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像贝壳拥抱着珍珠(1 / 2)

冗长沉闷的下午总算过去,当我从排练室出来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变成了灰黑色,大树剧烈地晃动着枝干,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更衣室充满了女生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一边毫无顾忌地换着衣服,一边聊着天,相约着晚上的聚会。穿过人群,走到储物柜面前,拿了背包我便离开了,身上的运动装在一下午的舞蹈排练后有湿润的触感,膝盖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这并不妨碍我的脚步。

走出更衣室门口,我听见沙佳佳在叫我:“林路雪,等下一起聚会吧!”我回过头冲她笑了笑,摇头:“不了,我还有事,你们玩得开心。”

“人家可是内定的冠军,说不定等下还要开小灶,进行特殊训练,哪里有时间和我们这些草根一起吃饭。”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连迟疑也没有,继续向前走去。

沙佳佳追了出来,她抓住我的胳膊:“林路雪,你别这样行不行?”

“我真的有事,你知道的,嘉乐最近搬来了宁锡,我们昨天刚找到住处,什么都没收拾一团乱呢。”我笑着辩解。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同我一起参加这个比赛我真的很开心,就像以前一样,我们总是在一起努力,感觉心裏特别踏实。你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也不要刻意避着我。”沙佳佳攀住了我肩膀,同我一起慢慢走着,“别人也许不了解你,但我绝对相信,你就是躲在角落也会被人看到光芒的那种人,得到额外的晋级名额,我一点也不意外。”

“那你待会儿聚会的时候,记得帮我跟她们解释解释,别老误解我被潜规则,有背景什么的了,太夸张了。我倒是真希望如此,就不用这么努力训练了。”我打趣道。

沙佳佳笑了起来,她将我推到大厦门口,说:“那你赶快回去吧,要下雨了。”她说完小跑着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着,“放心吧!这边姐妹们的思想工作就交给我了!”

我冲她挥挥手,转身,一场倾盆大雨已经拉开黄昏的序幕。我将马尾扯掉,从背包里拿出帽子戴在头上,大雨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我埋下头大步地踏着水花,向着街尾的公交站跑去。一辆黑色的车远远地停在拐角处,大雨中,车灯照映出两道金黄色的光圈,在我路过它的时候不断闪烁。

车里,那悠闲抽着烟注视我的男人,分明是郭铭。

流言与猜测都没有错,平日除了节目组的排练之外,我的身后还有一个专业的团队对我加强训练。为了避嫌,郭铭出现的时候并不是太多,训练场地也是私下里与尚喜有合作的工作室,而我总是独自搭车前往。

今天,郭铭竟然亲自来接我,这让我受宠若惊。我加快脚步跑了过去,一拉开车门就被满车的烟味熏得咳嗽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我问。

“这么大的雨,把我的爱将淋病了我可会心疼的。”郭铭丢过一块干毛巾,熄灭了烟头。在我擦着头发的时候,他弯腰过来,替我系上安全带。在他靠近我的瞬间,我的动作停顿了半秒,但我很快恢复自然,我将毛巾交还给他:“谢谢。”

郭铭随手将毛巾丢在了后座,他问我:“明晚比赛开始全国首播,今天就不训练了,我们去吃晚餐放松下,四季怎么样?”但显然,他并没打算征求我的意见,车已经向着四季酒店的位置出发了。

“你还有脸去?”想起上次他被季蔚朗一拳打翻在地的模样,我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

“别以为男人的世界会因为女人而改变,能改变他们的只有利益。你知道上次的事件后,四季特地向我赠送了一间VIP房表达歉意吗?”郭铭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很希望他为了你能和我来场决斗?听到这个很失望吗?”

“那你愿意为我决斗吗”我调侃他。

“别岔开话题。”郭铭摇了摇头,又说,“不过哪怕你成为天后,不给我点甜头尝尝,我怎么可能为你拼命?”

