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云端之上的药田,鬼斧神工,人力不可及。
萧子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问:“这是谁开出的田地?莫非是神仙?”
老糊涂丢下酒葫芦道:“据说这是当年神魔之战残留的战场,是不知哪路神仙劈出来的,倒是让我们得了片良田。天门宗地势险要,开垦不便,除了这片平整点的田地外,只余数十亩梯田。”
想当年,正邪不容,生灵涂炭。灵法师们纷纷挺身而出,自发组织成军,为救凡间而战,在不归岩迎战魔军入侵。那时神魔相争,打得山崩地裂,翻江倒海,灵法师们以血肉凡躯投身战场,对抗苍琼女神率领的十万魔军。他们为护苍生,缔造出一个又一个传说,这是何等惨烈壮美、何等荡气回肠。
踏足神魔之战的遗迹,遥想传说中的英雄,萧子瑜有些激动,只想找个地方拜祭一番,方不枉灵修一场。奈何老糊涂没这种英雄情结,他不等萧子瑜激动完,再次将其拖起,进入山间小屋内。小屋里布满灰尘,东西放得很是杂乱,大叠符纸、全新或秃毛的灵笔横七竖八地丢着,金砂朱粉散落,破旧纸鸾丢在角落,处处都是陈旧的污垢,墙角和床底都堆满酒坛子,散发着浓浓酒味,邋遢得难以形容。
萧子瑜一进去就打了三个喷嚏,老糊涂却在这间肮脏的房子里如鱼得水,他熟练地在被褥里找出个杯子,倒了半杯果酒,又在花瓶里翻出几块不知放了多久、似乎还被老鼠咬过的糕点,殷勤地递给萧子瑜:“来,乖徒儿,随便吃点,师父这裏除了好酒什么都没有,你手上那骗人的东西可以放下了。”
萧子瑜这才发现刚刚从红衣童子手中接过的金杯化成了草编的杯子,裏面的果酒不过是夜间的露水。他尚算聪慧,冷静下来后,立即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急切地问:“刚才那些景色都是师父的符咒变化?”
老糊涂的神情不如平日般疯癫,却是少有的正经:“你认为符咒是什么?符咒应该怎么用?”
“符咒?”萧子瑜见师父考校自己灵法师知识,迟疑片刻,规规矩矩地答,“符咒是灵修师制作出来的灵法道具,用黄纸为载体,利用灵法材料画阵,将天地灵力封印其中,可由灵法师的通灵之力驱动使用,其中有如师父刚刚展示的幻符,还有行云布雨的咒符,起火生水的五行符,还有照明的光符、飞翔的行符、驱使低等草木妖灵的鬼符,虽然力量较弱,不适宜战斗,但胜在种类繁多,主要用来方便人类的生活,也是灵法师的专用工具。”他想起刚刚老糊涂展示的幻符景色,真心敬佩道,“他们都说师父是天门宗第一灵修师,您展示的幻符制作精良,已达以假乱真的地步,真是名至实归。”
老糊涂压根儿不爱听奉承话,嗤之以鼻道:“你见过几个灵修师?见过几个幻符?黄毛小子,怎敢如此夸口?”
“也对,”萧子瑜想了想,认真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师父是我目前见过最厉害的灵修师,就算以后遇到更厉害的灵修师,你也是我心裏最好的灵修师。因为……是你让我进入天门宗的。”若不是老糊涂在灵法师考核上插手,设局说服了吴先生,他还是萧家村那个默默无闻的小伙计,萧子瑜对老糊涂的敬爱是发自内心的。所以,不管别人说老糊涂有多不靠谱,凭着这份知遇之恩,萧子瑜在挑徒仪式之前已将老糊涂当成自己的师父,也是最重要的师父。
未料,老糊涂听了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却大笑起来。他说:“果然是小孩子,谁给块糖就对谁付出真心。要知道,这世间对你好的人,未必真正的好,就算师父也不例外,没必要那么听师父的。你又怎知我帮你进天门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私心?”
萧子瑜倔强道:“至少你让我进来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会尊敬师父。”
老糊涂问:“你以后会听师父的话吗?”
萧子瑜坚决地点头:“我一定听师父话!”
老糊涂嘲笑道:“莫非师父让你去死,你也去死?”
这个问题难住了萧子瑜,他在脑海里排出了种种场景:若是像当年神魔之战般,师父让他为拯救天下苍生战斗,他是愿意的;若是让他保护重要的人赴死,他也是愿意的,若是为了别人的私欲,为了意气之争,为了莫名其妙的事,他当然是极不愿去死的。萧子瑜想了许久,实在找不到恰当的回答,只好低声道:“我不知道……”
“真是个实诚的傻孩子,”老糊涂的声音柔和下来,他轻轻抚上萧子瑜柔软的头发,吩咐道,“你一定要好好记住,人最重要的是不要太听话,有些事情哪怕是嘴巴上听话,心裏也不能听,除非你自个儿愿意死,否则谁让你死都不能死,哪怕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任何人都不例外。”
长辈不是都喜欢听话的孩子吗?
