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侯有婚约在身,自然一满二十岁就被提起来了。
在廉价又好用的纸出现后,代辛侯管理国君封地的长吏府搞了个邸报,将每天通过的政令,以及辛律又修改了哪条写在上面通过驿站传到各地给官吏们看。后者是重点,辛律几乎每天都有增加和修改,光靠官吏们主动了解根本跟不上它的增改速度。
虽然是给官吏看的,但一来有钱能使鬼推磨;二来官府并不建议,甚至鼓励氓庶了解这些;三来辛律崇尚乱世用重典,因此轻罪重罚,重罪重重罚,懂法可以保护自己,法盲除非怂到永远不会对人造成伤害,否则是迟早会被辛律搞死。
家境好的人会自己掏钱去驿站弄一份,普通人舍不得那个钱也有自己的途径,酒肆食肆为了揽客,也会弄一份邸报说给客人听。
很多氓庶都喜欢在酒肆食肆点一碗乳酒、熟水或一碟花生坐一段时间,听听邸报上的东西。
这回邸报上放出了一个劲爆的消息:辛侯与穷桑氏的婚约。
国与国之间联姻的很寻常的事。
辛侯是国君,她的配偶自然只能也只会是另一个国家的公子少君,这点是所有人都懂的常识。
辛侯二十了,提起婚事也是应该的。
辛人接受良好的前提是辛侯的婚事是合婚或是娶婚,而非辛侯嫁。
嫁意味着辛侯的子孙都不能继承她的姓氏,甚至她的所有财产都会成为她的嫁妆,在她死后被她的孩子继承,并入穷桑国。
当然,哪怕辛侯不嫁,她的一切也是由她的孩子来继承的,但那个孩子必须是风姓辛氏,否则哪怕是辛侯的孩子也没资格继承辛国。
典型例子便是辛筝的姐姐党敏,同为嫡女,一母同胞,还比辛筝年长,活得好好的,甚至都有孩子了,无论从哪方面都比一个幼主要强,辛襄子却还是得再生一个继承家业,完全没考虑过党敏。
长空与鯈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为何会出现这场斗殴。
莫说辛人,换了兖州甚至帝国除冀州以外的任何一州的人族在自己的君侯和国族出现这种事时都会气成河豚。
冀州人族能理解,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尤其是冀州的男人:女子出嫁是理所当然的,女子的嫁妆由其与配偶的孩子继承也是理所当然的,孩子跟丈夫的姓也是理所当然的。
何况穷桑氏对辛侯还有恩,当年辛国遭灾,若非穷桑侯慷慨借粮,辛国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如此活命之恩,穷桑氏只要求辛侯以婚姻做为回报,多善心啊。
辛侯嫁人没毛病,不嫁反倒是忘恩负义了。
辛人:忘恩负义你十八辈祖宗,借了粮救命又如何,双倍还粮食便是,许以婚姻也可以,但不能是嫁,娶的话有点忘恩负义,但可以合婚。
辛原上甚至出现成千上万的氓庶写了万民书请求征税多收粮食,连本带利的还粮食给穷桑国,与穷桑国的婚约可以保留,但要换成合婚。虽然自家人觉得辛侯很优秀,但到底知道辛国只是中等国家,不是大国。而穷桑国兖州的一流大国,国君身份高贵,与小国之君合婚可能有些有失身份,但他总有兄弟子侄,他们和辛侯正好登对,可以合婚。
万民书毫无疑问掀起了新一轮的波涛,甚至孟水郡都被影响到了。
一名先生在酒肆听邸报上的万民书消息听得兴高采烈,但酒肆里不止他一个人,也不止兖州土著,还有冀州来的流民。
几两酒入腹壮了胆,开口和先生理论了起来。
双方谁也没能说服谁,甚至从一开始都想说服彼此接受自己的道理变成了纯粹的吵架,问候彼此十八代亲属。
稍有些差异的是,冀州人问候的是先生的是女性亲属,先生则是将冀州人的祖宗十八代所有亲属不拘男女都给亲切问候了。
吵架以酒肆看俩人快打起来了,不想出事将俩人给拉开而暂时落幕。
暂时,不是结束。
俩人被拉开时约架了。
长空不解:“你们俩约架,怎会最终打起来的是这么多人?”
一两个人约架,介于兖州过于彪悍的民风,只要不是在公共场合打起来,可能没人理会,但上百人约架,凡是听到的人都会马上报官。
毕竟,辛律可是能明文表示:路遇不义,百步之内,见义不为,从犯。
通俗点就是,你走在大街上看到有人在抢劫或是行窃,只要你在一百步的距离内,你没冲上去阻止,哪怕受害者和加害者你都不认识,也是从犯。
鯈道:“这还用说,听说了以后或跑去助威或跑去看热闹,这俩打架时大概还有言语招呼,刺没刺激到彼此不知道,但围观者肯定听出了火气。”
“先生你不知道,是他们太过分了。”
“分明是你们太过分了。”
不过须臾,被捆成两堆的人马瞬间进入骂战模式。
长空也不生气,淡淡道:“聚众斗殴,罚劳役,五年起步,最高十五年,念在你们没闹出人命,给你们酌情从轻些好了,便十四年好了。”
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这是哪门子的从轻?
