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回正轨(2 / 2)

捕蝴蝶 秦三见 5540 字 2个月前

我已经让他把他的气息不遗余力地渗透进了我的肌肤里。

我以为生而为人都是冷酷的,我可以甩甩衣袖潇洒走人,任凭他一哭二闹三上弔我都面不改色,却没料到,我这个人太善良,根本就冷酷不起来。

倒是他,那个叫凌野的狗男人,渣得彻底。

我背着行李办理退房手续,站在那里心情沉重。

来的那天是凌野给我办的入住手续,今天我该走了,他却不见了人影。

周映说:“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我问她。

她一边给我退房一边说:“难得有人来了还能走。”

这话说得我心情复杂:“也对,这地方就跟世外桃源似的,要不是我六根不净,真就不想走了。”

周映笑出了声:“得了吧你!什么世外桃源,哪有世外桃源?不过就是一群没着没落的人给自己找的一个归宿。”

她看着我,把来时存放在这裏的押金用红包装着还给了我。

我开玩笑似的说:“还挺讲究,退押金还装红包里。”

“那是。”周映说,“毕竟是喜事。”

我“啧”了一声,抱怨:“这话怎么说啊姐姐!这一个月来,咱们俩相处得挺好吧,你怎么还盼着我走似的!”

周映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熟练地点上了。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她会抽烟。

“当然盼着你走。”周映吐出一口烟,差点呛着我,“早走早好,一直赖在这裏不肯走的,怕是就走不掉了。”

我越听越迷糊,收起红包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都跟这儿修仙呢!”

周映只是笑笑,跟凌野一样,祝我一路顺风,没有送我。

我离开“岛”这家青旅的时候,李崇正蹲在门外的墙边,面朝着墙嘟囔着什么,而徐和,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看他。

他们没理我,我也没吭声,不过我回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到程老板,想必又躲在哪个角落醉生梦死呢。

至于凌野……

没见到,不想了。

我一个人背着背包往坡下走去,那是我来时的路,现在原路返回。

只不过,两次走这条路的心情很不一样,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新书的最后一章,却丝毫没有觉得轻松。

我一直想回头,看看夕阳出现的方向是不是有个人在望着我。

但我克制住了,他都不愿意大大方方地来送我,我还惦记他干什么呢?

我越来越靠近海岸,我知道那里有一条小船在等着我。

它会载着我飘飘摇摇在海上游荡,然后将我重新送回陆地。

到了那一边,我换乘飞机,回到我的城市里。

我真的没有带走这裏哪怕一片云彩,没有带走哪怕一个人的一个留恋的眼神。

我始终背对着海岛,目光望向我该回去的地方。

人是不应该往回看的,回头看到了想看的会舍不得,看不到又会失落。

我不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只在船上大声地唱歌。

我唱那首《张三的歌》,很轻快,我的表情却如丧考妣,我妈看了一定会很想揍我。

当载着我的船离那个海岛越来越远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凌野之前说过的话。

他说,我是张三他是李四。

那时候我没理解他的意思,现在或许理解得也不对,但我想,他大概是想说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平凡的普通人,都过着最最平凡的生活,但张三遇见了李四,平凡的两个代号变作了字典中的成语,他们成了彼此特定的某某,从此世间之事皆为不寻常。

我擅自这样为凌野的话做了注解,即便明知不对,也决定往后都要这么理解。

当我回到曾经居住的城市安城时,喧闹的人群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在人堆里挨个寻找,发现张三站在原地,怎么都遇不到下一个李四。

城市生活索然无味。

当我把这句话说给我的编辑听时,她正抱着打印出来的新书的稿子开怀大笑。

我知道她是在开心我准时交稿了,但我总觉得这笑是对我刚刚那句话的嘲讽。

从苏溪海岛回来的三天,我没一天是有精神的。

我把手稿打成电子版,吃了两顿饭,洗了五次澡。

睡得昏天暗地,梦里都是海岛上的人和事。

我没想到只不过就在那里生活了一个月,我竟然入戏这么深。

编辑说:“陈老师,稿子我都已经看完了,结局跟你当初说的很不一样啊。”

是,我当初准备让主角去死来着。

“不满意啊?”我坐在她的工位上喝着咖啡,臭着脸没好气地回应她。

不是我耍大牌,是我真的没睡好。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没睡好的话,美好的品格就会消失不见。

“当然不是!”她现在欣喜过望,完全无视了我的臭脸,“我觉得你突破了自己。”

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恭维我,但我就当作是真的了,毕竟这个结局是在凌野的“辅助”下写出来的,不管怎么说都意义非凡、值得纪念。

我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凌野,那个在我离开那里之后还日夜缠绕我的男人。

他有什么本事能让我这样?

