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鹿安,”余阮突然热情地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一个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咱俩终于见面啦,最近还好吧!”
“原来你就是余阮,”我若有所思地缓缓说,“幸会!”
“没错,我就是余阮,余阮就是我。鹿安,你肯定是第一次见到我,而我见过你至少上百次了,信不信?”
“信。”我回答得很真诚。
“哈,看我对你多好,一直悄悄关心着你,以后你也得对我好一些,好不好?”
“好。”
“哇塞,太棒了!”余阮突然向我胸前伸出手,手掌如刀,迅疾生 风。
“大哥,小心!”众人顿时一阵骚动,肯定以为余阮搞突然袭击,甄帅更是惊呼了起来。
我却纹丝未动,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在离我胸口数寸的地方停了下 来。
“拉鈎,上弔,一百年不许变,谁反悔就是王八蛋。”他手势变换,伸出小拇指,然后瞅着我,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态太好了,而演技比心态更好。
我笑了,然后也伸出小拇指,和他轻轻拉了拉。
人群又是一阵哗然,估计都看傻了。
“耶,太好了,拉完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真想不到我余阮这辈子竟然也会有朋友,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鹿安哦。”余阮拍着手欢呼了起来,表情越来越邪性,像极了《蝙蝠侠:黑暗骑士》里的那个小丑,看上去特别滑稽,却又让人心生恐惧,而且前一秒钟他明明还在笑,后一秒突然阴沉下脸,冷冷说,“你们说我是应该高兴呢还是悲哀?”
“哎呀妈啊,你们怎么还聊上天了,急死我了。”甄帅气得冲上前来,捏紧拳头,“大哥,快别和他磨叽了,他跑不掉了,干死他!”
我依然没理会,而是很认真地问余阮:“你为什么要突然主动现 身?”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觑,显然对我的话深觉意外。
“哟,这话说的,你怎么知道是我故意的呢?”余阮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眉,“你让你那么多兄弟没日没夜地抓我,为什么不是你们终于得逞了呢?”
我轻轻摇头:“不,你不出来,我们抓不到你。”
“行啊鹿安,说的是人话,我喜欢,”余阮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一边的甄帅,开始冷嘲热讽起来,“哪像这傻大个儿,成天牛烘烘的,其实没什么用,你还真以为是你们找到的我?可笑,如果老子不主动给你那么多提示,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我。就你这智商,难怪只能当个小弟,一辈子没出息。”
“余阮,我干|死|你。”甄帅犹如被点燃的炮仗,再也无法自持,咆哮着挥舞起手中的匕首扑上前去。
他的速度很快,又是如此出其不意,眼见锋利的匕首就要割开余阮的头颅,酿成血案。余阮却始终没有动,甚至连脸上那种轻浮的表情都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迎面而来的不是可怕的利刃,而是迷人的赞美。
时间仿佛凝滞,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余阮肯定无法避让之际,他这才轻轻往后一仰,姿势轻盈,然后匕首便从他的头顶划过,空中飘落几缕头发,仅此而已。
现场所有人都被余阮的身手震慑了,虽然他的动作极其简单,简单到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余阮的身手、胆识、经验、心态,以及反应速度,都在轻描淡写间彰显无遗,令人生畏。
一击落空,甄帅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调整重心后试图二次进攻,却被我及时制止:“甄帅,冷静点。”
甄帅已经出离愤怒:“大哥,这浑蛋三番五次羞辱我,我必须干死 他。”
我没再说话,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可恶!”甄帅愤愤骂了一句,无奈地扭头退到一边。
“哟,怎么啦?鹿安啊鹿安,我说你这个大哥怎么当的?我睡你兄弟的女朋友你还不让人家和我算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咱俩现在是好朋友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关心他们,你从来就只想自个儿爽是不是?”余阮突然将火力对准我,各种冷嘲热讽起来,“我说你这人可真够自私的,关键还特虚伪,你敢不敢承认,所有对你真心真意的兄弟在你眼中不过都是棋子,是用来满足你私欲的炮灰?”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而我的心却释然起来,因为余阮终于露出他的马脚,让我明白他唱的究竟是哪一出戏了。回想来之前和七七的对话,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其实早已注定,既然他想杀人诛心,那我就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所以我什么都没反驳,只是静静等着他对我继续发难,我很清楚他刚才的话只不过是试探,他从大家眼神里的疑惑已经得到了肯定答案,为了这一刻他机关算尽,现在的一切都如他所愿,他是决计不会放过千载难逢的良机,接下来的言论才是他的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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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余阮瞬间收起所有的嬉皮笑脸,神情庄严,开始了激|情澎湃的讲 演。
