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顾萤自己,全班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关注到她飞跃般的进步——弱者的成绩总是无关紧要的,大部分时候也没有人愿意花费半点儿情绪去瞧不起谁,因为每个人潜在的竞争对手都是比自己强的人,培优班的竞争又异常激烈,没有人能稳坐钓鱼台,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于周遭的平静和自己的兴奋之间的交错中,她升入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就这样轻飘飘地一带而过了。
“妈,妈,你看看成绩单,我这次月考数学考了132分。”顾萤一回到家,书包都没放下就冲进书房,迫不及待地跟林曼英炫耀成绩单,“怎么样,这进步厉害吧?”
“我已经看过了。这次考试你们班数学平均分145,你考了132分,就骄傲成这样?”林曼英正在台灯下一丝不苟地写着教案,头都没抬,习惯性地用班主任的口吻说教,“一次考试的成功说明不了什么,它只能证明考到的那些内容你恰好会。要多虚心求教,看看自己错在哪里了,因为什么丢的分,怎么避免丢分。多跟同学讨论,学学别人的优点。时刻记着,三人行必有我师,就算是成绩不如你的学生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对了,你语文这次考了110分,比起往常确实有进步,但是我的学生平均分从来没低于过120,你还差得远。”
“哦。”顾萤嘴角的笑意逐渐消散,张了张嘴,又怕打扰林曼英工作,便索性转身走出去,悄悄把门带上。
月考后再过两周就是运动会,顾萤想着趁时间还来得及,还是得热热身,练习一下。她换了一身运动装,独自去楼下小区的操场跑步。
小区的夜晚总是喧嚣的、热闹的。
拿着小型收音机边听戏边遛狗的大爷、挥舞着紫红色扇子跳广场舞的老太太、在单杠上艰难地做引体向上的小青年,以及三三两两散步闲谈的女人,交错成一幅小区街景图。
“非要逞能报什么1500米,你能撑得下来吗?”沈清耀瞧她瘦弱的小身板在跑道上颠簸,忍不住关怀道。
“你可不要小瞧我,本少女这叫身轻如燕,初中时长跑拿过第一!”顾萤迎着微凉的风,逐渐加速,“中考体育接近满分呢。”
“那你还真是和他们说的一样。”沈清耀诧异。
“什么?”
“四肢发达。”沈清耀十分礼貌地只说了后半句。
“你出来,看我不打你一顿。”顾萤额头上暴出一条青筋。
回答她的只有沈清耀清朗的笑声。
“我喜欢跑步。”顾萤轻轻喘着,却痛快地说,“当你奔跑的时候,会感觉时间的流淌似乎随着风开始凝滞了。”
“众所周知,狭义相对论里的时间膨胀公式告诉我们,只有当你的速度接近光速的时候,时间才会趋近于零。”沈清耀悠悠然道。
“喂喂喂……你这个人真的好没劲,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顾萤被气得一个踉跄,差点儿撞上前面慢跑的阿姨。
“有啊……浪漫主义乐派的李斯特和柏辽兹我都还蛮喜欢。”沈清耀不以为然地接话,“当然,好的作曲家往往同时具有古典和浪漫两面,比如,柏辽兹的音乐格局非常大,旋律张弛如雄鹰遨游,洪荒宇宙,天地永恒,这是他浪漫主义的一面,同时他又十分推崇格鲁克式的歌剧理念,这又很古典。至于李斯特,他可以算是浪漫主义最杰出的作曲家之一,以丰富的音乐情感见长。你应该听过他的超技练习曲,其中《Mazeppa(马捷帕)》后来演变为他所作的十三首交响诗之一,是根据雨果的同名诗创作的。”
“李斯特?他不是写了很多超变态练习曲的那位吗?”顾萤对李斯特的印象仅限于这些,“那么虐手的一个人居然是浪漫主义乐派吗?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沈清耀哑然失笑。
“其实李斯特的钢琴曲中也有许多非常精妙的小品,他二十八岁的时候根据意大利诗人比特拉卡的两首十四行诗创作的No.123和No.104都非常甜蜜多情,一首表达的是‘能拯救我的,只有我的爱人’,另一首则表达‘天使一般的她,给我带来梦幻’。他的音乐不同于肖邦的纠葛繁复又欲罢不能的叙事,而是非常直截了当的情意绵绵。在艺术上的品位,李斯特可以说是对文艺复兴画作的浪漫主义再现。”
“那……你能弹得了?”顾萤被他笑得耳根一红,强撑着面子反问。
“嗯。”
“真的假的……你还会弹钢琴吗?那你是什么水平?能弹得了《锺》吗?”顾萤诧异地问。
“能。《锺》是一首很美妙的曲子,利用颤音和顿奏将钟声描摹成精灵。李斯特在器乐美学上的主要风格在于,他很大限度地扩展了乐器声音的多样性和声响范围,这方面或许柏辽兹给了他不少灵感。《Feux Follets(鬼火)》我大概十三岁的时候公开演奏过。”沈清耀回忆着自己的童年,“确实有些难度,我练习了很长时间。”
“你会不会吹得太过了?虽然我是个外行,但也知道李斯特的超技练习曲是变态难弹的,《鬼火》又是这裏面技巧最难的之一,公开演奏真的不会成为车祸现场吗?”顾萤跑累了,缓缓减速停下,开始做拉伸运动,“我的钢琴老师说,他也弹不了《锺》,或者说……不能完全弹好。”
“确实不容易弹好。”沈清耀表示赞同。
“那……既然你这么厉害,能教我弹钢琴吗?”顾萤心头又冒出一个点子。
“不能。”沈清耀无情地否定。
“为什么呀?你都能教我数学!”顾萤拉伸完,盘腿坐在草坪上休息。
“你弹不好钢琴的。”沈清耀说得毫不客气,“数学有救,但钢琴我是真的爱莫能助。”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顾萤感到很受伤地噘嘴。
“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吧。”沈清耀看不得她这副委屈模样,思量片刻道,“你就弹着玩玩的话,也是可以的。”
“什么叫弹着玩玩?我喜欢钢琴,我尊重它。”顾萤不满,“我很严肃认真的,才不是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