对她说……”他走到了沙佳佳的面前,单膝跪地,说着俗不可耐的台词,“嫁给我吧。”
透过金色的面具,我看见沙佳佳幸福的眼泪流淌而出,她哽咽着,将手放进了季蔚朗的掌心,她说:“我愿意和你一起实现梦想。”她接过了孔明灯,正准备放飞时,季蔚朗轻轻按住了她的手,他说:“不要为我做任何事,都交给我来。”
刹那间,我被定在了原地。
“不要为我做任何事。”我看见十八岁的季蔚朗温柔地对我笑着,将双手放在我的肩上,低下头吻了我的额头,“都交给我来。”
我突然觉得,我再也无法原谅他。
随着季蔚朗的孔明灯被放飞,四周更多的孔明灯都飞了起来,在天空里越飞越高,几乎要触碰到星辰,在他们相拥那刻,钢琴声忽然变得激昂,烟花从露台上奔腾而起,变化成瀑布,变化成爱的誓言,变化成花朵,绚丽地燃烧着他们的幸福。
最后化成灰烬。我在心裏冷冷地补充。一片欢呼里,我被这片天空刺伤了双眼,跌跌撞撞地下了露台。走过钢琴的位置时,我差点被自己的长裙绊倒,钢琴声戛然而止,面前的人站了起来,问我:“你没事吧?”
是那位一面之缘的钢琴师,眼中装满温暖的男孩。
我冲他摆了摆手。
“你在哭。”他说的是陈述句,而不是问句,这让我惊觉自己的眼泪原来已经夺眶而出,他递过纸巾,言语平淡又真挚,“幸福总是让人动容不是吗?”
“谢谢。”我接过纸巾,转身飞奔下楼。
我再也不要看见季蔚朗这虚假的柔情,我再也不要看见他们那幸福的模样,我也不想听见别人,对他们的祝福。
跑出酒店,我似乎像是溺水中忽然浮出水面的人,我看见自己垂死挣扎的模样,狠狠嘲笑自己太过天真,我怎能将季蔚朗托起?我只能选择将他狠狠摁在海底,将他遗弃,才能自救。
季蔚朗求婚的消息,在第二天还是传得沸沸扬扬,前一晚的浪漫照片充斥着当天报纸的版面,戴着面具的女主角身份被人们热烈地猜测着,据说他们将在10月举办隆重的订婚仪式。
10月,就是这场比赛结束的时间。
但讽刺的是,在他深情求婚的消息之后,便是昨晚深夜被八卦出来的关于他和我的往事,故事的结尾是他为了追求更美好的未来,狂热追求大财团的千金,抛弃了我这个平凡的女孩。
大财团千金,便是沙佳佳的代称。郭铭绝不会牵涉沙佳佳,因为一旦她Sara千金的身份曝光,整个比赛都会被质疑,甚至被观众抛弃,我们所有的付出也付之东流。
报纸是董嘉乐拿进来的,报纸的旁边是她喝到一半已经凉掉的牛奶。这篇新闻被她折叠起来放在餐桌的角落,却还是被我看到了。
快到中午了,董嘉乐才从房间走出来,她揉着眼睛问我:“昨晚几点回来的?我这几天找工作太累,早早就睡了。”
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疲惫,这些时日里她憔悴了不少。虽然不是富家千金,她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主,如今为了我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为工作和生活而奔波,真是让人心疼。
“快换衣服,我们一起下楼吃饭,吃完我就去训练,你在家好好休息,这几天别去面试了。”我从阳台收进晾干的舞鞋,放进了包包里。
董嘉乐看了看餐桌上摊开的报纸,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回房换衣服去了。
楼下的中餐馆一到中午就生意火爆,我们坐下后不一会儿店里就爆满,店外支起了一些餐桌,整个店闹哄哄的,满溢着饭菜的香气。饭馆墙上的电视正放着娱乐频道,季蔚朗求婚的消息在一片闹嚷中清晰地传达到我们耳朵里。
董嘉乐的眼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红了,她看着我的眼神,装满了哀伤。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平静,至少我心裏是这样的,在昨晚撕心裂肺的痛疼之后,我的心得到了短暂的麻痹。可直到董嘉乐这样看着我,我才惊觉,自己的眼泪已不知何时流淌而下,滴落在面前的米饭里。
有时候身体,比心还要诚实。
“怎么季蔚朗订婚你比我还难受,难道你暗恋他?”我抹掉眼泪,开着玩笑。
董嘉乐没有笑,可以说,她没有任何表情,她说:“我看过那些爆料了,都是你写的对不对?别人也许不了解你,但我清楚,这些事情除了你和季蔚朗,没有人会知道得这么清晰。”
我不说话,埋着头扒饭,泡了泪水的米饭带着咸咸的味道。
“所以这些就是你跟郭铭的交易?”