不知道。

但他就是做到了。

我在出版社晃悠了一会儿,又去主编那里顺了两包咖啡豆。

“陈老师,你这一个月在哪儿躲的清净?”编辑跟过来问,“能让你灵感爆发的,一定是好地方。考不考虑为这段经历写个随笔集啊?”

我算是听出来了,她这是准备榨干我所有的剩余价值。

“随笔集就不必了,不过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地方。”

为了避免她继续出稀奇古怪的点子骗我写书,我火速跑走了:“稿子你先看着,有问题咱们再联系。”

拎着从主编那里顺来的咖啡豆,我走出出版社的大楼。

这裏的一切我都再熟悉不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去了一趟苏溪海岛再回来,总觉得我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烦死了。

我才不要这么伤春悲秋的。

但是,有些事情就真的逃不掉。

我怀疑凌野克我,让我好好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甚至车都坐反了。

原本要去南三环的我,被相反方向的车载着到了北四环,重点是我这个眼瞎脑瘫的人,竟然坐到了终点才发现。

下车的时候,我骂自己:厉害啊陈醒,为了一个走的时候都不送送你的渣男,至于吗?

不至于,绝对不至于。

我坐在公交车站抱着咖啡豆晒太阳,虽然已经九月份,但依旧热得我满身大汗。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想起编辑的话:写个随笔集?

我掏出手机,发了条微博:还是家里好!

说不清什么心理,就是故意跟真心唱反调。

此时此刻我明白了,说到底我就是那只笨蝴蝶,被凌野捕得牢牢的。

我以前做人向来潇洒,唯一过不去的坎儿就是怨念别人说我是文学废物,说我写不好感情线。这说明,我有事业心。

但我不允许自己恋爱脑,不允许我因为一个海王渣男郁郁寡欢影响正常生活。

于是,回到家之后我开始刻意清空关于苏溪海岛的一切记忆。

每天删除一点点,总会删完的。

但是,我莫名其妙地买了一把吉他回家,我根本就不会弹,凌野那个晚上并没有教会我。

在我从苏溪海岛回来的第二个星期,半夜我突然因为噩梦惊醒。

梦里凌野被海水卷走了,只留下他的蝴蝶风筝在岸上孤零零地趴着。

醒来后,我一身冷汗,明知道只是个梦,却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在黑漆漆的夜里,我再无睡意,打开音响一遍遍播放蔡琴的歌。

《张三的歌》。

《渡口》。

我想起凌野唱歌的样子,想起苏溪海岛的那片海。

想起凌野看着我时的样子,想起苏溪海岛的小雏菊。

这个夜晚,我抱着枕头坐在床上,一直望着窗外的景色。

城市的午夜依旧有灯光在闪烁,高楼林立,没有海水的味道。

我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没用了,我就是对凌野念念不忘,那个神秘的、暗黑童话书一样的男人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记得他的气息。

这下我应该能写好感情戏了,因为我真心实意地爱过了。

编辑打电话给我,说有些关于新书的问题,希望我过去跟大家一起讨论。

因为相思病,我整个人在家待得像具丧尸,觉得出去见见人也挺好的,搞不好看见别的活人我就能摆脱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了。

“没问题。”我说,“这就去。”

可能是因为我以前从没这么积极过,编辑都吓了一跳:“陈老师,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我好得很!”

她尴尬地笑,关切地说:“不要紧张,您的新书我们都特别喜欢,今天让您来不是改稿,是有几个做书的方案,让您亲自做决定。”

她真的想多了,我一点都不紧张。

这本书,我还是挺有自信的,尤其是最后,我觉得我以后可能都写不出这么有血有肉有后劲的故事了。

想到这裏,凌野又从我脑海深处冒出了头,并向我邀功。

烦死了。

我挂了电话洗了个澡,发现头发长了,还乱糟糟的,刘海儿都快扎眼睛了。

懒得管,我换了衣服就出了门。

为了避免坐错车的情况再次发生,这回,我打了出租。

坐在出租车上,我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脑子也不太好使。

主要表现在——

路过那家好吃的麻辣烫,我想:应该带凌野尝尝。

路过我天天都要点一杯外卖的奶茶店,我想:凌野不像是喜欢喝奶茶的人。

路过常去的书店,我想:这家摆着我好几本书,充分体现了我天才作家的排面,应该让凌野见识见识。

路过每一处我喜欢的地方,我都想跟那个叫凌野的家伙分享。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发现我真的完了。

爱情害人,我就是最惨的受害者,急需法律援助。

于是,我打算接下来写本爱情小说,把渣男主角写死,为自己报仇。

胡思乱想中,我到了出版社。

我这几天睡眠过多,整个人看起来傻傻呆呆的,进去之后编辑问我:“陈老师,您没事吧?”

我发现了,最近她对我最多的问候就是:您没事吧?

