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霍然转身,那双望不见底的黑眸深深凝视着叶紫妍。
“是啊,我恨你们。恨叶剑澜,恨萧静行,恨萧远,也恨你!”他字字刀如,笑意更是冷漠无情,“想必你也知道,我就快要死了。但我又怎会甘心就这样死去呢?所以,在临死之前,我要拉着你们一起下地狱,即使无法让你们陪葬,我也要你们生不如死!”
叶紫妍不住地摇头,泪水也不住地滑落。
就在前一刻,她还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就在前一刻,她还盼他不要再把她从身边推开。
原来,一切都只是她的奢望么?
心如刀绞,她努力地撑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步覆蹒跚地一步步走向谢临,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
“你若要恨,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去黄泉,去地狱。但你不能这么折辱我,折辱萧大哥。”
谢临面无表情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叶紫妍,忽然猛地一挥手,将叶紫妍推开。
“我不需要任何人。”
话落,他扶起萧远急步走出了房间。
叶紫妍狼狈地跌倒在地上,看着谢临走出去,却没有再流泪。
“不需要任何人么?”她忽然笑了,低低地笑起来,笑意苍凉,“是啊,你总是这样一个人。总是把所有的人都拒之门外。谢临,终有一天……终有一天……”
她猛地握紧了手,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裏,那阵阵刺痛,却抵不过心口疼痛的万分之一。
紫月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弯腰将叶紫妍扶了起来。
“你别恨他。”
除了说这句话,紫月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不能再违背公子的命令,因为她不想离开公子,她想陪着公子走最后一程路。
即使只有短短的几天,亦或是几个时辰,她都很满足了。
叶紫妍轻轻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疲倦与落寞,“不,我谁也不恨。谁也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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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静默地燃烧着,摇曳的烛火渐渐融化了烛身,一滴滴红色的烛蜡滴落而下,如同情人的眼泪。
那种红色,却令人痛心疾首。
烛光下,一身红衣的她美得夺目惊心。她原本就是武林第一美人,红妆的点缀让她越发的娇艳,但此刻,那双皎如明月的眸子却是黯淡无光的,甚至有些空洞麻木。
与她并肩而立的,是一名俊逸绝伦的年轻男子。一身新郎装束更添風采,只是,那脸色却似雪般苍白,眼睛里更是写满了绝望和压抑的疼痛。
“一拜天地。”
“二拜明月。”
“夫妻对拜。”
证婚人清冷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他们也僵硬着身体被迫行完了成亲仪式。
“礼成。”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无情地击落进她的心底,让她的心碎裂无痕。
谢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就这样恨我们么?
她不能言语,只能将目光悲伤地望向了另一边。
寂静的礼堂之上,只有一个客人。
那个人依旧一身白衣胜雪,倨傲如霜。
她曾经爱这个人如骨。
她愿意为他抛却一切,甚至愿意为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众叛亲离。
可也是眼前这个人,将她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身边的新郎是她的哥哥,是她同父异母的亲生兄长。
他却要他们强行举行这场耻辱乱|伦的婚礼。
“送他们进洞房。”
那道无情的声音如同宣判了死刑,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打得粉碎。
叶紫妍空洞的眸光微动了下,她抬头看向谢临,微掀了掀唇,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对着他无声地笑。
那笑容悲伤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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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在火烧般地剧痛,他一直强忍着,但最终没能踏出那宅院,颓然地跌坐在门口。全身的力气仿佛全被抽空了,他根本无力站起,只能任由痛楚将自己淹没。
七毒之伤终于还是压抑不住发作了。
每每在接近凌晨的时候,他都要受这种似地狱炼火焚烧般地痛楚,以往他都可以支撑得住,因为五年来的非人折磨几乎已让他对痛楚麻木,但今夜,他却无法再支撑下去。
脑海里不住地浮现出她刚才被送入洞房前,脸上那悲伤绝望的笑容。
她并不恨他。
但她已经绝望了。
心如死灰。
在见到她笑容的那一刻,他几乎就忍不住要将所有的真相和盘托出。
可他不能这么做。
他汲汲营营,步步谋划,好不容易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他绝不可以前功尽弃。
可是……
另一波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再度侵袭而来,冷汗瞬间就浸透了重衫。
除了那阵阵焚烧般的痛楚,他也感到了另一种逼人的感意。
还可以支撑多久呢?