萧子瑜抬起头,困惑地对上老糊涂那双浑浊的眼,他不明白师父话中的含义。
老糊涂放开手,缓缓说:“我已后悔了,你不适合做我徒弟。”
萧子瑜急了:“为什么?是不是我资质太差?我……我可以很努力的。”
老糊涂摇头,痛心疾首道:“不,你五行皆通,心细手巧,这些资质都很适合做灵修师,可惜你只能做一个平庸的灵修师,不能成为我想要的灵修师。罢了罢了,你再喝杯薄酒,回去吧。”
这是第几个人说他没资质?萧子瑜的心再次从云端重重摔下山崖,如被重锤击了般痛,被逼到山崖,却再犯了倔劲,不依不饶问:“师父请让我试试,不管你要什么样的灵修师,我都会努力做到!”
老糊涂不耐烦地甩手:“快滚。”
萧子瑜死死站在原地:“你不说,我就不滚!”
老糊涂勃然大怒:“这就是你听话的表现吗?!不孝徒!若是不走,师父就拿棍子赶你走!”
萧子瑜顿时不安起来,他又想听话地往门口退,又舍不得走,一步三回头,忽然想到一事,回头哀求:“至少……师父你认了我是你徒弟吧?师父,虽然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老糊涂却笑了:“那好,当日你敢用双手赌进天门宗的机会,今天你可敢与我再赌一局?”
萧子瑜大喜,点头如捣蒜。
“五日后,”老糊涂冷冷地说,“你半夜再来瑶台仙田,告诉我什么是灵修师,什么是符文。若是你的回答让我不满意,你不但不能做我的徒弟,我还要赶你出天门宗,让你这辈子再也做不成灵法师!”说完他狠狠一把将萧子瑜推出屋外,重重关上大门,喝道,“滚!”
作为一个从乡下出来、刚刚接触灵法师学习的孩子,萧子瑜除了从南来北往的客商口中,从花浅和同窗口中听过那么些零碎的资料外,懂的实在是太少了,灵法师里划分出的灵修师,更是他首次知道的新鲜事物。原本告诉老糊涂的答案,也是他从别人那里听来后整理出的东西。
灵修师是什么?符咒是什么?
师父要的答案是什么?猜谜难,猜心更难。
萧子瑜宛如刚刚识字就要去考状元的孩子,被试卷问得满脑子都是糨糊,他在师父门口站了许久,最后混混沌沌地走了。他决意这五天,就算不眠不休地问人、找书,也要找到师父要的答案!
萧子瑜在王学知处找了许多关于灵修师的书,废寝忘食地研究。
同为灵修师的祝明伤势已大好,听说此事,便过来宽慰他:“何师父的性子很古怪,喜怒不定,经常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当年他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说灵修师是为灵法师服务的职业,不管是符马运粮、云符掩护,甚至制作五行鼎选拔小学徒,灵修师都是灵修界不可缺的辅助者,如我的灵犀便是预言未来,可帮助大家逢凶化吉。当时何师父没说什么,把我放了过去。”
为萧子瑜担心不已的王学知闻言大喜,怂恿道:“学新不如温故,你就照着祝师兄的话稍微改改,抄袭一下,混过关再说!”
萧子瑜摇摇头,他直觉照搬祝明师兄的答案是不能帮助自己过关的。
花浅对此不予置否,说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只叮嘱红衣好好照顾,别让他累坏了身子。至于莫珍,他先前兴高采烈地怂恿萧子瑜若被赶出天门宗后将红衣卖给他,最后被实在看不下去的黑鸦大姐头收拾了一顿,现在老实多了……
在朋友们的帮忙下,萧子瑜看了许久书还是想不出答案,他决定去天门宗内的灵修师处,购买几张符咒来究竟看看。奈何符咒很贵,饶是有祝明帮忙说情,得以成本价购买,他手上的那点银子也只买得起几张最便宜简单的……像老糊涂那天夜里展示的那种幻符是高级货色,目前卖了他也买不起。
萧子瑜转瞬一贫如洗,他捧着手上仅剩的几块碎银子琢磨该怎么办。
花浅不知从哪里知道,怕他愁坏身子,立即拿了点自己的银子送过来。
萧子瑜觉得花女孩子的钱不好,便拒绝了。
花浅便给他弄了几张符咒来:“以后你画了还我。”
萧子瑜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心裏更增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