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仙田,方寸斗室,原本的酒味被新鲜空气取代,大堆杂物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书桌,还有大堆大堆的书籍。有散发着淡淡墨香的新本,有线都快散开的古本,甚至还有二十多个旧竹简,刻满看不懂的古老文字。萧子瑜埋首书山,手悬狼笔,口中念念有词,两眼通红,似乎几天都没睡好觉。
花浅随意翻着竹简,神游天外,琢磨天门宗会将秘密藏在哪里。
红衣手捧食盒飞来,娉娉袅袅地将食盒打开,将菜肴一样样布于桌上,油爆过的花生米、酱腌的海带丝,配着碧梗粥和小碟炸鹌鹑格外开胃,然后又拿出几块甜香四溢的白糖糕,再次劝埋首用功的孩子道:“主人,您和浅浅都歇会吧。功夫不急于一时,累坏身子不值得。”
“天奎末、蚁牛粉、灵砂土都是属于同类型的土属性材料,外观极其相似,他们的区别在于……”萧子瑜压根儿没听见他在说话,自顾自地边抄边背。他原以为上次顶撞了周长老,定会遭到处罚,甚至被逐出师门,他忐忑不安地等了几天,没等到任何责难,大家按部就班地修行,那场动乱仿佛没发生过。学徒们的课程终于上了正轨,为了让新学徒们早日适应灵修生活,早期的灵法师训练都极严格,每天练武校场上风雨不动地站着两排挨罚的倒霉蛋,一溜手提砖头蹲马步的是灵战师学徒,一溜头顶砖头大声背规矩的是灵器师学徒,偶尔还有几个带着灵兽站在屋檐下挂着牌子反省的灵兽师学徒,唯萧子瑜从未加入过任何处罚队列。他在众人嫉妒羡慕恨的目光下,被老糊涂抓去瑶台仙田开小灶,每天头晕脑涨地回静心居时,他都会被莫珍冷嘲热讽地说是靠拍马屁才逃过痛苦训练的。唯独萧子瑜自己知道,若非心裏还有些不要命的狠劲儿,否则他宁愿去校场上扎马步。
制符如画图,练笔先练线。手要稳,笔要正,千丝万缕穿插其中,每条线都不能偏。
每日百张线图,反反覆复画着基础线条,老糊涂布置的功课枯燥无比,这种基础的课程没有任何天赋可以弥补,必须用毅力来克服。半个月来,萧子瑜为了多得些练习机会,多拿些制符材料,偷偷帮对制符没兴趣的花浅把功课一并做了。每天画两百张线图,手腕练得红肿麻木,每天晚上都靠红衣用热水敷,否则没有知觉。亏得萧子瑜素有耐心,才咬牙坚持了下来。老糊涂也知道他们私下的小动作,只是他对教导花浅这种灵战师最没兴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萧子瑜越画越熟练,越画越顺畅。
忽然,花浅伸出手,抓住了他的笔杆。
萧子瑜迷惘地抬起头:“我还有八十八张才画完。”
花浅不容置疑道:“该吃午饭了。”
“已经这个点了?”萧子瑜不敢置信地看着窗外猛烈的阳光,终于察觉时间有些不对,他的肚子适时叫了两声,这才觉得饿了,赶紧谢过花浅的体贴,接过粥大口喝了起来,喝了两口,却见红衣在旁边,无聊地捧着那碟白糖糕,轻轻地嗅,仿佛在闻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萧子瑜好奇问,“你没吃过白糖糕吗?”话刚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多嘴了,红衣的模样气度都不是小门小户培养出来的,白糖糕又不算什么昂贵点心,只是特别甜腻,乡下稍微有钱点的人家进城时也能吃个一两回,红衣怎会稀罕这个?
“天门宗的糕点不过寻常,最好的糕点在京城的百味坊。”红衣深吸一口气,将白糖糕轻轻放回萧子瑜面前,叹息道,“我生前最喜欢甜食,可惜没福气,我还记得那碟蜂蜜玫瑰酥的气味,浓郁蜜味裏面有淡淡的玫瑰香,随风飘来,很美好。”
萧子瑜越发不明白了:“你只喜欢闻?不爱吃?”
红衣纠正道:“不是不爱吃,是不能吃。”
萧子瑜疑惑不解:“为什么不能吃?”