我惊住了,抬起头看她。
“那天晚上郭铭来找你,我都看到了。”
我放下了筷子,轻轻地放在桌面,我说:“我不需要你认同我,但我希望你能永远站在我这边支持我。”
“小雪,放弃好不好?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越走越远。你再这样也没有用,季蔚朗的心已经没有了,你不要再试图找回了!”董嘉乐停顿下来,又说,“也许你走得更远,我就跟不上,就没办法站在你这边了。”
她的声音有一点点大,周围有人看了过来,眼神越来越探究,我抓着包站了起来:“我先去排练了。”飞快地走出饭馆。
我会连董嘉乐也失去吗?我不敢去想,我只是走得很快很快,快到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我又看到眼前那道白色的大门,那片透着光的明亮世界。
但只是一瞬间,呼啸而过的车从我身边擦过,我清醒过来,听到司机探出头狠狠地骂我不长眼。
那天下午沙佳佳没有来排练,事件发生后,她甚至没有打来一个电话,我一直希望是她没有看到新闻。可她缺席了排练,我就知道,她是不想再面对我,连一句质问都没有,就不想再见到我。
再次见到沙佳佳,是在三天后的一个傍晚,有人轻轻地在敲门,打开门,沙佳佳云淡风轻地站在了我面前,她穿着米色的风衣,双手放在口袋里,淡淡地对我笑:“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眼前的她看起来状态十分地好,似乎没有任何伤害发生在她身上。
我打开门,想请她进来坐坐,她却摇摇头:“不用,我说完就走。”
说到这裏她兀自笑了:“我本来打算再也不原谅你,也不想见到你,直接离开。但去机场的路上我突然原谅你了,你的过往是你自己的,有不告诉我的权利。我不能因为这样就责怪你。”
“希望你们不会受到我的影响。”
“得了吧,你应该早看到新闻了,我们已经解除了婚约。也许我应该感谢爆料人,她让我认清了现实。”沙佳佳抿着嘴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在乎,“我终于解开了这么久以来的心结,季蔚朗对我的爱来得太热烈,太突然,一切美好得让我觉得不真实,我的心从来没有踏实过,现在倒是踏实了,觉得,果然如此。”
我突然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只是轻轻地伸出手拉住她的右手,我说:“别走,留下来和我一起参加比赛,我不习惯一个人。”
这句话,是真心的。我愿意她成为内定的冠军,以为自己得到了梦想,我多喜欢看她提起梦想时,眼中的那种光芒。
我愿意被她打败,我只是不想,将季蔚朗交给她,交给任何一个别人。
“林路雪,我真的认清现实了。”沙佳佳叹了一口气,“我以为隐姓埋名的生活,靠自己进入这个比赛就是证明了自己,但是这很幼稚,自从直播开始,不管我如何阻止,家里已经开始向节目组施压,我不要这样的第一。如果到最后,这些被人知道了,这个比赛都毁了,我不想连你们的梦想都一起毁了。”
她垂下眼睑,一滴冰凉的泪珠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们就这样沉默地站了很久很久,沙佳佳终于抬起头,脸上又换上了那张灿烂的笑脸,她拍拍我的肩膀说:“再见了林路雪,我会为你加油的,你要连同我的梦想一起实现。”
梦想。沙佳佳将如此高贵的词用在我那肮脏的交易里,我第一次站在她面前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卑微,我甚至不敢去拥抱她,好像一个拥抱,都会把面前这个美好的女孩给弄脏。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关上门转身,看到了身后的董嘉乐。她戴着大大的黑框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刘海被夹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只笔,看样子正在画设计稿。她探着头看看门口的位置问我:“刚刚有人来过?”
