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是重生,是毁灭(1 / 2)

在四季钻石酒店,我是前厅礼宾部的一员。每天穿着7厘米的高跟鞋,保持着微笑,应对着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甚至不同肤色的客人。有时候他们会提出稀奇古怪的要求,偶尔也会有客人提出刁钻至极的问题,我不能说“不”,我只能像一个万能金刚一样,完成他们全部的期许。

最忙的时候一只手拿着一个电话,只能用头夹着听筒,双手还要腾出来记录注意事项。每每忙得不可开交时,看看主管从容不迫的专业模样就羡慕不已,她是我梦寐以求的“金钥匙”,是我想要成为的模样。

从开始的力不从心到现在的得心应手,我感觉自己正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就这样顺利地毕了业,匙楠也进了一家名企工作,尽管工作很忙,每个周末他依然会来做兼职,弹完琴就坐在大厅休息,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我。

我也在忙碌中停下的每个间隙望过去,就这样静静相伴,便是我们现在的约会。如果还有时间,下班后我们会一起吃宵夜、散步,笑笑闹闹的谈着一天的心情。很奇怪,已经笑僵的脸,和不想再张开的唇,总是会在见到匙楠的时候发现疲惫都烟消云散。

员工宿舍的夜晚总是热闹非凡,憋了一天的女孩子们一到夜里就开始交换八卦。哪位影星和主持人单独来用餐了,哪位少爷又换了新女友了,还有谁谁谁和谁谁谁又撞衫了。这样听着,我就在夜里忍不住笑了,当初的我,也一定被她们这样热烈讨论过吧。

“今天我看到郭铭带了一个Sara选手来吃饭哎,你们说是不是有什么内幕?”

“哪个选手?”

“董嘉乐。”

“不是吧?她看起来很清纯哎……我本来最喜欢她的!还给她投票了。”

“我比较沙佳佳。”

“林路雪,你比较喜欢谁?”

我却对着夜色,久久地说不出话。董嘉乐,郭铭,沙佳佳,Sara选秀……这一切还是这样发生了,一如寻常,唯一不同的是,董嘉乐替换了我的名字。

“睡着了?那我们小声点,别吵着她。”女孩们压低了声音继续兴奋地讨论着这场选秀。

而我将被子拉过头,盖在眼睛上,挡住那些在脑海流窜的记忆片段。我更害怕听到、看到、知道现在的她,正过着我曾经的生活。

越是刻意躲开,偏偏越是不期而遇。

我终究还是看见了董嘉乐。在那个下着雨的傍晚,她和郭铭并肩走进了餐厅,在与季蔚朗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但下巴却很刻意地扬起了一些。

这样的场景让我鼻酸,我曾经原来是如此的可怜,却以为自己百毒不侵。

季蔚朗一转身就看见我有些发红的鼻子,问我:“酒糟鼻发了?”

“你看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被丢掉的东西,我就从来不会想捡回来。”

我很认真地揣摩着他的表情,可是我依然没有从他的脸上找到任何一丝不舍,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说丢掉的一个旧物品。

还好有匙楠的琴声陪着我,不然,我一定会为曾经的自己,大哭一场。

这天匙楠演奏完正好我也下班,很难得有这样在一起的机会,我们决定一起做晚餐。手牵着手在超市买了满满一车的东西,总是匙楠丢进去,被我拿出来,他再丢进,我再拿出来,乐此不疲。他总想买全世界的东西都买给我,而我只需要有他就足够了。

匙楠现在搬到了我曾经租住的小公寓里,他喜欢看电影,在公寓里新装投影仪。吃过饭就兴冲冲地拉着我看新买的盘片。

10月的夜晚很凉,匙楠关上灯,用毯子将我们包裹在一起,静静相拥着看一部叫做《午夜巴黎》的电影。在悠扬的音乐中,协和广场、凯旋门、卢浮宫、红磨坊、塞纳河就这样铺展在我们眼前,画面美得让人屏住呼吸。

只喜欢晴天的我第一次发现,雨天,也是如此美妙,像是有魔力般,将一座城市的浪漫缓缓渲染而出。

当主人公吉尔在午夜时分徘徊石板路上,然后跳上通往中世纪的马车时,我问匙楠:“如果有这样一辆马车,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不要,就现在。”

“那你最想去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不想去,就这裏。”

“喂!”我回头去瞪他,“别这么虚伪好不好?”

