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作业拿出来吧,我给你看看。”沈清耀信守承诺,爽快地说道。
“你还挺有信用的。”顾萤破涕为笑,先拎过书包,把被她团成一团的数学卷子掏了出来,然后打开台灯,将卷子仔细展平了摊在书桌上,“你看看你会做吗?”
“我发现你漂亮话说了一大堆,又是不认输又是不放弃的,真落实起来就做成这样?”沈清耀被她卷子上满满的扣分惊呆了,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离谱的错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开了眼界。
“如果你只是为了嘲笑我才要看我的试卷和作业,那你还是歇一歇吧,想要笑话我的人多了,不缺你一个。”顾萤漫不经心地说着,随手抽了一张抽纸开始擤鼻涕。
“你既然那么想改变现状,为什么还如此厌学?”沈清耀却好奇了起来。
“我妈硬要把我塞进实验中学全是优等生的班级,说这样的班级师资力量好,学习氛围好,但是我是个什么水平你也很清楚,像我这样的人在裏面格格不入,不仅跟不上老师的节奏,身边的同学也一个比一个厉害,哪能瞧得上我这种废柴。我第一次入学分班考试直接垫底,开学第一天老师就拿我当段子取乐。再加上我那个碍眼的弟弟偏偏又是年级第一,上次遇到他,他还问我长脑袋是不是只是为了显得自己高二十厘米,全班都跟着他起哄。换成是你,你愿意去上学吗?”顾萤心烦意乱地抱怨道。
这话她没有跟别人说过,因为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讲出来更是没有面子——学校的培优班向来是一个适用丛林法则的地方,能力强的学生永远做什么都是榜样,而无能的人抱怨只会引来更多看好戏的局外人罢了,哪能有人会真正同情呢?在这样激烈竞争的环境下,社会达尔文主义价值观在学生群体中盛行,弱者连自尊心都不配拥有,还谈什么友谊?然而,或许是共用一个身体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和虫虫格外亲近,便把心裏话全说了出来。
沈清耀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弟的形容……别说还真有点传神。”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顾萤气结,只恨自己无法把他拎出来暴揍一顿,“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应该站在我这边儿!”
“我觉得你这卷子根本没法讲,就算讲也是白讲,治标不治本,除去不熟练导致的计算错误,还有很多错误在于基础知识你都没有真正理解,更不用说活学活用,举一反三了,先把课本拿出来重新学一遍吧。”沈清耀言归正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顾萤听了他条理清晰的话,没来由地感到心安。开学以来伴随着的焦虑、急躁、沮丧的情绪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通通消失不见了。
“你别练琴。”
沈清耀实在听不得她一首简单的练习曲都弹得磕磕巴巴,甚至还弹错,这简直是在凌迟他那有着绝对音感的耳朵。
“为什么?”顾萤疑惑地问道。
“没有为什么,过于难听而已。”沈清耀言辞直白,毫不客气。
“不行。”顾萤坚定地回答。
“为什么?”沈清耀诧异地问,他本以为这对于她而言可以算是一个如释重负的要求。
“偶像是一个钢琴家,我怎么可以不练琴呢?”顾萤言之凿凿。
沈清耀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我可以保证弹得好听一点!”顾萤的语气非常肯定。
沈清耀认为她并不具备这种能力,却也懒得继续说服她,反正她练琴也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忍忍就过去了。
顾萤又摊开了英语作业给他看,其实英语是她唯一一门成绩还不算太难看的科目,却也是零零碎碎扣分扣得惨不忍睹。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行了,我觉得我可以不用看了。如果你真的想做出什么改变,从明天开始就按照我给你的安排从头开始学习吧。反正你也是高一刚入学,重新开始还来得及。”沈清耀心想:自己此刻的处境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正好可以解解闷。
“真的吗?虫虫你可真好!”顾萤双手合十放在胸口做祈祷状,“你真的什么科目都会做?你应该是上天怜悯我倒霉了这么些年,派给我的哆啦A梦吧。”
沈清耀沉默。
“那我明天要做什么呢?”顾萤已然跃跃欲试。
“早点睡觉,早点起床,保持和学校安排一致的生物锺,不要上课的时候睡觉。”沈清耀只希望她早一些安静下来。
“遵命!”顾萤睡前不忘去餐厅拿了牛奶,喝完之后才洗漱休息。
世界重新清静了下来,沈清耀开始回忆自己过往的人生——
天赋到底是什么?是命运的恩赐,还是人生的枷锁?他有着超常的钢琴天赋,就必须喜欢弹琴吗?如果不成为一名钢琴家,就是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吗?他曾经没有怀疑过这些,因为他从三岁开始就以为自己只会走这么一条路。
可是没有人知道,重重光环下面,他早已对古典音乐的世界感到厌倦,能够探索和思考的奥秘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稀少,剩下的只有对演奏技术的枯燥训练和所谓艺术家的清高。然而哪怕他已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时代标杆,精进之上更有堂奥,只不过他不再渴望。他有没有可能过另一种人生?这个在普通人看来稀松平常的问题对于他而言接近于灵魂拷问。对于旁观者而言,抛弃自身天赋所在的领域的行为无疑是暴殄天物,然而对他而言,或许可以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