红衣随口回答:“因为吃甜食会胖,会坏牙,所以不能吃,牛羊鱼肉也不能吃,会留气味。为了维持身材,我平日里能吃的东西是极少的,有时候只有一些香露,”他想起往事,笑了起来,“那时候我半夜饿得不行,溜去厨房偷东西吃被发现,被罚饿了三天。”世人好细腰,他就只能挨饿,饿出弱柳扶风的身材、盈盈一把的细腰来取悦众人。
萧子瑜虽不明白红衣为何要刻意挨饿,却明白挨饿的滋味,他替自家法器难过。
冰蟒给花浅泡茶,听见这番话,不太明白红衣话中的哀伤,随口安慰:“人类真奇怪,有人想吃却没得吃,有些人能吃却不肯吃。你又不是女孩儿,要那么漂亮做什么?把自己饿得那么瘦,风吹吹就倒怎么行?!男人就要结实魁梧才是好汉子!哪怕胖得像个球也比瘦巴巴好,你生前的老板肯定是舍本逐末的吝啬鬼!连饭都不给你吃饱,怎么干活?若他还活着我替你收拾他!晚点我替你寻些糕点味的养护油来,玫瑰芙蓉露味道顶好,很多法器都喜欢。”
红衣被他乱七八糟的话逗笑了,连声道:“往事已过去了,不必再追忆,先谢谢大哥的照顾。”
冰蟒大咧咧道:“好说好说。”
萧子瑜见他露出笑颜,又和冰蟒相处融洽,也释怀了,匆匆吃完饭又继续在纸上画线条,花浅继续看书。
“乖徒弟!你可得给师父争气!”忽而,老糊涂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看见花浅在旁边,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灵战师不滚校场上去打木人,留在这裏添什么乱?偷看我给宝贝徒弟上的独家课程?”
他似乎忘了自己也是花浅的师父。
萧子瑜迟疑着要不要提醒他,花浅早已干脆利索地起身走了——她不稀罕做什么灵修师,更不稀罕学这些凡间的普通咒符。既然萧子瑜在这裏乖乖画符,有老糊涂和红衣盯着,不存在什么危险,她不如去查探天门宗的秘密之所。
老糊涂等花浅走远后,表情严肃地告诉萧子瑜:“我要将你培养成超越岳无瑕的灵法师!”
萧子瑜觉得自家师父喝醉了。
岳无瑕早已是光辉万丈的太阳,他只是黯淡无光的小星星,而且萧子瑜的成长经历造就了他低调谦逊的性格,做事微小谨慎,不喜欢出风头,也不喜欢引人注目。比起成为太阳的他更喜欢月亮,在孤寂的夜里反衬太阳的光辉却是不可缺失的存在。
老糊涂挥舞着酒葫芦:“周顺天那刚愎自用的混蛋!咱们得好好打他的脸!”
萧子瑜默默低下头,没敢反驳师父口沫横飞的豪情壮志,免得被喷一脸酒。
老糊涂说够了豪言壮语,回归正题:“你不是问师父符咒如何战斗吗?”
萧子瑜激动地点头。
老糊涂胡子微动,左手中忽然冒出一束火焰,喷向萧子瑜画好的大堆黄纸上,尚未等萧子瑜开口惊叫,右手又化出一片冰雨,在半空中将火焰浇灭。起手反手间,却见云雾飞扬,雷声四起,瞬息间四种基础符咒放了个遍。萧子瑜竟看不出他是何时掏出符咒,何时施放的。老糊涂见徒弟看得目瞪口呆,遗憾地开口道:“快,是灵修师战斗的基础,可惜我老了,动作也慢了,否则数种符咒可以接近同时放出。虽然普通灵法师也能运用符咒,可是只有灵修师的法器拥有储备符咒和随时制作符咒的能力,也只有我们才能随身携带和即时制作各种各样的符咒,灵活多变,对症下药,用脑子才是灵修师的战斗方式。面对使用火焰的法器,我们可以用冰符、水符、雾符化解,面对使用寒冰的法器,我们可以用火符、土符化解等等,但所有的战斗的前提都是快,若是被对手打断或看穿出手便是你失败的时刻。”
他说话间,手心再次出现一股冷水将萧子瑜淋了个透心凉。
萧子瑜愣了片刻,打了个喷嚏。
“蠢东西。”老糊涂将风、火、雾、水、土五种符咒交给萧子瑜,“从今天开始,你除了练习线条外,再将这几种基础符咒制作十次,我会让符材仓库给你增加相应的材料供量,你每天的空闲时间都要练习符咒释放的手法,记住要快而隐蔽,以后我会随时向你释放基础符咒,你要随时破解,等什么时候能后发先至,将我攻击你的符咒化解掉才算小成。”
萧子瑜连声应下,他为功课增加既高兴又苦恼,保证道:“就算不睡觉,我也画完!”
老糊涂拉了拉他颈间玉坠,呵斥道:“你这初出茅庐的小鬼器,让主人练练线也罢了,画符咒时还敢偷懒?要你何用?”
随着红衣一声轻笑,红光闪过,桌上五张基础符咒瞬间消失。
萧子瑜错愕间,玉坠忽然发出柔柔红光,像最柔软的水,缠绕在他的手腕和笔杆上,萧子瑜感觉桌上符咒不过看了一眼,所有线条却如刻在脑海中般清晰。在红光的包裹下,他画的每条线条都更加稳定有力,速度也开始加快,不需思索,不需停顿,在法器的带领下,他仿佛天生就知道怎么画。
世间法器与主人之间都有通灵默契,红衣作为制符法器,自有独特之处。
萧子瑜初尝滋味,很快沉浸其中,连老糊涂飘然而去也未察觉。他只恨不得多画点,再多画点,直到材料用完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笔。红衣再次现身,朝他柔声道:“主人,该休息了,我替你取饭食去。”
红衣长年累月地唱歌,声音柔媚至极,带着入骨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