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顾萤把面条下进沸腾的热水中,“这种新鲜的快乐就好像……就好像你第一次吃烤冷面,第一次吃烤串,第一次吃鸡蛋仔,第一次吃云吞一样。当然,我相信你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很好吃、很快乐。可是当你回归自己的生活,你请我吃的依旧是人均八百多块的高端日料,因为那更贴近你的日常生活。你身边明明有各种各样漂亮的蝴蝶,就不要引诱我这样的飞蛾了。”
“这就是你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之后的答案?”沈清耀的嗓音像淬了层冰似的。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也不想这样,我那么喜欢你,我也希望自己是一只蝴蝶啊……”顾萤把煮好的鸡蛋面端到桌上,委屈巴巴地撒娇,“我们不要说这些了好不好?你饿不饿?”
沈清耀睨着她刻意讨好的神情,终究还是心软,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端过碗来低头吃面。
气氛陷入僵局,顾萤不知所措,便随手刷着微信朋友圈,时不时地偷偷抬眼看他。
从她的视角看,沈清耀低头时前额细碎的头发略微挡住高挺的鼻梁,吃相十分优雅。
“我能拍你吗?”顾萤忍不住小声问他。
“不能。”沈清耀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傲娇。
“哦……”顾萤乖巧地退出了“相机”选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恰好手机里关注的微信公众号推送了一篇关于绝对音感的文章:……十九世纪的牛津音乐教授乌斯利爵士毕生音感绝佳。他在五岁的时候曾说,爸爸打喷嚏的那个音是G,风吹的音是D,家里的锺“当当”响的那两个音则是B小调。大人验证之后,发现他每次都说对了。对大多数人来说,如此正确的音感似乎不可思议,就像眼睛具有红外线或X光一样的透视力,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但对有绝对音感的人而言,这种能力稀松平常,没什么了不起……
“你有绝对音感吗?”顾萤没话找话。
“嗯。”沈清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顾萤用勺子敲了敲桌上的水杯:“那这是什么音?”
“升G。”沈清耀没有抬眼便答道。
“真的假的?这么神奇,这个呢?”顾萤又拿了一根筷子敲了敲瓷碗。
“升F。”沈清耀终究还是被她大惊小怪的模样逗笑,“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作曲系视唱练耳方向的人几乎都是绝对音感。绝对音感其实用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因为后天训练出的相对音感其实也够用了,绝对音感甚至会带来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有一次我被Fryderyk Chopin Institute(肖邦协会)邀请去试弹一架十八世纪末的古钢琴,它的音高和现代钢琴差别比较大。你都不知道我全程有多难受,就……好像每个音都弹错了似的。”
“那……你听噪音也能分辨出音调吗?”顾萤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似的,瞪大了明媚的眼睛。
“什么叫噪音呢?对了,我给你上的音乐课有没有讲到Schönberg(勋伯格)?”沈清耀咬了一小口鸡蛋,仔细回想着,“我记得我应该跟你讲过序列主义、随机音乐和微分音乐,这些全都颠覆了传统的调性体系和作曲结构。现在我们可以讲讲《机遇音乐》。Schönberg(勋伯格)有一个学生是John Milton Cage(约翰·凯奇),同样是先锋派作曲家,他最有名的作品是《4分33秒》,全曲三个乐章无一个音符,唯一的内容就是‘Tacet(沉默)’。钢琴演奏者在乐章之间会做出开合琴盖、擦汗等动作,而在演奏这首乐曲期间,听众听见的所有声响都会被认为是音乐的组成部分。你认为这是噪音吗?”
顾萤愣愣地摇了摇头,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说……现代主流作曲已经朝着噪音化的方向演变了吗?”
“荷兰有一位着名的作曲家叫Simeon ten Holt(西蒙·霍尔特),他的风格就与先锋派们的做法背道而驰,他自己称之为tonality after the death of tonality(无调性后的调性)。”沈清耀耸了耸肩,“他的作品也因此很容易被大众接受,而不会像先锋派那样对听众的要求门槛过高。”
“哦……我懂了。”顾萤乖巧地笑着点头。
“你为什么就看着我吃?你自己不饿吗?”沈清耀捞起碗里最后一片蔬菜,问道。
“你应该知道有一个词叫‘秀色可餐’。”顾萤托着下巴盯着他看。
沈清耀眯着眼睛睨她:“我明天就要飞回学校了,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国。”
顾萤嘴角的笑意凝固,依依不舍地问:“不能多留几天吗?”
