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变成了备受关注的人,有娱乐周刊将我和季蔚朗的故事写成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话,一大群的小女生羡慕着我,渴望成为我,甚至将我当做梦想。
而我呢,反而变为一个失去了梦想,甚至不想要未来的人。
我不再工作,也不愿意去见季蔚朗的任何家人或是朋友,他所有的活动我都拒绝参与。我甚至开始动用外婆留给我的银行卡,用它支付了一套高级公寓昂贵的租金,然后将自己关在裏面,终日不愿出门。
季蔚朗对我极好,那种好,是他曾经对沙佳佳那样的,很浓烈,也很刻意。而我总是将他关在门外,见他的唯一条件就是,告诉我何太太究竟是谁。
季蔚朗的表情无辜得像是真的从不认识她。但我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一个秘密,现在是,从前也是,而且那个秘密,是关于我的。
切记,别让林知道。
那个我以为擦肩而过的路人,竟是我人生中所有迷雾的源头。
“那等你想好了告诉我的时候,再来找我。”关上门,我重新回到沙发,将自己裹在毯子里,眼睛没有任何焦点地放在了电视机上。就这样发着呆,望着天从明亮变得漆黑,每天睁眼与闭眼,都无区别。
这就是2012年,在匙楠离开我之后,我渡过这段时光的全部方式。很奇妙,我现在的人生,和从前的那个,再次重合了。
唯一见的人,便是快递和送外卖的。
当你对这个世界还抱有希望的时候,你会拼命想留住一些东西;但绝望的人,却想把仅有的都松开,一无所有反而更让人轻松。所以除了发呆,我唯一还会做的事情,便是疯狂地网购,一个又一个的快递填满着我的房间,挥霍着在这世上我仅存的依赖。
有时候在一堆日用品和衣服包包鞋子里,会混杂着一封薄薄的信封,裏面,是私家侦探给我反馈的资料。
是的,我找了私家侦探。因为在我支付这套公寓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张卡里的金额远远超过我的想象。明细里,在外婆去世很久以后,这张卡仍然每月会有一大笔钱汇进来,可是来源被加密,无法查询。
我就用这笔钱支付着私家侦探的费用,再用来查明它。
在季蔚朗迟迟不肯给我答案的时候,私家侦探可以。我很快知道了何太太的身份。
她是东南亚一带着名的女商人,何盖丽,她建立的GK集团其下属子公司几乎分部全球。但私家侦探怀疑,这个集团真正盈利的渠道确实一些见不光的勾当。
终生未嫁,无子无女。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有着如此淡然娴静的脸,会在每个下午去“恋人”静静地品着咖啡,会温和地笑着对待每一个人,还会在雨后的花园里,问我,可以参加我的婚礼吗。
这样一个本该离我遥远的女人,为何会影响着我的命运?
