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凉州会晤(2 / 2)

八思巴和恰那对视一眼。恰那还是懵懵懂懂,忽闪着大眼睛歪着头看。八思巴咬一咬嘴角,鼓起勇气问:“伯父与阔端王子的商定,是跟娄吉有关,还是恰那?”

“是恰那。”班智达低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小鬼,微微一笑,“伯父已经为恰那定了婚事,是阔端王子的女儿——墨卡顿公主,今夏便成亲。”

“啊?”恰那正把玩着我的大尾巴,听了手一紧,猛地抬头,不知所措地看着班智达。我被他掐得生疼,呜呜叫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放了手。

“伯父!”八思巴惊呼,“恰那才刚9岁!”

“伯父知道。”班智达半闭眼,叹出一口气,“阔端王子本来是要将公主嫁给你。可是,你已出家,20岁时需受比丘戒,这辈子都不能破戒娶妻。所以便商定由恰那娶公主。”

“伯父,这……这……我……我……”恰那跳到地上,有些惊慌失措,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

“这门亲事是由阔端王子提出的。蒙古王室向来与归附之国通婚,以此恩德加强联系。”班智达将恰那拖了过来,搂进怀中,“恰那,你能娶公主,是上佳姻缘,对萨迦派日后发展,极为有用。”

“那个公主跟我一样大吗?”偎在班智达怀里,恰那怯生生地抬眼问。

“墨卡顿公主17岁,比你年长8岁。”看见恰那莫名惊骇的表情,班智达急忙宽慰他,“听说公主是个好姑娘,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你要把她当成姐姐一样敬重,很快,你就会长大的。”

“伯父……”恰那撅起红润的唇,一脸不情愿。

“伯父这么早就为你定亲,还有一个原因。”班智达抬起沟壑纵横的老脸,忧心忡忡,“萨迦派从我曾祖开始,子嗣一直单薄。我祖父在曾祖59岁时出生,我父亲也是在祖父59岁时出生。娄吉,你父亲生下你时,亦有52岁了。恰那更是可怜,一出生便没了父亲。萨迦派以血脉传承,若一旦绝嗣,便无法延续。高龄生子,又造成幼童继立,只得将大权托管于弟子之手。若是碰上心术不正之人,萨迦派和款氏家族便岌岌可危了。”

“所以,伯父这么早便为你定亲,也是盼望你能早日延续款氏家族血脉。款氏家族的延续,只能靠你一人啊。”顿一顿,班智达捏起恰那的小下巴,慈爱地说,“恰那,你现在还太小。再过几年,你就能理解伯父的苦心了。”

八思巴一直垂头咬着唇,此刻突然抬眼,眸子里一丝哀伤缠绕:“可是,伯父,除了我们两兄弟,父亲还有其他儿子呀。二弟仁钦坚赞,三弟意希迥乃,都可以继承家业,何必让恰那那么小的年纪就娶妻呢?”

“娄吉!”班智达突然厉声打断八思巴。我从未听他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对兄弟俩说话,“你们的母亲拉孜衮吉是长妻,身世显赫,血统高贵,非其他妻子可比。你们要牢记,萨迦派必须由你和恰那继承!”

恰那被吓到了,眼圈一红,小嘴扁起,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班智达和八思巴。

似乎发现自己语气太重,班智达稳一稳声音,抱起恰那坐在他的膝上:“恰那,你成亲后,要住进阔端王子府。以后改穿蒙古服饰,学说蒙古话。”

“伯父,那你跟哥哥呢?你们也住王府吗?”

班智达默默摇头。

恰那怔怔地看着神情凝重的班智达,又转头看看垂头不语的八思巴,泪水在大眼窝里一圈圈转,却没有当着他们的面流下来。那一天,恰那突然变懂事了。

那天晚上睡觉时,恰那搂着我,八思巴搂着恰那。恰那贴着我的脊背,泪水无声地流淌在我的皮毛上,又渗进了肌肤内,由肌肤一点点渗进我的心。9岁的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即将与相依为命的亲人分离,与陌生的新娘住进陌生的环境,心裏的惶恐,怕是一生难忘了。

八思巴不说话,只是一遍遍轻拍着弟弟小小的身子。

我永远都忘不了,恰那的童年,如此仓促地结束在9岁。

没过几天,几百封信从凉州驿馆快马发出,去向乌思藏各地。那封《萨迦班智达贡噶坚赞致乌思藏善知识大德及诸施主的信》,规劝西藏各教派和地方首领归顺蒙古,编制土地属名清册,一份呈献阔端,一份送至萨迦,一份自己保存。

直到21世纪,这封珍贵的信,依旧珍藏在萨迦寺内。

年轻人拍着脑袋:“9岁,天哪……”

他摇摇头,重重地吐气:“阔端让恰那住王府,穿蒙古衣服说蒙古话,是把他当成人质对待啊。而且这门亲事里,两人的生活习惯、语言、年龄都相差太多,这样的政治婚姻怎么会幸福呢?”

我苦笑一下:“其实班智达都明白。只是他要从大局考虑,不能拒绝阔端。”

年轻人若有所思:“不过班智达此举,对中国意义非常重大。西藏归顺了蒙古,即是归顺了元,虽然这时候还没有出现元朝。这是历史上,西藏第一次统一到中央政府。”

我点头:“班智达与阔端的会晤,以现在的历史观来看,促进了中国的统一,所以一直被史学家肯定。其实班智达只是奠基人,西藏真正统一到中国,是由八思巴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