“兄弟们,你们没听错,这次的确是我主动出来的,我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这样做?为什么宁可被你们活活打死也要站到你们面前?因为我有心裏话想对你们说,我想当着道上所有兄弟的面说一句:他,鹿安,根本不配做我们的朋友,更不配当我们的大哥,因为他心裏压根就没有大家。你们可能会觉得我在诬陷他,不,我没有,你们想想当初为什么要拜他当大哥?为什么要跟着他闯江湖?不就是希望可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快意人生吗?可结果呢?你们可以好好算一算,自从跟了他后到底有没有赚到更多的钱,得到更多的名,未来变得更有奔头?没有,这些本该属于你们的结果统统没发生,甚至,你们变得越来越拘谨,越来越窝囊,越来越被道上的其他弟兄瞧不起,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拜你们的好大哥鹿安所赐,是他,故意操纵了这一切。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本质上他和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弟兄们,我们都来自社会的最底层,打小都受过很多的苦难。被人欺负,被人看扁,没有尊严,成天像只老鼠一样穿行在这个社会的罅隙间,人人喊打,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而他呢?他是富二代,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他家有的是钱,他的人生什么都不用操心。可他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上天给他的吗,是地上长出来的吗?不,其实就是从我们身上掠夺的。他们这些有钱人才是造成我们贫穷的罪魁祸首。因此,他不但和我们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而且还是我们的对立面,是我们的敌人。你说我们的敌人可能真心对我们好吗?当然不可能!不但不可能,他反而会想尽办法阻止我们得到幸福,得到财富,过上我们想要的生活。因为只有阻止了我们,才能维护他的财富和地位,这就是真相,你们都想过没 有?”
尽管我已经做好了足够准备承受余阮对我的抹黑,但听完这些后还是感慨此人用心之歹毒和口才之极好,现场的煽动力更是绝无仅有。而如果说一开始绝大多数人还只是好奇余阮究竟会说些什么,等听到这裏时却已经多少被蛊惑,这点从大家看他的眼神可以明显体现。
“弟兄们,人人生而平等,没人天生就该活得卑贱,就像没人天生就应该坐享荣华富贵。只要我们不认命,只要我们敢于反抗,我们的人生就充满希望。”他竟然还没完,还有更耸人听闻的言论,“我们可以出身不好,可以没有钱没有地位,但绝不能没骨气、没血性,别人把我们的东西抢走,我们就要抢回来,而不是被圈养,浑浑噩噩,度过余生。这,才应该是我们人生的正确打开方式。”
余阮说着突然伸手指向我,咬牙切齿:“可这个人他不许我们这样做,他每天都用各种大道理给我们洗脑,还给我们定了那么多不公平的规矩,他让我们不要打不要闹不要用暴力解决问题,不让我们通过拳头和热血去改变我们贫贱卑微的人生,他让我们忍还让我们等,开什么玩笑?这些都是谎言,是歪理邪说,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我们本来就是脑袋别在裤带上的主,拳头才是我们的语言,热血才是我们的人生,我们天生就是反抗 者。
“兄弟们,今天我冒着生命危险站在这裏,就是要揭开他虚伪的面目,告诉你们真相。你们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再被这个人蒙骗,你们要觉醒,要反抗,要靠自己的拳头和热血去打倒一切,推翻一切,改变这一切。”
随着余阮近乎宣言般的呐喊,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此刻大家的眼神又变了,少了些犹疑,多了些焦灼,彼此间更是开始窃窃私语,频频点头。
毫无疑问,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被余阮打动,而我的沉默,似乎也成了余阮对我攻击的背书。
“怎么,你一点都不想反驳吗?”余阮厉声质问我,充满戾气的眼神中闪过不安。
“不想。”我淡淡地,却很坚决地回答,从我的语气中,读不出任何情绪,好像他刚才的慷慨陈词和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现场顿时发出一阵嘘声,随着我的这句话,那些依然选择支持我的兄弟的眼神瞬间变得黯然。
“哼哼!你不是不想,是不敢,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我们面前,你是一个坏人,更是一个罪人,人人得而诛之。”余阮冷笑起来,抬高了音调,“鹿安啊鹿安,你现在一定很害怕吧?因为我撕开了你伪善的画皮。你一定还特别生气,因为从来没有人敢挑战你的权威。没关系,你可以打我,最好把我活活打死,这样就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反抗你,你就可以继续高枕无忧做你的大哥,玩弄所有人对你的真心真意。不要再伪装了,快动手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是不会还手的。”