“是你自己不要。”我将头发撩到耳后,不自然地撇过头望向了车窗外。窗外是瓢泼大雨,看不见一点风景,我眼前浮现的,全部是那天晚上的画面。在我回到郭铭房间之后,我们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我们像是两个互不相干的没有性别的陌生人,各自躺在大床的一边沉沉睡去。我记得清晨第一道阳光照射过来时,我睁开双眼,看到他的那一秒,我竟然没有一点惊慌。

“早安。”他看着我笑,突然俯身过来,在我额头上重重地一吻,然后站起来飞快地套好衬衫,“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秘密上司了。”

一个急刹车打断了我的回忆,但额头上却莫名出现了那个清晨的触感,我睁大眼睛,郭铭正俯身到我面前,他说:“尽管我对女人身体的兴趣远远大于心,但我会等你情愿。”他赤|裸裸的语言与玩世不恭的语气我早已习惯,但这次他靠我太近,我的脸像是要被烧起来似的。

“咔!”一个清脆的响声,我埋下头,看见郭铭正按下安全带的按钮,他很快地直起身,打开了车门,回头叫我:“怎么,肚子还不饿?”

“这么高调,你就不怕被媒体曝光?”我迟疑着。

“这是整个宁锡,最不用担心有狗仔或者八婆出现的地方了。”他撑开黑色的打伞走入了雨中,然后替我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伸出左手,“这样的待遇可不是人人都有。”

我将手放进了郭铭的掌心,我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魔力,既能让我恐慌,又能瞬间让人觉得心安。也许是我太过迷信他的强大,强大到让我紧紧跟随着他。我放弃了保送名额、推掉了所有的工作邀请,将原本简单通透的生活轨迹完全改变,孤注一掷,让自己投身于这已经妖魔化的娱乐圈。前方迷雾重重,万般艰难,而这路上唯一抓着我手的人,只有郭铭。

只有他才能让我相信即使是在万丈深渊,也有奇迹存在。

我是如此渴望,成为他的模样。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四季·钻石酒店。

第一次我带着轻松而好奇的心情,只为打发无聊的周末时光;第二次,我是浑身长满刺的复雠者,要自我毁灭在季蔚朗的眼前。这一次,我的心情已经变得十分平静,我不再期待也不再害怕季蔚朗的出现,因为即使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心与眼也永远在高于我许多的地方,那遥远的差距,像是两个永不交汇的世界。除非我能变得光芒耀眼,不然他是不会再多看我一眼的。

当然,此刻的我依然平庸至极。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里,我经历了怎样魔鬼的训练和残酷淘汰,因为空降晋级队伍,我被排挤和孤立,每一场排舞都会有人故意踩在我的脚上或者假装不小心撞倒了我,我表现出错,有人毫不掩饰幸灾乐祸,而当我出色演出,始终被人打上“内幕”的标签。

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能用最快的方式攀爬到与季蔚朗同等的位置,现在的我可以静静等待、磨砺,然后在一瞬间完美蜕变在所有人的眼前。

我垂下目光,看着铮亮的餐具上自己的影子,我似乎看到我的身后有一双巨大的翅膀在扑腾着,拉扯着我就要蓄势而飞。我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端起红酒杯同郭铭碰杯:“谢谢这一个月来对我的帮助,我敬你。”

“看来明天的晋级赛你一点也不紧张。”郭铭拿过我手里的红酒杯,独自一饮而尽,“但为了保险起见,今晚我是不会让你喝酒这么冒险的。”

“事实上,我很紧张,这对我太重要了。”

“这?我想应该不是指的比赛。”

顺着郭铭的目光看过去,我看到了匆匆从西餐厅走过的季蔚朗,那穿着西服笔挺的背影,再也找不到17岁叛逆少年的影子。

“这可比赢得比赛难太多了。”因为拆穿我,郭铭脸上充满了戏谑的笑容,“看不出小姑娘这么有志气。”