现在就连七毒凝魂丸都控制不住了,最近他服下药后,距离的时间更是越来越短。
苍白的唇角微微一扬,他扯出一抹嘲讽的轻笑。
“公子——”
耳畔响起了紫月焦急的轻唤,他勉强提起精神,才让涣散的目光有了焦距。
“紫月,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他轻靠在紫月的怀里,虚弱地低问。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紫月面前流露出这样不堪一击的脆弱。
“其实,我也很想——很想她能——”
那句话最终没有说完,鲜血溢出唇角,谢临不住地低咳。
“公子——”
紫月摇头,泪水却再也忍不住滑落。
她知道,公子其实很想叶紫妍陪在他的身边。
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好不容易压住咳嗽,谢临看着手背上那残留的泪痕,“紫月,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他自嘲一笑,“我留在这世上,注定就是伤人心的。”
他的母亲。
叶紫妍。
还有紫月。
如果这世上没有他,那么,所有的人就都不会伤心了吧?
微微喘了一口气,他想站起来,却是力不从心。
“月,扶我站起来。”
“公子——”紫月的声音已然哽咽,点了点头,扶着谢临站了起来。
轻靠着紫月,谢临闭目调息了半晌,终于缓过一口气。
等他睁开眼来的时候,疲倦的眼底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清寒。
“带我去见叶剑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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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细雪再度飘扬而下,毫无预兆。天地间寒意如刀,一分分地刺入人的肌肤。
……竟然已经是冬天了。
叶紫妍试着挪动了下身躯,却还是感觉浑身无力。
被封住的穴道终于解开了,可是紫月临走之前,却往她和萧远嘴裏各塞了一颗药。她吃的应该是类似于软骨散之类的东西,而萧远却不知吃了什么,至到现在还没清醒。
“萧大哥——”
她艰难地伸出手,轻扣上萧远的脉搏。
脉相还算平稳,但有些无力,而且萧远的手好冷也好硬,就好像结冰的寒雪。
心底不由地一沉,她拼尽了气力爬起来,扶起萧远冷硬如冰的身躯。
“萧大哥,你醒醒——萧大哥——”她用力拍打着萧远的脸颊,心急如焚。
终于,萧远微蹙了蹙眉峰,睁开了眼。
“萧大哥——”欣喜还未冲上眉梢,叶紫妍脸上的神色又已变了,她发现萧远虽然醒了,却不能动,也不说话,只是用那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
谢临……竟然给萧远吃了寒雪藤。
这是一种至阴至寒的毒草,中毒者全身如同被寒雪冻结,除了神智清醒,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强逼着他们成亲还不够么?他羞辱他们还羞辱地不够么?他还要将他们逼上怎样的绝路?
“萧大哥——”
眼前的视线忽然模糊起来,她不由紧紧握住了掌心。
然而,此时萧远却还是那么平静,那双眼晴里没有担忧,也没有绝望,反而用安慰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示意她放心。
叶紫妍轻闭了闭,深吸了口气。现在唯有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必须离开这裏。
寒雪藤在七天之内还是有药可解的,她必须要争取时间救萧远出去。
房门忽然被推了开来,她转过了头,就看见一名身着宝蓝长衫的男子弯腰走了进来。
那名男子看起来二十五、六岁,虽是剑眉朗目,一派温文,却隐隐让人感觉出一种淡淡的犀利来。
竟是商洛。
“是谢临让你来的么?”叶紫妍眉眼微垂,低声问。
商洛扬眉笑了笑,一脸高深莫测,“谁让我只是个小小的堂主,只能当别人的跑腿。”说着,他朝叶紫妍和萧远走过去。
上下打量了眼叶紫妍和萧远那一身的喜服,商洛唇角勾起一抹莫明的笑意,“竟让自己的妻子嫁给情敌,这天下可能也只有谢临才会做得出来。”
叶紫妍沉默。
商洛看了眼不能动弹的萧远,叹了口气,“遇上谢临也算是你的不幸了,上一次是焚炎之毒,这一次却是寒雪藤。倒是把至阴至阳的两种毒药全数吃进肚子里了。”
叶紫妍闻言只觉自己全身冰冷,让萧远中了焚炎之毒竟真是谢临指使的么?
