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凉州会晤(1 / 2)

<small>浅薄的人把知识挂在嘴上,饱学的人把学问埋在心裏;麦草总是在水面上漂浮,宝石却沉入深深的海底。</small>

<small class="right">——《萨迦格言》</small>

雪地里,恰那呼哧呼哧地奋力推雪球。雪球越滚越大,在地上划出几道轨迹。他扭过头,小脸蛋红扑扑的,嘴裏冒着丝丝白气,跳脚大喊:“哥哥,快来堆雪人啊!”

八思巴答应一声,眼睛却瞧着驿馆大门,心事重重,神不守舍。今天,班智达去了王府,会见回到凉州的阔端。一大早班智达便带着大群侍从走了,到现在已过去三个时辰,他还没回来。

我的腿没全好,也无法陪恰那玩雪,窝在八思巴身上,安静地陪他,突然觉察出什么,半立起身,竖起耳朵倾听。

“蓝迦,是伯父回来了?”八思巴拍着我的头,焦急地问。

我分辨出那是十多个人的纷乱脚步声,朝八思巴点头,那应该是班智达。

八思巴突地站起身,将我往恰那怀里一塞,飞快地向驿馆外奔去。恰那嚷着“等等”,也抱着我颠颠儿地跑。

刚出驿馆便碰上班智达一行人踏雪而归。他的脸色平和安详,看见兄弟俩迎出来,微笑着说:“娄吉,恰那,随伯父进屋,伯父有话要跟你们说。”

一进屋,班智达便屏退侍从,八思巴从暖壶里倒了碗酥油茶递上,小心地问:“伯父,今日谈得如何?”

班智达噙着酥油茶,对兄弟俩温和一笑:“阔端王子对我甚为敬重,商谈之时颇能听我之见。我已与王子商定乌思藏全部归附蒙古,降附纳贡,成为属地。归顺的各方首领皆可保有原来地位,但须经蒙古委任,并向蒙古呈报户籍,交纳贡赋,遵行蒙古法度。”

八思巴愣住,犹豫着问出:“伯父,这样全然归顺蒙古,乌思藏的其他贵族和佛教教派是否会反对?”

班智达点头,叹息一声:“必定会有反对之音。可是,如今的乌思藏已不复吐蕃时期强大,若是开战,我等只是一个个小派势力,要联合,内讧只怕比外乱还严重。先前只是跟阔端王子的偏师打,都已是节节败退,更何况大军压到?蒙古人打仗,若是战前不降,战后必屠城。你看大夏国、大金国、花剌子模、罗斯人,哪个没有被蒙古人屠过城?而畏兀儿归降,则未遭涂炭,人民财富皆归其自有。”

“乌思藏已乱400年,不能再乱下去了。”班智达挺直了佝倭的腰背,苍老的声音饱含坚韧,“为了让百万藏民不再受生灵涂炭之苦,为了乌思藏不再四分五裂各自为政,我班智达甘受其他教派指戳。”

兄弟俩钦佩地凝视老人,哽咽着叫了一声:“伯父……”

班智达脸颊凹陷,额头沟壑密布,写尽沧桑,唯有双目如炬,干坤分明。

他缓缓说道:“阔端王子已决定,任用萨迦派之人为达鲁花赤,赠予金符和银符,所有乌思藏头人须听命于金字使者和银字使者。各地地方官员缴纳户籍,不得妄自行事。蒙古官员将来乌思藏,与萨迦人员议定税目。”

班智达的口吻,并不像对小孩子说话,而是将兄弟俩当成大人。许是害怕自己时日无多,要将未尽之愿悉数交代。八思巴凝神静听,严肃地点着头。恰那只知道抱着我,两眼骨碌碌地从伯父身上转到哥哥身上,半懂不懂地默默听着。

班智达将茶碗放在几案上,看着年幼的兄弟俩,眼里满是舐犊之情,他将恰那叫到身边坐下,慈祥地抚摸着他柔软的长发:“这次会面,还有一事,与你们兄弟俩有关。”

两兄弟都抬头看着班智达。班智达停顿良久,突然说道:“我们款氏家族在吐蕃时期便是名门望族。我的曾祖父官却杰波,170年前建萨迦寺创萨迦派,但他并未出家。”两兄弟不知班智达为何突然说起萨迦先祖,讶异写在脸上,却不发问,认真聆听着。

“曾祖父到了58岁,还没有儿子。一次偶遇一位背水女子,互相爱悦,生下一个漂亮的男孩,取名为贡噶宁波,便是我的祖父。曾祖父圆寂时,祖父只有11岁,继承了萨迦派寺庙和所有庄园。他主持萨迦派48年,收徒无数,将萨迦派真正发展起来。”

班智达语气平静,时不时沉思一下,一点点地回忆:“我的祖父贡噶宁波也没有出家。他娶了察摩地方的姐妹俩,生了4个儿子。可惜,大儿子22岁在印度圆寂。二儿子索南孜摩出生时,祖父51岁。索南孜摩是我的二伯,他继承祖父法统,勤于修行,着述颇多,于41岁圆寂。他圆寂后,萨迦法座由我的三伯扎巴坚赞继承。”

“还记得你们小时候见过的萨迦寺大屋顶吗?”班智达搂住恰那的肩膀问,恰那乖觉地点头。老人笑着继续说:“那便是我的三伯任法台时主持修建的。在他任上,萨迦派实力大涨,影响已不止萨迦一地。我从小,便以长子身份,由三伯以法统继承人教养长大。”

班智达顿了顿,喝一口酥油茶:“不过我的二伯和三伯,虽然继承法位,却也没有正式出家。他们俩跟我的祖父贡噶宁波一道,被称为萨迦派‘白衣三祖’。”

“伯父,我记得他们!”恰那喜出望外地嚷嚷,“他们的佛像,便在大殿之内,我们每天都要跪拜呢。”

班智达点头:“我的父亲贝钦沃波是幼子,他出生时,祖父已是59岁了。祖父的4个儿子中,只有我父亲传承了家族血统。他有两个儿子,便是我和你们的父亲桑察。”

他眼望虚空,似乎记忆缥缈在辽远之处:“我27岁受比丘戒,是萨迦派中第一个正式出家为僧的比丘。而你们的父亲,作为幼子,依照萨迦派例规,娶妻生子,掌管家务。于是有了你们。”

“伯父,你跟阔端王子会面,有什么决定,是与萨迦派传承有关的吗?”一直沉默不语的八思巴抬起清灵的眸子,突然发问。

班智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点头:“娄吉,你果真没有辜负伯父的期望,这么快便能想到。”

迎着八思巴询问的目光,班智达语气异常凝重:“萨迦派从创立伊始,便是由款氏家族代代相传。之前教派实力尚弱,子嗣单薄,尚可不出家便继承法台。从我起,萨迦派要壮大,要走出萨迦,需得遵行佛法教规。所以,长子承袭教职出家为僧,幼子娶妻延续家族血脉。娄吉,你作为长子,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你10岁我便让你受沙弥戒,都是为了日后继承伯父的法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