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心伤(2 / 2)

丹察曲本再难否认了,咬着牙面露狰狞:“是她活该!谁叫她想勾引你!”

恰那看了一眼地上的血帕,满脸不忍:“她想勾引我是不假,这块帕子就是她偷偷留在我这裏的。只是我对她没有心思,便命人将帕子送还给她,好让她死心。我既然已经拒绝,你为何仍不放过她?”

丹察曲本高昂着头,插满珠翠的“巴珠”头饰和精心装扮的朱红锦衣衬得她盛气逼人:“她们一个个都该死!我这是杀鸡给猴看,免得她们看你长得俊,待人和善,还是个尊贵的王爷,便一个个动了攀高枝的心!”

恰那猛一拍桌子,眼底已是忍无可忍的怒气:“那也罪不至死啊!你以为严令手下闭口,我就不会知道吗?你的侍女只要对我多看一眼便会受你责打,顿珠更是被你活活打死了!”

丹察曲本满脸不屑:“她是我家的农奴,卖身契在我手中,命就是我的!”

恰那气得浑身战栗:“你把人命当成什么,可以这样任你予取予夺?”

丹察曲本歇斯底里地吼叫:“不过是个贱民——”

“啪”一声脆响,屋内燥热的空气霎时冷到冰点。

烛光撕撕地发出微弱的声响,房间里寂静得落针可闻。丹察曲本捂着脸发怔,墨卡顿大张着嘴,我愣愣地看着恰那。他的手尚在半空,手臂颤抖得厉害。他从来没有打过女人,即便对墨卡顿最生气时也没出手打过她,可他居然打了丹察曲本!

“丹察,你太让我失望了!”恰那捂着心口,身子微晃,苍白的脸上是无尽的痛楚,“我娶你是为了萨迦。可既然娶你已成事实,我真的想过要试着去爱你。这半年多来我一直在观察,我想说服自己,你身上还是有好的品质,我想找出哪怕一丁点值得我爱的品质。可是,你却让我一次又一次失望。半年了,已经有足够时间看清楚一个人。”

他的手指向掩面哭泣的墨卡顿:“墨卡顿已经够心狠手辣了。可她最多致人伤残,还没狠毒如此。”他的手又指向浑身战栗的丹察曲本,眼里是极度的厌恶与憎恨,“可你呢?顿珠不是被你无意致死,而是你本就下令将她活活打死!取人性命前还要百般折磨,你的心肠比墨卡顿还要歹毒!”

他闭目喘息良久,似在等着熬过痛楚。睁开眼,他看着丹察曲本毅然决然道:“你不配为我生孩子!”目光又转向哭得肝肠寸断的墨卡顿,冷漠得令人心寒,“你们都不配。我宁愿绝嗣,也不愿自己的孩子有你们这样心地丑陋的母亲!”

两人都痛哭着想要靠近恰那,不停地请求恰那原谅。恰那冷冷退开,打开房门,如同对待陌生人一般下逐客令:“你们俩以后不必来我房间,不必为了我争风吃醋,更不必再耍什么花招。我向佛祖起誓:只要有你们在,我绝不碰女人。所以,你们不要再残害任何无辜女子!”

那一夜,恰那几乎彻夜未眠。他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暗夜中的天花板,表情冷漠僵硬。我的心很痛,用小尖鼻子拱他:“恰那,别再伤心了。”

他毫无反应,仿佛是具只剩下呼吸的躯壳。心痛又添了几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叹息着贴在他耳边轻轻唱道:“摇呀摇,摇呀摇,宝宝怀中睡。

“摇你长大有了希望,宝宝快长大呀,宝宝快长大。”

他终于动容,侧过僵硬了许久的身子面对着我,莹莹的泪水在暗夜中闪着微弱的光芒。他将我揽进怀中,贴着我的脊背,滚烫的泪水透过皮毛直渗入我心头。

“小蓝,幸好还有你陪着我。”他紧紧抱着我,仿佛溺水之人攀着救命的桅杆,“答应我,别离开我,这辈子都别离开我。”

我轻轻地舔去他的泪水,柔声说:“别担心,我会的。我答应过班智达大师,会一直跟着你们兄弟俩,直到你们生命终结。”

他仿佛全然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我,迷离的神思中只剩下反反覆复的呢喃,呢喃着不要离开他。我叹了口气,任由他这般紧抱,一直到黎明的光芒渐渐铺满整间屋子。

自从对两个妻子表明心志,恰那言出必行。他对府内的事务一概不管,偌大的王府只是他晚上回来睡觉的地方。墨卡顿收敛了许多,再不像在凉州时那般作威作福骄横跋扈。作为长妻,她接管了府内大小事务。虽然称不上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她严厉的手段倒也压得住那些下人,没出现什么鸡鸣狗盗之事。

两个女人之前斗得你死我活,不外乎是为争得恰那的欢心及防范任何可能的威胁。可现在突然发现再怎么争斗都没有意义,生活顿时失去了滋味。墨卡顿还好,她毕竟是蒙古王族,在燕京还能走亲访友打发时间,而且还要管理那么大的王府。可丹察曲本除了那些对着她战战兢兢的侍从,在燕京连个同族的人都难找到。她还在花季年龄,每日百无聊赖怎么忍受得了?于是她每日都出城骑马发泄,恰那也随便她,从不过问。

年关将至,逃窜到漠北的阿里不哥元气稍稍恢复,便又举兵东来。他突袭和林成功,将之前的都城从忽必烈手中又夺了回去。忽必烈大怒,亲自率兵征讨,没有回燕京过年。燕京城暂时由真金代管。

汗王在外征战生死未卜,燕京城的营造全部暂停,元宵节的灯会也被取消。

整个燕京城宵禁,二更过后谁也不许上街。恰那本想买两碗乳糖圆子,可那家酒肆的店老板已经在察必的安排下离开了,恰那走遍了整座城却是两手空空而归。

那夜我本该遵守与恰那的约定,变成人身陪伴他过元宵节。可八思巴恰在此时患了风寒,卧病在床。公元1262年的元宵节,我与恰那守在八思巴房里,心急如焚地照看了他一整夜。直到出了正月,八思巴的病情才慢慢好转。

公元1262年春天,兄弟内讧的战局正朝着对忽必烈有利的方向发展时,雄才大略的忽必烈遭受了人生最大的叛变。投靠忽必烈多年的汉人军阀李璮在山东突然发动叛乱。忽必烈被迫返回,两线作战。

“天哪,这样的婚姻,怎么忍得下去?偏偏又不能离婚。”年轻人惋惜地摇头,“恰那真的太可怜了。第一次婚姻由他伯父安排,第二次又是大哥安排。他就像个棋子任人摆布,身不由己。”

我走到窗前向外看。雪下得越发大了,簌簌地打着窗,很快模糊了视线:“他伯父和哥哥都爱他至深,都以为是为了他好。那时的人没有现代人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观念,盲婚哑嫁再正常不过,何况他们这种豪门世家?”

年轻人叹息道:“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三个人都痛苦不堪哪。时间久了,必定会出事。”

我黯然点头,往事翻江倒海般涌出,哽在喉头,压抑出呜咽声来:“所以,后来八思巴追悔莫及,忏悔终生。”

年轻人怔住,脸上的神情渐显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