“不行,我受不了了,”甄帅突然咆哮着挥舞拳头扑向余阮,“让你再胡说八道,我干|死|你。”
这一次,余阮果然没有闪躲,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拳。
甄帅乘胜追击,冲上去用脚狠狠踹着余阮。余阮节节败退,最后踉跄倒地,满脸是血,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丝毫抵抗,生生承受着甄帅的连环暴击,仿佛一心求死,以此证明他的真心真情。
现场再次哗然,几乎所有人为之动容,就连我明明知道他在演戏,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招苦肉计用得恰到好处,于他整个计划,有画龙点睛之妙。只是此情此景,他将如何收场?总不见得真的要被甄帅活活打死吧?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红色身影,不要命地撞向甄帅。甄帅被撞得一个趔趄,刚想还击,却愣住了。
“卢一荻。”甄帅和七七同时叫了起来。
原来这个红衣女孩就是七七曾经最好的朋友,甄帅痴爱而不得的卢一荻,只是她突然出现所为何事?难道也是余阮计划中的一环?
答案显然如此,她出现了,甄帅再想动余阮就不可能了,也就是说,余阮安全了,而且一点儿也没有损害自己悲情英雄的形象。
只见卢一荻跪在地上,抱着余阮,哭着问:“你为什么不还手?你怎么这么傻?”
余阮轻轻拭去卢一荻的泪水,笑着说:“你来干吗?这裏很危险,快走吧!”
卢一荻拼命摇头:“要走一起走,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到你。”
“小荻,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让开。”甄帅边喊边伸手去拉卢一荻。
“别碰我,丑八怪!”卢一荻突然像只母兽护犊子般对甄帅嘶吼,“你再碰他一下,我就和你拼命。”
“你……”甄帅高举起拳头,脸色惨白,喃喃道,“小荻,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怎么可以?”
“我当然可以,我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别自作多情了!”卢一荻毫无惧色,“有种你就打死我,打呀!”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甄帅脸上,对将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他而言,毫无疑问这将是他此生最为煎熬的时刻之一,只可惜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怎么也没办法对自己深爱的女孩打出这一拳,尊严和爱之间,他依然选择了后者——只见他高举的拳头重重砸向卢一荻身侧坚硬的地面,顿时皮开肉绽。
余阮搭着卢一荻,慢慢爬了起来,然后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蹒跚地走到我面前,大声说:“鹿安,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选择,只要你答应从今往后带着我们去打、去抢,让我们用热血和拳头在最短的时间赚到最多的钱,那么过去你犯下的错我们就既往不咎,否则你就不配再做我们大哥。”
好了,余阮终于说出了他今天所言所行的最终目的。不得不说,无论时机还是节奏,他都把握得无比到位,现在他的这个要求显得是那么合情合理,让我没有办法再回避。
现场的百余位兄弟也仿佛在做着内心最后的挣扎,他们突然集体爆发出一致的呼喊:“老大,答应他……”
我轻轻闭上眼,虽然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可真要面对抉择时还是感到无比艰难,但我必须更坚强,也必须更睿智,就像七七分析的那样,坚持自我,同时顺其自然,以退为进。
拿定主意,我缓缓睁开双眼,手在空中轻轻挥了挥,现场顿时鸦雀无 声。
我气运丹田,大声说:“余阮,我曾经说过,不会再滥用暴力,因为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今天我既不会和你动手,更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你走吧。”
随着这句话尘埃落定,我分明看到所有人眼神里闪烁的期待之光彻底湮灭了,在他们心中,我分明已经作出了最后的选择——再次放弃了兄弟,还亲手将他们推给了自己的敌人。
“哈哈哈!鹿安果然是个孬种,我不会走的,真正要走的人是你。”余阮狞笑了起来,“兄弟们,你们都听好了,从今天开始,鹿安就再也不是你们的大哥了。不用担心,你们可以跟着我混,我很能打,我还不要命,什么也约束不了我,我只想着通过拳头去改变一切。跟着我你们每个人都会很自由,很开心,都会有钱花,有酒喝,更有未来,让我们一起联手把所有失去的地盘和财富抢回来,让所有瞧不起我们的人闻风丧胆。”
“老大!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甄帅冲到我面前,他的眼中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悲哀,或许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能阻止这一切,只能红着眼不停质问我为什么。
眼见大局已定,此时的余阮已经有恃无恐,他现在需要做的是要给自己立威,用甄帅的血给自己祭旗。只见他往自己腰部一探,手中便多出了一把精致的蝴蝶刀,然后指着甄帅挑衅地说:“我说傻大个儿,有什么好哭的?要不你替你的孬种大哥出头,我们好好打一架怎么样?”