这世上,果然有着太多的假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已经分辨不清。
而那些钱的来源,也迟迟查不出答案。我终日坐在一个又一个谜语中,将自己缠成了一个茧,似乎永远都找不到破茧而出天光大亮的时刻。
在2012年的新年,我直到傍晚才起床,或者说,只是在床上发了一整天的呆。空荡荡的房间太过安静,我打开了电视机,即使在新年,娱乐新闻也永远不缺话题,不乏热闹。
没有焦点的双眼慢慢放在了电视机屏幕上,因为此刻正在播放着关于董嘉乐的新闻,作为大赛的季军,由此引来的关注度也让她遭了殃,有记者甚至爆出她曾在一家私立医院用化名做了人流手术,这所医院,正是四季集团下的。
传闻沸沸扬扬,90%的舆论认为孩子是季蔚朗的。
当一张显示着各类曝光资料的画面从我眼前掠过时,手里的遥控掉到了地上,我冲到电脑前搜索着这则新闻,找到这张视频截图,放大,再放大,那张手术单上,虽然模糊但我依然能辨别出,是“蒋珊妮”这个名字。
我失重地坐在了地板上。
我以为我已经被重击过,就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能令我失控,但此刻的真相已不仅仅是重击,而是将我整个人推进黑暗的深渊,我不停下坠,并且在这下坠的过程中,看到了所有的残忍画面。
残忍的真相。
原来不是董嘉乐替代了我的人生,而是我曾经夺走了属于她的人生。我在黑暗的深渊中,看见了我从前未曾留意过的画面。我看见了董嘉乐花朵般笑着的脸在我与季蔚朗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悄然黯淡,看见了董嘉乐在那些日子里苍白脆弱的脸,她对我说最近总是很困很累,看见了她在听见季蔚朗订婚的消息时毫无预兆就红了的眼。
我还听到了她对我说那句——“他会的,他会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厌恶他。”
董嘉乐曾有过季蔚朗的小孩,不管是哪一个人生,这样的噩梦都上演了。
我抱着膝盖望着客厅的电视屏幕,望见那张疲惫不堪的脸正躲过记者的镜头,匆匆地逃进了机场,眼神恍惚得像失去了灵魂。曾经在我看不见她的时候,董嘉乐也是这样的吗?为了我默默地将深爱着季蔚朗的心收藏,一个人流着泪躺在手术台上,却转脸还要对我假装没事,把那大大的笑脸毫无保留地送给我。
我却背叛了她,狠狠地伤害了她。
我伤害着她,不管是那一个人生,一次有一次。
季蔚朗竟将这样的真相变作一个阴谋,用自己的孩子,来交换我这样一个绝望的人。而我竟在那一片刻的崩溃中拥抱了他,我再一次夺去了董嘉乐的人生。
甚至在她尖叫着冲下楼时,无动于衷。
比起季蔚朗,我又高尚多少?
我终于停止了下坠,因为我已经身处在最黑暗的深渊了。伏在地上,我大哭了起来,因为心裏太痛太痛,我狠命地用拳头敲打着冰凉的地板,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声,而我无法再停止撞击。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捶击着地面,然后重重垂下,再也抬不起来。
“林路雪。”
有人温柔地叫着我的名字。
侧过头,我又看到了匙楠。
窗外有人放起了烟花,此刻他这样温柔地坐在我身旁看着我脉脉微笑,像是那个他唱着歌,亲吻我的夜晚。
If I say you''re the one,would you believe me?
嘿,匙楠,这是我们的一周年,可是你丢下了我。是否即使那些拆开我们的阴谋破灭,我们也回不到过去了?
再也不会有人将我背起来,再也不会有人会从黑暗里将我托起,再也不会有人让我安心地以为抱着他就拥有整个世界……
我微笑着,凝望着这幻觉里的匙楠,就如同我那个人生里一次又一次看到的一样,无法触摸,不能依靠,可是,那么暖。
恍惚间,我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其实我还站在那个新年的阳台上,在甜美的幻觉中一个人重重地倒了下来。
没有季蔚朗破门而入,也没有他将我带走说要娶我,更没有这穿越的人生。
我人生的结局,就是一个人在冰凉的地板上死去。
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梦。
“林路雪!”我又听见了,梦里的那个声音,季蔚朗撞开了门,一遍一遍叫着我的名字,最后抱起了我,在夜色中飞奔起来。
呵,下雪了,这梦真美,还和从前一样。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着匙楠,等着他,回到我的身边。
也许他没有看到那则新闻,也许看到了但未曾留意到那张手术单,也许他换了号码,所以从前的号码才始终无法接通,收不到我的留言,又或者,他正在回到我身旁的路上。
见到他第一秒我应该做什么呢?我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即使再开心也不能立刻就原谅他,虽然一切只是误会,他依然是那个即使大脑关闭身体也只会记得我的匙楠,但他丢下了我,这是他唯一的一次,真的丢下我。
我一定要好好地惩罚他。然后呢?然后我当然会原谅他。事实上,我一点也无法恨他。
时间就在我的幻想里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但匙楠始终没有出现。
我开始寻找他,我告诉自己,哪怕翻过天地,我也要把他翻出来。
我去过匙楠的学校,去过他的公司、甚至去他所有兼职过的地方,都找不到他,连半点消息也无法打探到。
最后我去了小酒吧。
小酒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架钢琴不见了。大尉说匙楠也不在,钢琴放在那里也占空间,不如搬走,腾出空地放一个沙发来得实际。
说到匙楠的时候,他的表情欲言又止。
“你真的没有匙楠的消息?”我再三追问,但大尉都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再多说。
有好几次,我看见大尉张开了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后都只是叹一口气,说:“小雪姐,你放弃匙楠吧,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是匙楠,让你这样跟我说的吗?”