我总不能说有事吧,说你敬爱的陈老师正在吃爱情的苦。

可不能说,太丢人了。

我挤出个微笑:“没事,就是睡多了。”

她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刚写完一本书,太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休息。”

不愧是我合作多年的编辑,懂事儿!

她给我倒了杯咖啡,让我先坐会儿,主编还在开会,等下就过来。

我喝着咖啡,听她给我简单说了几个方案。

我的新书是他们出版社今年的重点项目,每个人都挖空心思地在为了我努力,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主编开会开了好久都没出来,我咖啡都喝了好几杯。

我坐在小会议室刷微博,然后听见编辑问我:“陈老师,你这一个月是躲哪儿去了啊?手机都不带,真有你的。”

我知道,她肯定是又想忽悠我写随笔集。

“不告诉你。”我说,“随笔集我是绝对不会写的。”

非常坚定,非常冷酷。

我就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作家。

编辑笑:“小气!我还想说能让你灵感这么充沛的地方肯定很特别,等我结婚要去那里度蜜月呢。”

这么一说,苏溪海岛还真挺适合新人度蜜月的。

静谧祥和。

像是承载着这个世界最隐秘的浪漫和温柔。

我动了恻隐之心,既然是蜜月旅行,那出于对新人的祝福,我决定忍痛割爱一下。

“一个叫苏溪海岛的地方,挺小的,你搜搜。”我说,“不是旅游热门地,好多人都没听说过。”

我以前就完全没有听说过。

本来我以为她听我这么一说肯定兴致盎然得立刻搜索,却没料到,她一脸疑惑地问我:“苏溪海岛?”

“你听说过?”我也挺诧异的,“那地儿确实不错,人少,景美,就是我住的那个青年旅店还得自己做饭,有点麻烦。”

我充满私心地说了句:“你们去的时候记得避雷。”

我说完,看见编辑表情微妙地看着我。

“解释一下,你这是什么眼神?”

“陈老师,我以后还是不催你稿了,你想什么时候交就什么时候交吧。”

我心说这好啊,不过为什么突然跟我这么说呢?

“有阴谋?”我问。

“不不不,阴谋是没有的,我这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怕我江郎才尽?”我从写第一本书开始,就有人在预言我明天就江郎才尽,但明日复明日,我到现在还有才华在“噗噗”往外冒。我觉得自己写到五十岁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她却对我说:“怕你真想不开啊。”

听到这裏我是真的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想死呢?难道我这人的长相这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吗?我挺阳光的啊!

“来,说说你的心路历程。”我说,“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想不开了?我之前跟你说我不想活了,只是在开玩笑。”

我发誓,虽然我这人说过无数谎话,但我说我不想活了是一句谎话,这绝对是真的。

显然,她不太信。

她一脸苦大仇深地看我:“怪我了。”

“什么就怪你了?”

“我不应该逼你逼得那么紧。”她说,“就算迟一点交稿,我们也不会真的告你违约。”

我知道,因为这事儿我不是没干过。

编辑满怀关切地对我说:“还好你回来了。”

不对,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陈老师,我知道你想掩饰,但苏溪海岛这个地方,我还是知道的。”她在那里自说自话,“我还是太不敏感了,当初你说想死,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毕竟作家为了拖稿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去苏溪海岛。”

她脸上简直写了这么几个大字:都怪我,把人逼疯了。

我就不明白了:“苏溪海岛怎么了吗?”

看起来是个有故事的岛啊!难不成我真的误打误撞进了桃花源?

这回轮到编辑觉得我莫名其妙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啊?”

我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那里现在住着一个玩弄了我感情的海王。

“说说。”我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

她可能看出了我的认真,也端正了态度:“这个岛在小圈子里还挺有名的。”

“小圈子?”什么小圈子?多小的圈子?

“前些年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手在发了最后一首歌之后留下遗书就去了那个海岛。”编辑说,“那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歌手,非常小众,但很有才华,只是很可惜,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听过他的歌。”

我听着她的话,皱起了眉。

编辑提到那个小歌手的时候,神情很是失落,我相信她没有在开玩笑。

“后来他的遗书火了,被转发了几万次,但人已经回不来了。”她说,“谁也找不到他了。”

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虽然我经常在网上碎碎念,但其实很少关注其他的事情。

“因为这件事,苏溪海岛也跟着火了起来。”编辑说,“有人说他其实没有死,就躲在那个岛上过着惬意的生活,也有人说他已经被葬在了那里,跟大海融为一体了。”

“可是……”我说,“那里很火吗?岛上人很少啊!”

我并没有在那里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

“算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吧,大家之前纪念他的时候有约定,不去打扰岛上的居民,也不去打扰他。”她继续说,“后来听说他的好朋友在那个岛上开了一家青年旅舍,为了纪念他,青旅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我越听越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大对劲,问了句:“那个歌手叫什么啊?”

“梁岛。”编辑说,“岛屿的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