我不再理会他,埋着头细致地切着牛排,钢琴师在弹奏着《River Flows In You》,欢畅中夹杂着静静的感伤,细腻的音符将我的心弦一点一点拉紧再缓慢松开。我停止了咀嚼,发呆半秒后,将牛排细细吞下,在牛排划过我喉间的那一瞬间,那种曾经被爱的回忆如同潮水般向我袭来,我忍不住闭上眼睛,用手按住胸口。

当我再睁开眼,突然不敢直视郭铭,明知被他察觉我的失神,却依然不愿表露心迹,我撇过了头,望着钢琴师的方向。

钢琴师是一个年轻的男孩,一束浅浅的光打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个美好的剪影。他如同王子般安静地坐在那里,修长的指尖灵活在在琴键上翻飞着,微微仰着头,沉浸在自己意向的那幅画面中。我似乎看到了他眼前的那副画面,清澈得闪着光芒的河流,蓝天白云下奔跑着微笑的女孩,轻快得如同要飞起来的脚步,每一个细节都美好至极,不然怎会让听的人,因为这份美好而想要落泪。

“我也会钢琴,但不及他好。”我轻轻地说,平生第一次因为被打动,而有了想要学好一种乐器的强烈愿望。

“钢琴不适合你。”

“为什么?”

郭铭没有回答我,他站起来走到我身旁,很绅士地将胳膊伸给我:“走吧。”

我不再追问,起身挽住他的右臂一同离开,走过大厅时,季蔚朗正迎面走过,我看着他,终于从容一笑,同他如同陌生人般擦肩而过。

洗劫这座城市的暴雨已经呼啸而去,空气清新得让人有恍若新生的错觉。在送我回家七拐八拐的小街道里,郭铭不断抱怨着,总算将我送到了小区门口。下车前他替我拉了拉帽沿:“等你成为真正的明星后,哪怕在自己的家里,你也要记得戴上面具。”

帽沿不过压低了些许,我却顿觉得窒息,一下车就甩开了帽子,衝着郭铭挥了挥手,郭铭无奈地摇了摇头,调转车头离开。我也转身,抬起头望着小区C座17楼亮起的窗口,董嘉乐的影子正从窗口晃过。她应该忙碌了一晚上收拾着我们的小窝吧,手忙脚乱地,一腔热血的。也许打碎了自己的小玩意,也许把地越拖越脏,但这些都没关系,我不期待推开门就能看到一个整洁得闪闪发光的家,只想看到有一个人亮着灯,带着笑脸等我回家。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等候过我。

我加快了脚步。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强劲的力量将我整个人带到了楼道的角落,昏暗的光线里,季蔚朗的脸放大在我眼前。在他抓住我手腕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他。所以我一点也不意外,也无惊慌,我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哪怕身体里,温柔的潮水已经淹没了我的心脏。

季蔚朗看了我许久许久,眼神宁静,而握住我的手掌几乎要将我捏碎,许久后他终于放开手,从西装里拿出一叠照片,一张一张从我眼前晃过,全是今晚我和郭铭在一起的照片,有我挽着他胳膊的,有他为我撑伞的,还有因为错位而看起来亲昵无比的画面。

“这套衣服真不上镜。”我遗憾地叹了口气。

“林路雪,娱乐圈不适合你,如果你不打算退出明天的直播,这些照片也会让你被舆论轰下台。”

“你说这些话,是出于关心,还是什么?”我问他。

季蔚朗并不回答,他只是笑得一脸无所谓:“你知不知道你很幼稚,你牺牲再多,赢得了比赛又能怎样?成为了大明星又代表什么?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是不怎样,但至少现在,你也在关注我,不是吗?”我仰起头微笑着望向季蔚朗,我看得那么用力,几乎将他的整个轮廓都放进了心底,“而且你也没有资格判断什么适合我,什么不适合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敢说你了解我吗?人是会变的。”