“小雪姐,你不要再问我了。”
大尉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悲悯,我忽然就明白了,是匙楠让他缄默,匙楠在故意躲着我,他藏起了所有的线索,早已放弃了我。
和我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被这个世界伤害着。他一定是累了。
累的不愿意回到这个有我的人生。
我颓然转身,走出了小酒吧。远远地,我似乎又看见匙楠正向我小跑着过来,双手插袋,弯弯的眼,弯弯的唇,洁白的牙齿,站在这春风里,明眸皓齿对我笑着,天光都被他的笑点亮了。
没有他的人生,不过只是重复着旧梦。没有我的人生,他会更快乐。
再见,匙楠。
我努力微笑着,大步走开,让这最灿烂的笑容,留在我们告别的这一天。
回到公寓,季蔚朗正躺在我的沙发上看电视,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电视节目里依然在播放着他和董嘉乐的绯闻。
我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我可以考虑和你一起参加记者招待会。”
季蔚朗猛地坐直了身体,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说真的?”
“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说过我真的不认识你说的什么何太太。”
“你爱过董嘉乐吗?”
季蔚朗愣住了,但他很快笑了,说:“我们都要结婚了,能不追究这些问题了吗?”
“拿出诚意回答我。”
他向来平静的眼,似乎正一点一点有了裂痕,一些原本不属于他的表情从这双眼中泄露,是悔、是恨、是爱。
许久后他说:“爱过。”
爱过这个人生的董嘉乐,也爱过那个人生里的林路雪。
“我答应你。”我点了点头。
季蔚朗需要的,是我站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站在媒体面前,打破这些纷纷扰扰的传闻;而我需要的,甚至连寻找答案都不是了,我只是想走回我从前的人生轨迹,然后在一个突如其来的下午,让一把枪终结我的人生。
这就是我本来的命运,我不再逃避,而是顺从。
我唯一觉得艰难的是,要站在季蔚朗身旁伪装出幸福的笑容,对着所有人说:“我相信他。”
我无法再说出相信这个词语,我谁也不相信了。
最后我只能握紧他的手,对所有的人说:“我从不怀疑他。”
无数的闪光灯将我的视线模糊成一片曝光过度的白色,我却对着这片刺眼的空茫,幸福地、虚伪地笑着。
我和季蔚朗的婚礼定于6月10日,将在离依泉不远的一个小教堂举行。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我却失去了那份待嫁的心情,那些采购着新婚用品,憧憬着未来,一笔一划设计着自己婚礼的心境,全然都没有。
那些傻乎乎的,蒙在鼓里的甜蜜心境。
可是一切又不一样,没有枪战,没有混乱的商场,没有人用子弹要射穿我的心脏。我竟然穿上了婚纱,即将成为季蔚朗的新娘。在这个晴朗的清晨,季蔚朗抱起了我,将我温柔地放进了婚车。
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毫不期待。
一辆只系了几缕彩带的黑色轿车载着我们安静地穿过海城。我一直转着头注视着窗外转过的风景,蓝的天,洁白的云朵,街道上,有一对穿着连帽衫的双胞胎,我看着,嘴角就微微地扬了起来。
“想什么呢?”季蔚朗问我,然后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笑了,“以后我们也生一对这么可爱的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