一名教书先生开口问:“我记得,辛律规定,打架斗殴,只要没出人命,没有人残疾,可以用钱抵偿劳役。”
闻言长空不由看向胥吏。
胥吏道:“秉郡守,无人残疾,都是....皮/肉伤。”
长空不解,这么大规模的群架,混乱之下哪怕是踩踏都足够出人命了,何况残疾。没出人命已经很幸运了,结果连残疾都没有,未免太不合理。
长空不解,鯈倒是很理解。
辛侯办的官序教的东西相当杂,不仅天文地理数算....等动口动脑的东西,还有武课。
不管曾经是官序的学生还是为了预防和经常上武课的学生动起手,做先生的被学生给按在地上摩擦,先生们都没落下习武。
本身就是练家子,在纸造出来前,读书又是论斤,每天抱着几斤书往来序学和家里,身体素质甩开前流民们十条街不止。
别了前流民们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完好无损,反倒是教书先生们不乏脸上有伤的,要说谁伤得更重,无疑是前者。
在不打死人不打残不打脸的前提下怎么揍得人生不如死,这些在草药学的课上学过一些人体穴位的先生们还是很懂的。
长空虽是辛侯心腹,却并非辛原土著,也不似鯈一般闲的没事到处观察,因而没反应过来,但辛律他是倒背如流的,回忆了下确实有这条,便道:“是有这条,你们要罚钱?”
先生们一点都不想罚钱,抵偿十四年徭役的钱可不是小钱,但比起十四劳役,钱财上的损失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先生们拿得出钱,哪怕一时半会没有,互相借借好歹也给凑出来了,前流民们却是凑不出的,长空一点都没客气的按律处置:劳役与罚钱二选一,既然没钱,那就劳役。
哪怕案情清晰好判,但一番法律程序再缴了罚款鯈终于可以领着学生离开时已第二天上午。
鯈打了个哈欠瞅了瞅天色,又瞅了瞅学生们身上的伤势,觉得也没必要去医馆花钱了,回牲口棚吧,第二批学生今天到。
长空很有辛筝的风格——物尽其用。
第二批学生是医者,不过不是治牲口的,是治人的。但长空显然不管这个,不管原本会不会现在都得学会怎么治牲口。
发现鯈在看自己,走在前面的学生不由问:“先生如此看我们,莫不是觉得我们做错了?”
鯈认得这名学生,名唤竹,是所有学生里学习最认真的,摇头。“你们的观念并没有错。”虽然他觉得,以辛侯的心性手段,她要不愿意,婚事绝对成不了,而她要成这桩婚的话,万民也罢,学生们的打架也罢,都没有用。但这并不妨碍他赞同学生们的观念,生而为人,谁又能比谁高贵?
而且,自己就是女人生的,却贬低女人,那么问题来了,贱人生的孩子是什么?就算要侮辱别人也不能这么不长脑子。
“那先生为何?”眼神那么奇怪?
鯈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惊奇,你们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却因此受到了严惩,有心疼钱的有喊疼的,就是没有委屈气愤的。”
竹道:“为何要委屈?我们本就是犯了法。”
怔了下,似是想起什么,竹道:“先生你不是辛人,可能不知道,辛律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在别的地方,你杀人,若是情有可原,或是勇武得到权贵的青睐,可免于责罚,但辛律面前,不论是何缘由,杀人者死。”
鯈道:“那也就说,你们知道自己在犯法?”
竹点头。
“那你们还打架?”鯈奇道。“不心疼钱吗?”
竹:“心疼,但忍不住,就算再来,还是要揍他们。”
鯈懂了。“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如果不是打死人要偿命,打残人要把牢底坐穿,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些家伙能把人给打死打残。
众人怔了下,这总结,很合适,但不能承认。
身后就是官署呢。
鯈将学生们带回来时第二批学生已经来了,虽然到的时候鯈不在,但临时学府又不止鯈一人,鯈回来时医者们都已经安排好了,鯈一点都没客气的让医者们集合给师兄师姐们看伤。
需要用药就去医务处拿,学兽医免不了磕磕碰碰,不是所有牛羊都温驯乖巧,医务处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跌打损伤的药。
交代完了鯈便准备回去补觉,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带点试探的轻唤。
“鯈?”
声音不是那些教书先生,但也有点耳熟。
鯈扭头,发现一名青年医者,仔细一瞧,的确认识。
他认出了医者,医者也认出了他。
“鯈,真的是你,我方才还以为我眼花了,你怎会在这?我回去的时候别人告诉我你走了,你当年怎么突然就走了,你和大君....”
“慎言。”鯈喝道,见医者愣住,又软了口气。“我和她分了,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跑到辛国来了?”
兖州和宁州的距离可不近。
“前两年巫彭不是派遣了很多巫去冀州帮助流民吗?后来很多医者跟着流民一起留了下来,有我认识的,给我写了信,我觉得辛国听起来挺不错的,便申请来兖州行医。”
鯈诧异。“你家人同意你跑这么远?”
医者是老来子,父母对小儿子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医者道:“他们当然不同意,但他们更不愿意我去做苦行巫医。”
鯈嘴角抽了抽,懂了。
有些时候他很佩服医者的父母,明明十二分的娇惯小儿子,但小儿子却愣是没长歪,不仅没长歪,在拜入巫彭殿习得一身医术这人最崇拜的医者便是巫医芕,立志成为巫医芕那样活人无数的传奇医者。
少年的这一理想被家人无情的镇压了。
巫医芕是传奇,不得好死的传奇,学谁不好学那么个悲剧?
而且苦行巫医是好当的吗?隔三差五的往疫区跑,十条命都不够挥霍的。
想行医也就算了,但必须在安全的环境里给安全的病患看病。
兖州也谈不上安全,但比起苦行巫医....两害相权取其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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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隔日更一段时间吧,作者有点卡文
以及,这世上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不是别的,是法律,只要你会用。
辛筝手底下这些教书先生就很会用,用自己全副身家送看不顺眼的人去做十几年牢。(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