季蔚朗沉默了,他的眼中有一种莫名的光亮,像是泪光,又比泪光还要闪烁。

此时,季蔚朗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屏幕并没有急着去接,将一张纸条塞进了我的手心:“今晚12点以前,你还来得及告诉我你的决定。”他说完就离开了,走到不远处接起电话,尽管背对着我,他那句充满宠溺的话语,依然让我看到了他那一瞬间脸上扬起的温柔笑容,他说:“佳佳,还没睡吗?”他的面前是美妙的春天,而我站在阴冷黑暗的冬天里,转身独自离开。

打开房门,董嘉乐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大堆的书裏面,看见我回来,立马扬起笑脸:“回来啦?训练累不累?”

“习惯了。”我换好鞋走进了她的书海里,帮着她一起整理。董嘉乐一脸不好意思:“哎,看我真是笨手笨脚的,收拾了一天还一团糟,最后还要劳烦我的大明星帮我。”

“你少讽刺我。”我推了她一把。

董嘉乐顺着我的手就躺在了地板上,嘴裏念叨着:“最近老犯困,好想就这么睡了,啥都不管了,明天再说。”她将手交叉枕在后脑勺,舒舒服服地伸直了双腿,我也躺在她的身旁:“那就明天再说吧!”

也许这天我们都太累,不一会儿,我们就真的睡着了,董嘉乐睡得很沉很甜,我知道她选择毕业就来到这个城市,只是想在我身边照顾我,她不放心独自面对季蔚朗的我,如同多年前一样,自己还是个孩子却总想保护我。这些天因为我的训练,找房子的事情都是她在奔波,同时还要找工作,早已疲惫不堪。

而我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听见时钟的滴答声不断敲击着我的耳膜。12点,12点,我终于睁开了眼,翻身坐起,走到阳台上拨通了郭铭的电话。

“刚送你回家,这么快又想我了?”

“如果有人曝光了我们在一起的照片会怎样?”我开门见山。

“有人?”郭铭笑了,“是季蔚朗吧?”

“对不起,总是因为我的私人问题给你增添困扰。不过我和他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嘘……不用解释你们是青梅竹马还是什么前世孽债,这些我都不管,我只需要好玩就够了。没挑战的东西我一向不碰,林路雪,你真是给了我惊喜,我现在觉得游戏越来越好玩了。”郭铭毫不担忧,反而充满了期待。

“那我们该怎么做?”

“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郭铭语气轻松极了,“你只需要好好比赛就行了。”

“嗯。”我略带迟疑的回答让郭铭很不满意,他又追问我:“不信我?”

“信。”我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字,说完后心中竟也踏实不少,有郭铭在,我还害怕什么?他在我心中,等同于呼风唤雨的神。

不管他将是我的敌人还是朋友,至少现在,是他在守护着我。

我轻轻摇醒了董嘉乐,让她回到房间入睡,而我倒在她的身旁,看着墙上的指针一点一点指向12点,揉碎了掌心裏那张写着季蔚朗号码的小纸条,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整整一天,我不开电脑,不看报纸,甚至手机也没有开机,像是鸵鸟般戴上耳机,反覆练习着开场舞。舞蹈是我的弱项,在一个需要表现力的舞台,这也绝对是我的致命伤,我曾申请郭铭为我加强肢体方面的指导训练,而他一直毫不在意。由始至终,他对我只有两个要求:一个是尽力而为,但不勉强,做好自己就成;第二个要求就是,不笑,哪怕是最开心的时候,也只能微微一笑带过。

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平淡无奇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安静得极富张力的气场,也许我真的适合他为我塑造的冰山路线,适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展示才艺,这不协调的肢体动作只会让自己显得笨拙,勉强也无用。

但人越是紧张,越是在意自己最薄弱的环节,尤其是当我想要逃避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只能将自己投入不断重复的机械训练里。我闭上眼睛,在一片快要炸开我脑子的重金属音乐里挥汗如雨。

被敲击的耳膜猛地得到释放,董嘉乐不知何时走过来拔掉了我的耳机,一把将我按在沙发上,表情严肃:“你再这样跳下去,晚上就要没力气了。待会儿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晚上精神满满地去比赛,别给我在全国人民面前丢脸!听见没有?”