“其实我最近真的很忙,但我还是选择在身体刚刚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找了一个借口回国。”沈清耀肃然道,“说起来这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你想找我的话随时都能知道我在哪儿,但我想找你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你一定会在明华,所以……我这次回国是特地来找你的,我害怕再晚一天就会错过你。你也知道,你一直很受男生欢迎。”
顾萤闻言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当然,现在这个结果也在我的预料之外。不过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沈清耀望着她,双眸幽深似潭,“你所想的问题,说实话我并没有想过,但我必须说,我从来都没有认为你这辈子达不到某种高度,又或者平庸无趣。就像每一个证明都必须包含trivial(平凡的)那一部分才算完整,每个人也都有属于自己平凡的部分,它是必不可少的。你自有你不平凡的一面,只是人对于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从来都不觉得珍贵,就像我从未觉得绝对音感有什么大不了一样。我喜欢你蓬勃的生命力,喜欢你逆风奔跑的力量,喜欢你永远都浇不灭的斗志,喜欢你对于数学的热枕和赤诚,喜欢你对我的理解和支持,甚至喜欢你偶尔的中二病,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那么快乐,我真的从未如此快乐过。或许我确实见过很多美丽的蝴蝶,但我只亲眼见证过一次破茧,我认为这才是最美的……”
“可是我不想只配得上你平凡的那一部分,你懂吗?”顾萤低着头打断他的话,“你教过我,这不是我该要的爱情,因为它不够平等,不是吗?你说得对,纵然是你也有平凡的一部分,而我的平庸和贫瘠注定了我只能懂你人生中那一点点平庸的部分!那么我拥有一个像你这样金光闪闪的男朋友就没什么值得开心的,我应该感到自惭形秽,不是吗?难道我要像一个芭比娃娃一样站在你身边充当装饰物吗?”
“顾萤,这种所谓的不平等纯粹源于你的假想。”沈清耀静静望着她,“对你而言,什么样才算平等?要我像你其他的追求者一样低声下气地出言讨好,还是痛哭流涕地挽留?你知道我做不到那些。你知道的,这不是因为我不够喜欢你,而是因为我天生不是那样的人。”
“谢谢,谢谢,谢谢你的喜欢,可能这辈子最值得我骄傲的事儿就是沈清耀喜欢过我,至于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想过,我只是希望你找一个完美的、懂你的、配得上你的女朋友。”顾萤顾左右而言他,很害怕自己再这样下去就会改变主意,朝着自己不可控的走向发展,“能把……乐谱和题目的答案给我吗?”
沈清耀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
“谢谢!我……下午还有课,就先回去了。再见,希望你一切顺利。”顾萤匆匆拿过文件夹便逃离似的跑了出去。
顾萤把文件夹贴近胸口抱在怀里,电梯下降的失重感让她恍恍惚惚,忽然产生了返回去要一个联系方式的冲动。
犹豫了几秒,她又放弃了——反正也不会再联系,何必留下什么,每每看到徒增伤感?
顾萤逃了下午的数学分析I,买了一瓶“白牛二”,偷偷窝在宿舍喝了小半瓶也没能抑制住胸口裂开了似的疼痛。她反覆想着沈清耀的话,反覆想着如果她答应了,会怎样?她不禁想起曾经和沈清耀聊起毛姆笔下塑造的三种女性,若她真的和沈清耀在一起,恐怕也只会沦为他人生中一枚无足轻重的注脚,那么她宁可只做自己人生篇章中的“主题”,哪怕这个“主题”不如他的那样重要。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沈清耀正冲完澡准备睡觉。
他心头浮起一丝蠢蠢欲动的希冀,立即起身,快步走到玄关,透过防盗门镜,果不其然看到了顾萤羸弱的身影。
她终究还是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吗?沈清耀这般想着便开了门,下一秒便嗅到浓重的酒气涌入,他不由得蹙眉。
“沈清耀……呜呜……男神……我真的……好喜欢你呀。”顾萤眼神迷离,口齿不清地呢喃了许多话,唯有这句断断续续的话沈清耀算是听清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搀扶着她,另一只手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站稳。我说顾萤,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谁允许你喝这么多酒的?”
