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巫求生欲很强的没吭声,小童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眸里却充满了怨恨,甚至怨毒。
辛子教育的效果想显而易见的。
辛子的苦心教育若能让小童有半点反省老巫也不会在鼍邑见到她。
老巫很理解小童的行为奴隶,本身就缺乏管教,而这段空白期她又和奴隶混得太久了,偏偏这又是一个聪慧的孩子,哪怕无人管教,她也在短短数年的放养中有了些许属于自己的思想,而这些思想虽然连完整人生的雏形都谈不上,却因为与她的身份相冲突而变得格外清晰。
道理总是越辨越明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亦如此。
辛子有错吗?
自然没错的,安必须死,因为她越过了线,忘了自己的奴隶身份,更让嗣君也忘了,若不杀,那么贵贱有别的天理就会受到影响,日后宗法的威严又将何在?
辛子没错吗?
自然也是有错的,他做出了于一个国君而言最正确最有利的回应,却疏忽了女儿的心理与思想,老巫都能预见未来的父女反目了。
老巫对小童的心情表示了理解,但还是不愿意帮助小童。
一方面是因为小童这个嗣君若是跑了,辛子若能活得够长再和党大夫生一个继承人也就罢了,但辛子如今的身体,很明显不支持这么干,那么辛原必乱。
继承者战争哪次不是血流成河?
“你既决定舍弃与生俱来的一切,那么你就得学会如何做为一个真正的氓庶活下去,尽管你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小童无视了老巫的劝谏,此路不通再寻它路便是,她就不信解决不了吃饭的问题。
老巫觉得小童撑不了多久便会知难而退,小家伙从出生起便锦衣玉食,真正意义上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哪怕是大人都无法接受庶人的生活,更何况这还是个孩子。
事实?
老巫发现自己仍旧低估了这个小小年纪便有了野心并且会下意识隐藏自己那不合时宜的野心的小东西。
小童还是找到了吃饭的地方,并不固定,属于那种走到哪就是在哪吃的情况。
鼍邑的百姓愿意分她一份?少的一口食物说不定就是冬季时的救命粮。
自然是愿意的,与美德无关,生存面前,美德一钱不值。
鼍邑是有河流流经的,小童通过垂钓和掘旱獭、松鼠获取肉食,然后用这些肉食与平民交易,相当于聚餐,小童出肉食,平民出主食。
老巫听得颇为诧异。
小家伙似乎不止常识丰富啊。
旱獭、松鼠之类的小动物是辛原上的平民难得的肉食,贵族很少吃这些,更别说懂得如何捕猎了。
小童获取的大部分肉食是鱼虾,老巫出于好奇去看了下小童是如何捕鱼的。
用的鱼篓。
小童编了鱼篓,又以烤熟的老鼠肉为饵,每次都能有所收获,不仅如此,她还将如何编织鱼篓的手艺教给了鼍邑的孩子们。
在小童沿着河流寻找适合下饵的地方时散步的老巫问她:“鱼肉味道如何?”
“甚为鲜美。”小童面不改色的回答。
老巫瞬懂。
没有任何调料和酱的鱼肉食用起来,当然鲜,鱼腥味一点都没去,能不鲜吗?没有任何调料,甚至连盐都没加的鱼肉,哪怕是氓庶很多时候都受不了,这小童....心性真不是一般过人。
“我很好奇你的饮食。”
“山珍海味、黍粟各种果子。”小童随口回答。
吃惯了山珍海味,小东西你是怎么受得了现在的饮食的?尤其是现在根本不能天天吃饱,他估算过小童的收获,大部分时间小家伙都吃不饱。
老巫看了看小童手里的鱼篓,问:“我可以看看你的鱼篓吗?”
小童不解,但还是将鱼篓递了过去。
老巫拿起鱼篓仔细看了看,工艺很完整,绝对不是新的东西,经历过相当时间的演化。“辛原没有这种东西。”
以畜牧业为主的地方最发达的是畜牧和毡毯之类的羊毛编织物。
小童点头。“我同穷桑之国的渔民学的,他们便是靠这个捕鱼的,我想他们是渔民,捕鱼必定比我擅长,学他们的做法总是没错的。”
小童的父母是合婚,若父母分居,孩子是要在父母身边轮流生活的,虽然因为小童是辛子的继承人,大部分时间都在辛原,但还是会分出一部分时间去党大夫那里生活。
老巫怔了下。“同渔民学的?”