董嘉乐娃娃脸上那张故作严肃的表情逗笑了我,刚才的胡思乱想变得没有想象中那么让我焦躁了。我忍住笑,扮作认真地重重点头。

但我依然睡不安稳,总是不断想着各种可能性,那些照片,究竟曝光了吗?人们会如何看我?我还能继续参加比赛吗?太阳穴的地方越思考越紧绷,我坐起来,打开了音响,《River Flows In You》,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想听这首曲。

音乐缓缓地将我包围,大脑也渐渐松弛,我看见自己正奔跑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上,这样的奔跑并不让我觉得累,而是难以言喻的轻快,我甚至听到了自己放肆的笑声,我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然后我就见到了他。

我有多久没见到他了?从我彻底离开依泉的那个夜晚,我最后一次在梦里同他告别后,我没想到,还会再次看到他。

“好久不见。”我笑着对他说,像是对老朋友般。

他的笑那么浅那么柔,阳光呈现成一片洁白透亮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他在我身后始终看着我笑而不语,慢慢地走着。而这一刻我竟然觉得如此轻松快乐。

我好久没如此安眠过了。醒来时,尽管窗外的阴天让我梦中的心境陡然下落,却依然觉得神清气爽。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身走出卧室,董嘉乐正摆满了一桌的美食,当然,全是外卖。

“这么夸张?我还没晋级就要提前庆祝吗?”

董嘉乐伸出食指,晃了晃:“NO,NO,NO,,是为了让我这个亲友团晚上有力气加油而准备的。”

“哎。”我叹了一口气,打量着董嘉乐娇小的身段,“人家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三大姑七大婆还有一堆小学中学大学的同学,我这就一个人,还是这么个小矮人。”

“可是我壮啊!”董嘉乐举起胳膊,“我一个人的小宇宙就能秒杀他们一堆人。”

董嘉乐的身后是她为我做的海报板,大得能整个盖住她,估计她举着这个牌子走进会场,会让人怀疑这是块能自己移动的牌子吧。但海报真的很抢眼,也很美丽,服装设计出身的董嘉乐,一定是背着我,修改了好久好久才完成的,然后在下着雨的天,在印刷厂将它独自扛了回来。

我忽然好想抱抱面前这个女孩,不管我怎样被这个世界抛弃,只有她永远像天使般,守护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放弃现在努力着的一切,放掉季蔚朗和我们那薄弱的曾经,放掉那让我不安的比赛,和董嘉乐一起去远远的城市,像很多平凡的女孩子那样,找一份小工,下班窝在一起做饭、看碟,在深夜一起分享着彼此的心事。

也许我们都会遇见如同那位钢琴师般美好的男孩。谈着小恋爱,一起走入婚姻的殿堂,过着安稳恬淡的一生。

可是这样的念头再怎么强烈也是一瞬间,我知道,若是我不这样努力争取过,我的一生都保有遗憾,无法安宁。

看着我红了的眼眶,董嘉乐以为我又想起了外婆,她赶忙收声,帮我夹起一大块鱼肉放进我碗里:“这个不会长胖。”

我埋下头,回报给她我的笑脸和好胃口。

我在傍晚到达电视台进行最后一次的彩排。在大门口遇见了沙佳佳。她正从季蔚朗的车上下来,见到我快步走了过来。我呆呆地站着,脑海里不断回放沙佳佳从车上下来时,季蔚朗在她脸颊上的那一吻。

“昨晚我可费了不少劲让他们抛开对你的成见,怎么报答我呢?”