“是沙佳佳,她让我转告你,说谢谢你。”我问,“为什么谢谢你,你们之间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去找她,告诉她,爆料人是我。”董嘉乐不在意地说,“她怀疑过爆料人是你。但比你们自己还清楚你们之间故事的人,还有我。”
“嘉乐,你不必为我……”
“没关系啊,反正我和她也不是很熟,我只是不希望我最好的朋友失去她的好朋友。”董嘉乐打断我,“还有,如果你还想同季蔚朗在一起,就不要承认是你做的,黑锅都给我好了。”
“他不会相信的。”
“他会的,相信我,他会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厌恶他。”
“我自己会承担。”
“听我的。”董嘉乐的语气坚决极了,“我不在乎他的看法,可他的看法对你很重要。”
我看着她,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我终于哭了出来:“嘉乐,我觉得自己很糟糕。”
董嘉乐慌了,她蹲在我身旁,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那样安慰我:“知错就改就还是好孩子,你放心,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永远?”我泪眼摩挲地看着她。
“只要你不要再走远。”
“成交。”我笑了,勾起了她的指头。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别人的伤害,我再也,不会走远了。
这个晚上我睡得安稳了一些,洗漱好躺在床上,很快就陷入柔软的梦境。我将郭铭的电话暂时加入了黑名单,至少明天之前,我不想接到他的电话。他像是邪恶的巫师,给了美人鱼一双能行走的腿,却让我失去了声音,每走一步都犹如踩在刀子上般疼痛。
我渴望一整晚的安睡,在安睡中,做回曾经那尾美人鱼。
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季蔚朗给了我电话,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我久久不能回过神。他的声音脆弱得像是随时会隐没在空气里消失不见。他说:“林路雪,我在你家附近的南柯一梦,你来。”
南柯一梦,是个非常安静的轻音乐吧,整个酒吧被灯光渲染得像一个梦境。季蔚朗就缩在角落的沙发上,一杯接着一杯,看见我来,也久久不再说话。
“你可以报复我,把我和郭铭的照片也曝光。”我先开口。
季蔚朗停止喝酒:“所以说你承认是你做的?”
我不说话。
“你回答我,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我说过,我愿意承担后果,你想做什么,尽管冲我来。”
“你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季蔚朗吼了起来。
我站了起来:“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个,我要回家了。”
“别走。”季蔚朗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告诉我,不是你做的,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伤害我的人,对吗?”
喝醉的季蔚朗像是一个寻求保护的小孩,他紧紧地追问着我,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重新坐回了他的身边。
“是董嘉乐对吗?”季蔚朗问。
我没有回答,用默认当做自己最违心的答案。
“我就知道,会这么恨我的人,只有她。”季蔚朗喃喃自语,忽然地将头放在了我的肩头。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在下沉,感觉自己所有的防备都在一瞬间瓦解,我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语气却在逞能:“不就是失恋,至于吗?”
“呵。”季蔚朗冷笑起来,“你以为我是表面这么光鲜吗?没有Sara的投资,我就完了,彻底完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在我的肩膀上慢慢滑落。
我扶起他的头,将他枕在我的腿上。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我如何去抚摸,都无法平息。我又看了,藏在他身体里那个敏感而自卑的小男孩。
酒吧的音乐越来越轻柔,四周缠绵的情侣已经款款离开。紫色与蓝色交汇的灯光打在玻璃酒杯上,折射出奇异的光芒。
而我一动不动地怀抱着他,如同蚌壳怀抱着珍珠。
季蔚朗,你就是我生命里意外进入的那一颗沙粒,让我如此痛却如此舍不得丢开,我分泌出我所有的美好将你一层一层的包裹住,将你变作珍珠,在深海里静默相拥。
哪怕我的蚌壳上,已经沾满了尘埃,丑陋不堪;哪怕你让我柔软的内心如此的煎熬,我也舍不得,与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