“好,鹿安了,我可不怕你。”甄帅也拔出匕首,额头青筋暴露,看了眼卢一荻,“你不要再插手,今天我和他新仇旧恨一起了结。”
“放心,她才不会拦着你送死。不管怎样,你至少比鹿安更像个男人,”只见余阮手轻轻一抖,那蝴蝶刀竟然仿佛活了过来一样在他手指间自由游走起来,幻化出一只蝴蝶的模样,“我今天就陪你玩玩,让你们开开眼界,知道什么叫玩儿刀。”
所有人都看傻了,这种听说过没见过的手法竟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眼前。
甄帅也愣住了,似乎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进攻。
“怎么了?怕啦!”余阮狞笑起来,“跪下来给我磕头叫声爷爷,以后跟着我混,我就饶了你。”
“怕你大爷,我和你拼了。”甄帅在余阮的挑逗下出离愤怒,再次咆哮着扑向余阮。
“甄帅,快住手。”我看他气急攻心,早已阵脚大乱,绝不可能是余阮的对手,不过这一次甄帅对我根本不予理会,他犹如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只想着将余阮撕碎吞噬,手起刀落,招招致命。
只是甄帅虽然动作很快,可根本挨不着余阮,余阮游刃有余地避让着,神色无比轻松,甄帅很快便体力不支,速度变慢,余阮这才轻舞手中匕首还击,只不过片刻,甄帅身上便有十几处染红,虽然没有一刀是致命的,但每一刀都见血见肉,分寸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更显余阮刀法之娴熟老到。
所有人都明白,两人的实力相差甚远,随着余阮最后一刀划过甄帅的胸膛,他终于无法再抵抗,轰然倒地。
“我输了。”甄帅面如土色,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赶紧冲了过去,试图将他搀扶起来,却被狠狠推开。
“起开!”甄帅对我怒吼,“鹿安,既然你选择了放弃我们,就不要再假惺惺地管我是死是活。”
“甄帅!”我咬着牙,问,“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你让我还怎么相信你?”甄帅突然号啕大哭了起来,“我们能走到今天是多么不容易?想不到你一点都没走心,说放就能放,说忘就能忘。是我太天真了,鹿安,你救过我,也伤了我,从今往后,大道朝天,我们各走一边,不再相欠,也不必再相见。”
说完,甄帅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独自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太好了,今天终于让你也尝到什么叫众叛亲离的滋味了。”余阮拍着掌走到我面前,戏谑地说,“鹿安啊鹿安,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传奇,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他搂着卢一荻,在那些决意追随他的人的簇拥下,潇洒离去。而那些还没有做好决定的弟兄也大多叹着气纷纷离开,再无一人上前和我道别。
现场很快只剩下我和七七两个人。
“你……还好吗?”七七走到我身边,关切地询问,“他们都误解你 了。”
“没事,”我深呼吸一口气,幽幽地说,“他们以后会明白的。”
“真没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太突然了。”
“该来的总归会来,来得越快,去得也越快。”
“嗯,不早了,我们也走吧。”七七拉起我的手,掌心立即传来一阵温暖。
天,已经全黑了,雨越来越大。我知道经此一役,一切都已改变,迎接我的将是漫漫长夜,而长夜的尽头,正是我一心向往的光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