我心中紧紧揪着的部分忽然就松开了。沙佳佳此刻对着我露出的灿烂笑脸,代表那些照片并未被曝光。

是郭铭拦截下来了,还是季蔚朗没有这样做?我望向远处的季蔚朗,车窗上倒影的风景弄花了他的脸,一点也看不清楚表情。但还不管怎样,这都值得我长长地舒一口气。

沙佳佳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有点不好意思地辩解:“那晚你提前走了,所以没看到他。之后大家都忙着毕业和比赛,就一直没机会介绍咯……那你就今晚比赛结束后陪我们一起宵夜作为报答?”

那晚我离开四季酒店后就给沙佳佳发了短信,告诉她董嘉乐突然到了宁锡,我得去接她。后来我始终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避开沙佳佳的邀约,但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我的好朋友终于要将我的前男友,郑重地介绍给我了。

“前提是我没被淘汰哭着先回家。”我强撑着笑脸说。

女孩子们似乎对我真的友善不少,至少彩排时没有人再踩我的脚。这次的彩排大家都没有完全发挥,只是走走流程熟悉舞台,刻意保存着实力等待晚上的直播。彩排结束后的漫长等待时间里,女孩们就在休息室放松着,有的人在看杂志,有的玩手机,还有的同往日般轻松地三三两两聊着天,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硝烟味却在不觉间弥漫开来。

今晚,将有10个人被淘汰出局。

沙佳佳彩排一结束便不知所踪,应该和季蔚朗在一起。我将外套盖在身上,半躺在沙发上休息,但耳机里,还反覆播放着今晚要演唱的歌曲。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休息室里有了小小的骚动,有人在起哄:“哇,这么帅的男朋友,怪不到要藏到现在才肯让我们见见。”

我睁开眼,季蔚朗正提着满手的袋子走进来,白衬衣的袖子高高挽起来,脸上带着温和讨好的笑容,标准二十四孝男朋友的模样。

沙佳佳帮忙将甜点摆放出来,满满当当地铺满了休息室的长桌,招呼着女孩们:“随便吃一点吧,可不敢买太多,怕你们吃坏肚子影响比赛到时候得怪我了!”她说完走到我身边,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小雪,喝点汤吧。”

我假装刚苏醒过来,迷蒙着双眼走到长桌前,当我面对着满桌的甜品选择时,旁边的季蔚朗将一碗西米露推到了我的手边,我却伸长了手,弯腰拿起了龟苓膏。他还记得我爱吃的一切食物都是颜色清淡洁白的,一切鲜艳浓烈或者阴霾的食物,我都不愿意触碰,那让我想到毒药。

可是我现在端着一碗黑乌乌的龟苓膏,在他面前无限满足地吃掉一口,我说:“不敢吃太多,不然晚上的衣服要穿不上了,要不,晚上结束后,你请大家一起出去吃大餐吧!”

“赞成!”这个提议得到女孩们的热烈拥护。

“没问题。”季蔚朗爽快地答应着大家,目光自始自终都看着沙佳佳。沙佳佳也看着他,羞涩与欣喜的爱全都浮现在她的脸颊,他们就这样在人群里旁若无人的对望着,我站在他们中间,一个人埋下头兀自地笑了。这笑,比舌尖残留的龟苓膏还要苦涩。

这种苦涩的滋味直到我站上舞台还浓重地存在于舌尖上。我的担心终于发生了,一场华丽的开场舞,我却彻底乱了步伐,越是想要及时纠正,就越是不知所措,竟然连同手同脚的低级错误都出现了,亮若白昼的舞台将我的无措暴露无遗,我甚至看见台下有不少人看着我笑了起来。眼神慌乱中,我看到了观众席里着急的董嘉乐、局外人般的季蔚朗、还有评委席的郭铭,他斜靠在座位上,右手放在下巴处,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没有失望,没有惋惜,他像是早知如此般,无动于衷地看着我的狼狈。