“想去巴黎,我想和林路雪在下着雨的香榭丽舍大道散步,去广场画一张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画像,当塞纳河的游船经过埃菲尔铁塔时,我就要吻住她,偷偷地把戒指戴在她手上。”匙楠像是在念着一首诗,唇边挂着浅浅的微笑,他看着屏幕,目光却又飘得好远。

我轻声对匙楠说:“匙楠,我是坐马车从过去来到这裏的。”

匙楠轻轻地笑了:“没关系,我拥有你的现在和未来。”

电影结束,屏幕渐渐暗了下去,而我伸直脖子,吻住了匙楠的唇。那一刻,我终于决定放开从前的一切了。

我能感觉得到,越是靠近季蔚朗,越是接近从前那个人生,眼前的黑洞就越是巨大,要将现在的美好都席卷而去。在被统统破坏之前,我必须要停止往前的脚步,远离,再远离。梦想或是迫切想要寻找答案的心,都不及眼前这个人重要。

过去的偏执的林路雪又怎会懂得,这平凡的夜晚,就是现在的我想要的所有了。

在递交辞呈的瞬间,有一些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若是梦想要用幸福来交换,我宁愿做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我给匙楠电话:“晚上我们见面吧,我有惊喜要给你。”

“这么巧啊,我也刚好有惊喜要给你。”

“我下班有点晚,你先去吃饭,然后我们在老地方见面。”

“好。”匙楠应承着,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乖乖吃饭,会一直等着我。

有了期待时间就变得更加难熬,我不停地看着时间,终于到点了,飞快去冲去更衣室换衣服,匙楠会给我惊喜呢?我猜想着各种可能,一不留神就将衬衣的扣子也扣错了。无奈地笑笑,重新解开扣上。

顾不得同事们诧异的眼光,我风风火火地穿过大厅,迎面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过来,蒋珊妮急急地抓住我的胳膊:“小雪姐,我们谈谈。”

“改天行不行?”我对蒋珊妮抱歉的笑笑,“我赶时间。”

“可以进来说吗?”蒋珊妮指着身后的咖啡厅,眼光祈求的看着我,“就一会儿就好。”

她坐下来点了一杯咖啡,紧紧地用双手握住杯子,沉默了许久许久,在我想要起身离开时,蒋珊妮脱口而出:“我怀孕了。”

迈出的步子顿住了,我回头去确认她的表情,不是玩笑。

“需要我……帮忙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蒋珊妮也站了起来,握住我的手,“小雪姐对不起,这只是一个错误,可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补救……”

蒋珊妮的手冰凉如水,她握住我,就像在抓住一颗救命稻草。我忽然觉得恐惧,想要甩开她的手,想要大步走开,不要再听下去,不想要听到那些会将我置于死地的词语。

“是匙楠的。”她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5月15日,酒店开业的那一天,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一天,因为我而不开心的匙楠醉倒在了小酒吧。在撞见我和季蔚朗在一起之后蒋珊妮也去了小酒吧,大尉太忙,便让她帮忙送下匙楠回家。

一个喝醉的男人,和一个深爱着他的女人,所有可能发生的剧情里,最不应该发生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

“是我的错,匙楠什么都不知道。”

蒋珊妮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在我的心口划上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我挣开了她的手,拼命摇头:“不可能。”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蒋珊妮用双手捂住脸,她看起来,那么无助又悲伤。

“我帮不了你,这是你和匙楠之间的事。”我转过背,不再去看她。

蒋珊妮离开了。

匙楠的电话一遍又一遍的打来,我终于接起:“临时有些事,来不了了。”

匙楠的声音很失望,却又用欢快的声音问我:“那我过来看看你。”

“不了,今晚很忙。”

挂掉电话,我的腿忽然失去了力气,往后跌了一步,有人从后面揽住了我,对我说:“我们谈谈。”

不用问也知道,季蔚朗要跟我谈的,无非是我离职的事。

“我已经下班了,明天再谈吧。”我疲惫不堪地推开他的手。

“我不接受。”季蔚朗将辞职信丢回我面前。

“我会做好交接工作的,按照流程一个月后就可以离职。”我不想再与他多说,我好累,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躲起来。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林路雪。”

我不说话,拖着无力的双腿,木然地往前走着。

“有客人需要两张Sara决赛的VIP门票。”季蔚朗忽然说。

“决赛就快开始了,我没办法。”

“你一天还在四季做事,就一天不能说不。”季蔚朗挡在我面前,“最迟后天中午。”

我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绕开了他。一抬眼,却望见落地窗外的匙楠,正望着我和季蔚朗。

“祝你好运。”季蔚朗说完,弯腰在我额头上一亲,大声地笑着离开了。

匙楠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笑笑地走到了我面前,对我说:“好吧,现在我就好好地站在这裏,听你的解释。”

匙楠的身后是一片五彩琉璃的灯光,映衬着他笑着的眼,温柔得让我周身的痛感都在渐渐苏醒过来。越是望着他,我的心就越痛,我是不是,就要失去他了?

就这样彼此对望着缄默吧,让时间凝结在这一刻。我不能开口,开口就会让时光再次流逝而去。

我还是开口了:“酒店开业那天,你在小酒吧喝醉了?”

