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贵族府里搜出来的铜釜,麦、粟、野菜、麻累甚至城里搜罗到的家禽家畜宰杀后剁碎了的肉块....一起倒进铜釜里,煮成一釜鬼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羹饭。
分开煮饭太浪费燃料也太费时了,还不如吃大釜饭。
虽然这大釜饭看着就很乱七八糟的,但味道却是很香。
长桑君领了专用饭勺后试着尝了一口,香。
继续大快朵颐,甚至尝到了一小块煮得软烂的肉。
吃的时候长桑君有留意到,所有人都是管饱,只要没饱就能再打饭,打多少都行,就是不能剩,如果有剩,必须吃完,不吃完就得受罚。
长桑君有些诧异的问辛筝:“辛子为何予人吃饱?”
辛筝茫然的看着长桑君。“吃饱不是活着的最基本需求吗?”
她要是每天干一整天的活,却始终吃不饱,是一定要杀人的。
长桑君闻言怔了下。“很少有人会给下面的人吃饱?”
辛筝不解,没人教过她一个王侯贵族的统治知识,即便是青婧,教她的也是人有什么需求,怎么利用。
吃饱穿暖与生命安全无疑是生命的第一需求,不满足这两点,生命最基本的第一本能——生存就无法实现。
“为何不给下面的人吃饱?”
长桑君神色有些复杂的道:“吃饱了,奴仆就会欲壑难填,要吃主人的肉,喝主人的血,唯有让奴仆永远吃不饱,如此,主人施舍一点东西时,奴仆才会感激涕零。”
辛筝想了想,笑了:“这是谁说的,挺有道理的,贵族可不就是想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吗?”
长桑君一时无言,虽然想说贵族和氓庶并非同一种人,但这么多年漂泊,他的眼界很宽,贵族虽然看着优雅高贵一点都不贪,实则最贪。
辛筝感慨道:“奴仆以后会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想吃饱,而贵族,已经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辛筝感慨完了,总结道:“贵族是狼,氓庶是虎。”
长桑君惊呆,活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贵族视氓庶为豚犬的普世观,哪怕因为医者仁心的职业关系,他不是潜意识里有点抵触,却是头回见到一个认为氓庶是猛虎的贵族。
辛筝对长桑君道:“您还是当一个纯粹的医者比较好,不要去思考超出医者范畴的东西。”不然不是发疯就是死得很惨。
长桑君在将医案给研究透了后便进了隔离区,然后就不准出来了。
隔离区许进不许出,但里面比外面好,不用劳作终日才能有饭吃,并且病人是有人照顾的。
辛筝重金招募了一批不怕死的人负责照顾病人。
她的办公之处放在鹿砦外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可以随时收到隔离区里的胥吏与雇工对里面的情况变化与缺什么的汇报。
除了不能出来,别的都好说,要什么给什么。
长桑君与求生欲旺盛的诸医很努力,但进展始终缓慢。
又过两日。
一名有着一双极为剔透的棕黑色眼珠,灵活而澄澈,澄澈得如同稚子,肤色白皙,面相很是干净甜美,仿佛水中徐徐盛放的白莲。嘴角眉梢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灵巧乖觉且甜美无害的少女通过吊篮入了城,找到了辛筝。
“兕子你可真是不怕死呀。”青婧对徒弟挑眉道。“疫区都还敢留下来。”
“你不是说只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就不一定会被感染吗?”辛筝道。“我按你说的做,挺管用的。”
不仅自己没感染,郊邑的疫情扩散也控制住了。
“不一定可不是一定不会。”青婧道。
“那我运气很好。”辛筝说。
青婧心说,不是你运气好,只是你控制住了秩序。
瘟疫很可怕,但若一开始就控制住了秩序,哪怕是鼠疫也控制得住,遗憾的是,智慧生物是一种群体数量越大就越犯蠢的存在。因而疫情一旦出现,秩序就会飞快崩溃,最后一整个地方都悲剧。
她也没问辛筝怎么控制住秩序的,破坏秩序有千百种法子,但维护秩序只有一种法子。
“你大老远喊魂般将我唤来是为何?”
青婧将医案都推了过去。
青婧有一搭没一搭的翻了起来。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研究过瘟疫。”辛筝顿了顿,没有继续深入,青婧平常的研究就很不干人事了,研究瘟魔,更不可能干人事了。
“嗯。”
“可有什么心得?”
青婧闻言瞬间就来了精神。“我推荐你一款丹方,服下后,哪怕是鼠疫都能痊愈。”
辛筝嘴角瞅了瞅。“安乐死的毒/药就不要提了。”
“无毒。”
辛筝狐疑:“这么好的方子,你当年被人追杀得跟丧家犬似的都不拿出来保命?你当年若能拿出来,谁还会跟你计较你以前的恶行?”