但他此时的镇定,又让我心中不再那么惊慌。

开场舞结束后,大家一起回后台换服装等待个人秀的环节,我冲进洗手间不断漱口,想要冲刷那种苦涩,但最后我发现,越是想要去除它,它就越牢牢依附在我的舌尖。而当我终于坐在镜子面前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这苦,其实是在心底。我也突然不想去用力抹灭它,我想要留住一瞬间的苦涩,唱给季蔚朗、唱歌所有人听。

我唱的是一首老歌,《听海》,因为它,我和郭铭争执了许久,他说这首歌很难加入新元素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也不适合我的声线。但我的固执让郭铭十分无奈,我答应他,往后所有的节目都任由他安排。但这首歌,我一定要唱。

我一定要唱,我清楚地知道,我是为谁才站上这个纷扰的舞台。尽管这个人,也许已经不记得,在那个我记忆里最宁静的下午,我们曾一起坐在书店的地板上,书店的老板是张惠妹的铁杆粉丝,他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阿妹的歌曲。当这首歌响起的时候,我听着海浪拍打着海岸的声音,望着我身旁的少年,心中一片寂静。

而现在,我才惊觉,这海浪声是如此悲哀,它在深夜的黑暗中找不到出口,绝望而悲哀地一遍一遍拍打在没有回应的沙滩。我站在光束里用安静的声线唱着这首高亢的歌曲,台下季蔚朗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在我之前,沙佳佳成功晋级,他早已带着鲜花飞奔去了后台。

我就这样对着那片空白,对着空白里十八岁的季蔚朗唱着我们的歌。当我唱到最后那句“说你在离开我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时,我侧过了头,高高扬起脖子,不让眼泪流淌在镜头前。

我知道我的音唱破了,在最后还夹杂着吞咽眼泪的声响,但当音乐停止时,我却听到了雷鸣般的掌声,和站起来为我鼓掌的评委。

他们说,我这首歌唱得并不专业,但却恰恰因为这不专业的自然与纯粹而打动人心。观众席上,董嘉乐兴奋得尖叫起来,季蔚朗也对我笑笑,耸着肩膀转身离开。

比赛结束,已是深夜。被淘汰的女孩们都默默离开,成功晋级的40个人则留下狂欢。而又能狂欢多久呢,下一周一到来,不知道又有谁不得不残酷离开。

参加选秀的选手,最怕露富,因为富,就一定和“后台”与“内幕”相关联,反而越是草根越容易得到舆论支持。所以这场狂欢被季蔚朗定在了最普通的酒吧,并哭丧着脸表示自己可是为了讨女友欢心倾尽了腰包。女孩们情绪都比较high,喝上几口酒就纷纷跑进了舞池,我借口累靠在沙发上不肯动弹,沙佳佳便与董嘉乐和季蔚朗一起玩起了筛子。董嘉乐心中藏着一口怒气,玩游戏时处处针对季蔚朗,一旦季蔚朗输了,她便毫不留情地灌酒,一打啤酒灌下去,季蔚朗毫发无损,依然勇猛地替沙佳佳挡掉一切的酒。

“不玩了,玩不过你们这对神雕侠侣。”董嘉乐摆摆手终于罢休,倒在我身旁,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装满了想要给我的慰藉。

沙佳佳似乎也很疲惫,一副小媳妇的模样靠在季蔚朗的肩膀上,闭目休息。

董嘉乐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离开酒吧已是凌晨三点。离开之前,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巧遇到结完帐的季蔚朗。

“恭喜你。”季蔚朗十分客气,眼神却并不客气,“不过你得谢谢沙佳佳,我是实在不想让她对你失望不开心,才没曝光那些照片。”

“是吗。谢谢了。”

“不用谢,反正我迟早会让你退出的。”

“随便。”

我不痛不痒的模样激怒了季蔚朗,他突然将我推到酒吧闪耀着霓虹的走廊墙壁上:“林路雪,你能不能从我的世界消失!”