小童点头。“穷桑之国境内河流众多,捕鱼的人很多。”
捕鱼的人是很多,但几个贵族会留意到平民百姓是怎么捕鱼的,又有哪个贵族会闲得去向平民学东西,而且还是学如何捕鱼这种粗鄙活计,不怕有失身份吗?
老巫问:“你为什么会学这个?”
小童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学?”
老巫解释道:“不是不能学,而是,你为什么会想学这个?”
小童道:“和安一起出去玩的时候遇到,没见过,好奇,便学了。”
老巫终于听出自己为什么之前便对小童的经历隐隐觉得违和了。
和奴隶做朋友可以是因为年纪太小,缺乏管教,但涉猎广泛就是空闲时间丰富了。
这位嗣君是真的很闲呐,虽然年纪小,还没正式开始读书习武,但做为唯一的合法继承人,这空闲时间是不是太多了?
老巫一时有些无言,看着小童的眼神也变得极为古怪。“小童,你可知,你现在让我更加不想放手了?”
小童茫然的看着老巫,抽什么疯?
老巫没再说什么,但之后却是经常出现在小童身边,一如既往的什么都不帮,却也一直观察着小童。
在发现老巫没有恶意后小童便当他不存在了,爱观察便观察吧,反正不影响自己的生活。
小童初识两天都在住在神庙的屋檐下,既可以挡雨,又方便第二天听老巫讲课,不过随着天气变冷,这么做很容易导致自己夭折,小童便寻了一间已经荒废无主的屋舍准备修缮一下。
平民黔首的屋舍和贵族的宫室差别很大,一句话来总结便是:平民黔首的屋舍是茅草屋,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也因为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小童自己就能解决问题,若换了破旧的宫室,那她就真没辄了。
屋舍的墙壁大体完整,只有少许破损处,小童简单粗暴的用泥给糊上便算解决了,主要是屋顶,茅草基本没了。
小童用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些盐换了不少合适的茅草准备将屋顶重新弄上,不然下雨下雪就很要命了。
老巫再次出现,已经没什么惊讶的看着小童虽然生疏,但并没有什么错误的修补屋顶。
“你这又是谁教的?”老巫问。
小童默了片刻才回了一个字。“安。”
小童吸了吸鼻子,眼眶和脸都有些湿润,下意识抬手用衣袖擦掉。
这是汗,不是眼泪,她不会再哭的,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只有无能的废物才会有这种无用软弱的东西,星死的时候她所有的眼泪就流干净了。
在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小童终于将屋顶给修好了,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冷。
好冷。
哪怕床上铺了厚厚的干草,小童也还是冻得手足都仿佛要裂开。
宫室里还没入冬便会燃起地龙,地板上也会铺上厚厚的皮草,然而茅屋里只有干草。
小童从自己被大雪掩埋,活活冻死的梦中惊醒,抬头一看,离被雪活埋差得不远了,因为自小饮食充足而带来的好视力让小童很清楚的看到屋顶某些低,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的。
小童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被雪给压的。
反应过来后小童惊得从床上跳了下来,拿上扫帚便往外跑。
北方的雪完全不知温柔为何物,俨然冬日的狂风骤雨,尤其是这几年,冬日比往日更加严寒,小童扫雪的速度完全赶不上积雪的速度。
小童修缮的屋顶质量和黔首家庭做的根本不能比,更别提很多贫困的黔首的家都垮了,因此不管多么努力扫雪,小童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新家被雪压垮。
因着有厚厚的积雪垫着的关系,小童从屋顶摔下时并未摔出什么问题。
老巫发现雪太大而带人赶来时见到的便是小童立于废墟中静静的看着茅屋,神情木然。
“兕子。”老巫将身上温暖的虎皮大氅脱了下来,拍掉小童身上的积雪,再用大氅将小童包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房子塌了,为何不寻个避雪的地方?”
木然的小童缓缓回过了神。“你是对的,离开宫廷,我无法生存。”
老巫一时无言。
一个垂髫小儿在这个世界不可能独立生存,这是常识,也是他一直想让小童明白的,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将这个常识说出口。
小童用一种很是疲惫虚弱,疲惫虚弱得不似孩子的语气道:“我知你和君父有联系,你现在可以让他派人来接我了。”
老巫沉默的抱着小童。(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