匙楠的表情变得疑惑,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说:“是。”

我的手扶住了身旁的椅子。

“怎么了?”匙楠问我,急急地走了过来。

我推开了他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酒店。

繁华的街道将我的脚步声吞没,却无法抹灭掉我心中的哀嚎。我摇摇晃晃地走在这个人生里,我以为它会和我想象中一样永远美好着下去,可是现在,我开始怀疑,这个人生是否真的就比从前那个更明亮。也许在短暂的快乐之后,才会揭晓我真正的命运。

匙楠一直跟在我的背后,他全然忘记了那个想要我给的解释,只是不停的说着开心的事逗我笑,逗我开口,但我的灵魂却像是漂浮在外面,只剩下一具躯壳,木然地一个人拼命往前走着。

“我又哪里做错了?”匙楠还是这样问我了。

回过头去,黑夜之中他一个人站在行人如织的街头,眼神那么落寞。

“蒋珊妮来找过我。”我走到他眼前,抬起头对他说,“她怀孕了。”

“你不会觉得是我的吧?”匙楠竟笑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喝醉了……你们……她来找我,其实她一直很爱你,可我也……我也不知道应该,应该怎么办……”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努力想要复述这样一个故事给他听,可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住了。

“林路雪!”匙楠打断了我的话,他将双手放在我的肩膀,用力地按住,埋下头,认真地与我对视,“即使我喝醉了,大脑什么也无法感知,但我的身体也会辨认你,不会背叛你,你相信我。”

“可是蒋珊妮……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匙楠说,“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会弄清楚的。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要相信我。”

这是我曾对匙楠说过的话。

“我做到了。现在,请你也相信我。”

我很想去相信他,但我发现我张不开嘴去说一句“我相信你”,即使季蔚朗在我额头亲吻都会选择相信我的匙楠,我为什么却不肯去相信他呢?

是因为自己曾经欺骗过太多人吗?还是因为季蔚朗曾让我失望太多?还是越来越多地发现自己曾活着的世界是一场骗局,所以我把这所有的过错都让匙楠来承受了吗?

用从前的伤,来惩罚现在的爱人。

“可是匙楠,你喝醉了……”

“喝醉的我也是我啊,我是匙楠啊。”匙楠紧紧地锁着眉,探看着我的表情,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是匙楠啊。

我终于抬眼,敢去触碰他的眼光,是啊,眼前这个人,是匙楠啊。是为我遍体鳞伤的匙楠,是为了我豁出性命的匙楠,是爱着我,比爱自己还要多的匙楠。

那明亮温柔的眼光在这一瞬间就将我融化,我抱住他,在他的肩膀哭泣着,大声地对他说:“匙楠,从今以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即使你的世界崩塌了,地球依然在转动着,日复一日,不会停留下脚步等待谁缓一口气再前行。

所以即使红肿着一双眼,我也要在第二日的清晨穿上制服,挂上笑脸,并且用一个上午的时间用尽一切的人脉只为求得两张Sara决赛的VIP座门票。

其实忙碌着的时候真好,可以什么都不去想。

又一次询问无果后,我颓然地放下电话。季蔚朗走到我面前,敲了敲桌子说:“如果你收回辞职信,这两张票我可以帮你搞定。”

我没有理会他,埋下头写着离岗说明,理由是“买票”。

“你想去排队等人退票?”季蔚朗笑了出来,“那你等着排通宵也拿不到票。”

“季总,你真的有闲到如此关注一个小职员的去留吗?”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这么千方百计要将我留在酒店到底为什么?”

季蔚朗并不回答,只是说:“到时候拿不出票,一切后果自负。”

“放心。”其实说得坚定,自己心裏也没底。

明天就是Sara的决赛之夜,说是比赛却更像是一场演出。一周前就已经售罄的门票,现在却依然还有许多人不肯放弃地将售票厅围得水泄不通,等待着有人退票。我站在队伍的末端,看着前面长长的人龙,几乎动也不动,心中焦急万分,却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除了等到这裏赌最后一把,我什么也不能做。

从早晨到下午,再从下午到傍晚,队伍终于前行了一些,有零星的退票,也有放弃的人颓然离开。而我呵着气死守在那里,饿着肚子不说,连想去洗手间都不敢轻举妄动。中途好几次都想打电话向匙楠求救,但电话在手里握了半天又一咬牙放回了包包。

我相信匙楠,却依然无法阻挡心底的那些不安,那些让我害怕的预感无时无刻让我提心吊胆。我甚至开始想让自己预习一个人,才不会在失去他的时候不那么悲伤。

天越来越黑,四周的人却越来越多,都是来看今晚的演唱会的。售票窗口渐渐分为两个队伍,一队是等待放退票出来的;一对是买今晚门票的。我站的位置正好是风口,我只能将双手抱在一起,靠着原地踱步来取暖。

街对面的快餐店灯光温暖,几个女孩子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相对坐着的情侣正在分食彼此的饭菜,也有落单的女孩,一边打着电话一遍哭泣。

这城市每天都在上演着悲欢与离合。

风似乎小了一些,有一阵温暖停靠在我的背上,惊讶地转过头,就看到匙楠微笑的脸,他正将外套裹在我身上,用手臂环住我,问我:“暖和一点没有?”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