季蔚朗微醺的脸就在我的眼前,他重重按住我的肩膀,痛得让我无法呼吸。曾经那总对我温柔笑着的男孩,已经长成这样可怕的男人,一个用力,就可以将我整个人都捏碎。

“那你能不能,”我微微扬起下巴,吞咽下又要流淌而出的泪水,用微弱的,祈求的,绝望的声音哀求他,“先从我的心裏消失。”

季蔚朗瞪大的双眼慢慢眯缝起来,手渐渐放开力道,然后,将头重重地埋在了我的肩膀。

“你真的那么爱她吗?”

季蔚朗没有回答。

“那你还有一点对我的喜欢吗?”

季蔚朗缓缓抬起了头,面对着我,吻了下来。这个吻如此残暴而匆忙,似乎花光了此生全部的力气与爱。我仰着头,深深呼吸着他的呼吸。迷乱的灯光打在我的脸上,在镜面的天花板上倒映成悲伤的表情,我多希望,这个梦,不要,不要醒来。

很快,季蔚朗像触电般弹开,犹如大梦初醒,眼睛并不看我:“对不起,我喝醉了。”他匆匆离开。

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我们一大批人在酒吧的门口告别着,夏末的夜风吹过来,让刚走出酒吧的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季蔚朗已经恢复了常态,十分绅士地帮女孩们打车,一只手还没忘记紧紧牵住沙佳佳,甜蜜得虚伪。

当所有的女孩都离开后,他打开车门,对我和董嘉乐说:“上车吧,先送你们回家。”

“不用了,我们自己打车。”我拒绝。

“快上来吧。”沙佳佳催促我们,她坐在驾驶位,“跟我客气可要生气了。”

“上去吧,我喝了酒肚子现在也疼得厉害。”董嘉乐在我耳边小声说,她脸色有些苍白,还有微微的汗水。

“没事吧?”我拿出纸巾帮她擦汗。

“只要你让我快点上车,赶回家吃片止疼片就没事了。”董嘉乐推开我,兀自上了车,还冲我笑着勾手,“再不上来会出人命哦!”

表情变换之快,跟演戏似的。我只得坐了上去,季蔚朗在副座,临开车前,吻了一下沙佳佳的额头:“喝多了,只能辛苦你了。”

我从后视镜里望着恋人之间的笑,将头撇开了。打开车窗,猛烈的风灌了进来,我心底的苦涩就这么随着风蔓延了周身。

在我们静坐对视在酒吧的半个小时里,我有想过放弃,真的。他们就在我的对面,那么甜蜜温暖,那么登对,登对得让我都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可耻的。我问他是否爱着沙佳佳的那一刻,我多希望他说出残忍的答案,我好累,我宁愿这个答案让我就此放手。

可是他为何不回答,他像小孩般将头放在了我的肩膀,给了我深深的一吻。那一吻像是接通了我们之间分别太久的心,我的心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与挣扎,那个以为自己不需要爱的心,和那段同我一样用力封存在心底深处的爱。

我在天旋地转间看见时光可怕的轮回,那些曾经,它们在眼前如同电影般放映着,它们全部苏醒了。

季蔚朗,你要我如何消失在你的世界,分明是你自己,在不断推开的我时候,又用力地拉住我,不让我放弃你,不让我放弃这个还爱着我,我也深爱着的你。

如果你无能无力,那请等等我,让我遁入深渊,再用力将你拖起,好吗?

一夜蹿红的感觉是什么?

对我来说,就像是坐在一叶孤舟中,经过黑暗曲折的峡谷,忽然进入到广阔的大海,阳光洒在我的身上,海鸟在我头顶盘旋歌唱,脚下的蓝色波浪在为我欢呼,所有的美好都争先恐后地呈现在眼前,而我在短暂的喜悦之后,却是更大的恐慌。

这浩瀚的大海,宽阔得让我迷失了方向;此刻温柔的海浪,不知道何时,就会将我吞噬。

“哈哈,你看这个,好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