一个能治疗鼠疫的医者,甭管是什么牛鬼蛇神,帝国都不会挑。
瘟疫种类很多,但鼠疫无疑是瘟魔麾下最得用的大将,历史上每次爆发都会带走帝国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口。
比起鼠疫祸害的人口,青婧那点丰功伟绩真的不值一提。
青婧微笑。“有一点小小的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青婧微微蹙眉。“你可能听不懂。”
“你可以教我。”
“早死二十岁。”
辛筝微默,问青婧:“请问你一个问题,占据帝国人口比例最多的氓庶与奴隶,寿命几何?”
“奴隶很少有活过二十岁的,氓庶的话,寿命在三十岁左右。”
“那不就是安乐死吗?难怪你不拿出来。”
青婧道:“不会啊,奴隶与氓庶寿命是很短,但贵族只要不被杀死,都能活很久的,很多都能活到七老八十。”
“贵族才多少人口。”辛筝无语。“他们哪怕全活了下来,帝国该亡还是会亡,不,帝国会亡得更快,虽无没有足够的氓庶奴隶,贵族却还是需要维持平常的体面生活,势必要更加敲骨吸髓的吃活着的氓庶奴隶的血肉。”
青婧摇头。“你把人族想像得太脆弱了,哪怕氓庶奴隶死光了,贵族也会很快生出足够的人口来填补空缺的。”
辛筝不想同青婧讨论生物学。“你的丹药既然能治瘟疫,以你的能耐,难道不能改良掉副作用?”
青婧是实质上的魔鬼,虽然这家伙完全没有魔鬼的自觉,甚至这家伙的心性真的非常纯澈,她就是单纯的三观和正常人不一样。
不过辛筝又很难说青婧的三观是她的错,一个人的三观形成来源于出生后周围人的耳濡目染与教导。
更直白点就是,血统决定一个人道德纯粹是放屁,婴孩就是一张素缣,最后变成什么颜色,看周围人怎么染色。
辛筝相信青婧的父母一定是一对好父母,因为这家伙还有着那么一点人性,但那也不是一对好父母,或者说,那对父母太倒霉了。
人活着哪个不是披着一张一张的皮?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模样,怕是没几个人能回答。
不过,真正爱孩子的父母一定会在孩子面前装得很美好,给孩子好的引导,让孩子健康的成长。
只一点,再爱孩子的父母碰上一个能读心的孩子都得悲剧。
装得终究是装的,不是真的,真正爱孩子的父母是不介意装一辈子的,孩子永远都不会知道,既然永远都不会知道,自然没什么。
青婧永远无法被人欺骗。
除了真正的圣人,谁摊上这种孩子都得悲剧,它诞生之时便已注定被世界扭曲为魔鬼。
当然,魔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三观且不论,能当魔鬼的,能力都不会差。
青婧道:“做不到。”
“为何?”
“它能治瘟疫,便是因为它的副作用。”
辛筝有点好奇青婧是研究什么东西才搞出这么个东西出来的。“听不懂。”
青婧随手拿了辛筝的笔,再取了一卷空白的缣帛,在缣帛上用线条画了个人形轮廓。“这是一个人。”
辛筝点头表示明白了。
青婧在人形轮廓外面画了小人组成的军队,问:“你可知芕?”
芕不是什么稀罕的名字,这是个常用名,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但能让辛筝记住的,就一个。“那个被烧死的澜北巫祭?”
“她活着的时候提出过一种说法,认为人的肉眼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些能够影响人类生命的东西。”
辛筝举一反三。“瘟疫就是其中之一?”
青婧颌首。“对,我称之为病毒,病毒会攻击人的身体,攻进去后就进行破坏,等它破坏完了,人也就死了。”
辛筝道:“人在被杀时会跑,会反抗,面对病毒,会有什么自卫反应?”
青婧挑眉,提笔在人形轮廓内也画了一支军队与鹿砦。“兕子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于这种防御体系,我称之为免疫体系,在病毒来袭时,它会与病毒作战,在人体内。当然,这不是人,作战方式肯定是和人与人之间不同。”
辛筝有点了然了。“是什么作战方式?”
“体温。”青婧道。“人只要生病,体温就会升高,我推测这是人体免疫体系对付病毒的方法,用高温烧死病毒。”
辛筝问:“你确定先死的是病毒而非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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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和小孩对话那部分,辛筝是说认真的,如果局势彻底失控,她肯定会跑,但当她把自己的办公室搬到隔离区门口的时候,郊邑就已经不可能失控了。
虽然辛筝是为了防止有人再给她添乱才这么做的,但当平民发现她一直在那里,没有跑,并且这位领导是个谁给她制造混乱就杀人全家的狠人时,秩序搞不好会比平常更好,反正不会变差。而秩序不崩溃,她就不会跑,她不跑,人心自然稳定,人心稳定,秩序也就不可能崩溃。(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