可是他最后又替萧远解了毒……
“他究竟在做什么?”叶紫妍淡淡地问。
商洛挑了挑眉,却未回答,只能丢了一颗药丸给她,“先把药吃了。”见叶紫妍神色平静地服下解药,他将萧远背了起来,“跟我离开这裏!”
叶紫妍稍稍恢复了些气力,站了起来,“为什么不给萧大哥解药?”
商洛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道:“我只是奉命行事,问我也没用。不过,既然谢临让你们身陷棋局,你就应该有要充分的心理准备。”
叶紫妍不由蹙眉,这个商洛似乎并不是完全听命于谢临。
“棋局?原来我们都是棋子么?”叶紫妍苦笑。
商洛这一次回头了,嘴然噙笑,让人捉摸不透,“是啊,全部都是,包括谢临。”他丢下这一句话便背着萧远大踏步走出洞外。
包括谢临?!
叶紫妍满头雾水,全是棋子,那下棋之人又是谁?
“商堂主——”她追了出去,“带我去见谢临。”
商洛停下了脚步,“现在他不会见你。”
“我一定要见他。”叶紫妍拦在商洛面前,满目坚定。
商洛深深看了她一眼,“他会见你的。不过,得等到叶剑澜死了之后。”
叶紫妍闻言仿若晴天霹雳,僵立在当场,久久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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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又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各门各派竟又有弟子莫名失踪了,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紧接着白道同盟里有十三个掌门失踪,有些还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前辈。
而如今的沧风楼因与澜雨庄那一役,早已元气大伤,虽依旧贵为白道之首,却是形同虚设,武林中更是人心惶惶。
苍云已经很久没见到了谢临了,他不知道现在谢临怎样了,也不知道他是生还是死?
无论谢临曾做过什么,对他来说,谢临是他一生中最敬重的人。
现在沧风楼已经重新由萧静行掌管,也许因为他是谢临委派的关系,萧静行几乎将他视为透明,只是派他负责沧风楼和各门派的起居饮食。虽然他依旧为律堂堂主,但手中早已没有实权了。
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些徒有的虚名与权力,他在乎的是谢临的生死,在乎的是武林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虽然目前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却是暗潮汹涌。
叶剑澜竟没有丝毫动作,而萧静行也是按兵不动,每个人好像都在等……但究竟在等什么,苍云没能想透。
这几日似乎了没看见萧远,他和叶紫妍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隐隐中,他感觉到了某种不祥预兆。
“苍云堂主。”
身后忽响起了弟子林子恒的声音,他连忙回过头,急问:“子恒,可有消息?”
林子恒摇头,“找不到商堂主,而冷堂主——”林子恒顿了顿,“前几日已有消息说,冷堂主带人赶往沧风楼了,但不知何故,大队人马竟全都莫明其妙消失了。”
苍云皱眉,冷鸿风的人马可谓是沧风楼精英中的精英,而且,那么多人又怎么可能一下子消失?也许,他跟叶剑澜与萧静行一样,正潜伏在暗处等待着某种时机……
苍云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武林,究竟要发生怎样的危机?
遣退了林子恒,他拧眉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身后响起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他心中一紧,回过头,冷喝,“谁?”
淡淡的天光下,他看见了一张带着银灰面具的熟悉脸庞。
竟然是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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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就那样冷了下来,大地一片苍茫的白色,举目一片凄凉寂寥。
温暖的室内,谢临披着厚重的狐裘,手抱暖炉,闭目轻靠着床沿,仿佛已经睡着了,他的神色平静,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憔悴,就连双唇都是淡而无色的。
紫月一直站在谢临身边,垂首不语,暗藏在面具下的眼眸却暗藏着忧心。
她知道谢临并没有睡着,这几天他几乎没有合眼,最多只是闭目养神,调息真力。因为他怕自己这一睡下去便再也起不来了。
公子又究竟可以撑到几时?
心底忽然揪痛起来,她不得不别过脸,不忍心再看那张落寞苍白的脸庞。
这样做真的值得么?
即使到最后真相大白,公子也是一无所有。
其实,公子是一个很任性的人,任性地什么也不顾及,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轻叹了口气,她回过头,却看见原本闭目养神的谢临已然睁开了眼,那眼底闪烁着刀锋一般的光芒。
“我们的客人到了。”谢临依旧懒散地靠着床沿,并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唇角噙着一抹淡而轻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