顾萤胡乱挥着手,好不容易才握准了沈清耀递到她嘴边的水杯,却没接过来,只是顺着水杯摸到他的手:“男神,你的手真好看……”
沈清耀哭笑不得,低声命令道:“喝水。”
“哦……”顾萤这回倒是乖乖听话,双手捧住杯子,“咕噜咕噜”把裏面的水一口气喝光了。
她把杯子递回去的时候手一滑,水杯便在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了玻璃碴。
“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说着,她便要弯腰去捡玻璃碎片。
沈清耀也不打算继续跟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废话,直接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朝沙发走去。
“啊……我这么沉,把你的手臂压坏了怎么办?你快放我下来……”顾萤说得一本正经,“男神以后还要……弹钢琴的。”
沈清耀感到这话格外滑稽,心裏却忍不住还是萌生了那么一点儿感动。他稳稳地把她放在沙发上,低声笑道:“第一,你这么瘦,一点都不沉;第二,你当我是纸做的?还压坏了……”
顾萤吸了吸鼻子,忽然屈膝半跪在沙发上抱住他的腰:“男神,我好难过,你抱抱我好不好?呜呜……我从下午哭到晚上,像被人在胸口挖了个洞似的疼,越想越难受……”
沈清耀垂眸细细看她,室内昏黄的灯光令她盈满泪水的双眼似琥珀般流光溢彩。
“如果你不说那些话,我根本不会对你有任何妄想,可是现在……呜呜……一想到以后我会和另外的人结婚生子,我就好难过好难过……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爱情了……真的好羡慕你未来的女朋友啊……她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可以拥有全世界最好的你……”
“顾萤,”听到这裏,沈清耀忍无可忍地打断她的话,“是你把我拒绝了,而且是两次。我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尊重你的想法,可你倒好,又反过头来痛哭流涕说你难过,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你如果只是沈清耀,我真的没有任何仰慕之外的想法,可你是全天下最温柔可爱的‘虫老师’,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认可我、欣赏我、理解我、尊重我的人,是唯一一个分享了我所有不光彩的小秘密的人,是带我从泥沼里一点一点爬出来的人……”顾萤哽咽地说着,手上越抱越紧,生怕松开他就会消失似的,“可是我真的不行,我做不到,我没办法成为和你匹敌的人。这仅仅是我自己无能罢了,怪不了任何人……那我不贪心,只短暂地拥有你一下,好不好?我们做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好不好?我们去约会,好不好?就一天,一天就够了,然后我们就……分手,江湖不见。”
沈清耀愕然地听着她醉醺醺的声音和离谱的话,皱眉捏起她的下巴:“顾萤,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把我的感情当成什么?是某种你可以随意享用一天,而后弃之敝屣的东西吗?”
“你们ABC(American-born Chinese,指美国出生的华裔)不都很open(开放)的吗?为什么不可以呢?难道还像古代人一样,谈个恋爱就要海誓山盟、一生一世才罢休吗?一辈子那么长,除了数学,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顾萤委屈地撇了撇嘴,忽然抱住他,一用力,霸道地把他压倒在了沙发上,“沈清耀,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到,还说什么喜欢我呢?”
沈清耀猝不及防地被她猛然压在了身下,隔着家居服单薄柔软的绸缎质地,他几乎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柔嫩的肌肤散发出的滚烫热度。
顾萤俯身低头,莽撞而青涩地吻在了他的唇上。她唇间的酒气和少女特有的甜美,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酒心巧克力,体温仿佛瞬间拔高了几度,心跳频率乱得不像话,他人生第一次体验到了思考能力的短暂丧失。
“顾萤……”沈清耀终究还是拉回了理智,抬手扣住她的腰,以防她继续胡作非为,“不要这样。”
“我讨厌你。”顾萤埋在他颈窝抽泣。
沈清耀只觉得心口被这四个字狠狠刺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
“我讨厌你永远冷静自持,讨厌你永远那么不在意,讨厌你永远那么高傲,讨厌你永远在做最最正确的决定,这衬托得我更加像个狼狈不堪的小丑。”顾萤克制不住地啜泣着,“你永远高高在上扮演天神,俯视我这样的凡人作茧自缚,我试图用你对我的感情把你拉下神坛,也只显得自己低级罢了……仔细想想,就算你答应了又怎么样呢?我还是自取其辱罢了。”
“顾萤,不是这样的。”沈清耀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我当然很难过,也反反覆复想了你说过的话,很努力地试图去理解你的心境。其实我知道,只要我想,你总会改变你原本的选择,乖乖做我女朋友……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应该利用你对我的喜欢来改变你自身的意愿吗?然后怀着那些别扭拧巴的想法,在我身边永远自卑,永远患得患失,永远没有自我,永远被爱情的多巴胺牵着情绪走?我不愿意的。在我心目中,你那么自信、开朗、乐观,像永远散发着热度的太阳。我不愿意为了满足自己的渴望而破坏你这份美好。”
“你只是没有那么喜欢我罢了。”顾萤逐渐平静了一些,小声嗫嚅道,“以前男生追我,还有能跟我下跪的,还有为了逗我开心能学猪叫的……哪有像你这样云淡风轻、坐怀不乱的,连我一个小小的请求,都不能答应……”
“顾萤,如果一个男人的自尊可以拿出来交换爱情,那么这样的自尊便一文不值,今天他可以用尊严换爱情,明天他就可以用忠诚去换利益,甚至会产生代偿心理,得到你之后便狠狠踩在脚下,把当初付出的尊严一一讨还。自尊廉价的人不值得你爱。”沈清耀捏了捏她湿漉漉的小鼻子,温柔地说,“小傻瓜,正是因为我很认真地对待你说的每一句话、提出的每一个要求,所以才会事事考虑周全、尽可能地做最正确的决定,你不要因果倒置、买椟还珠。”
“可是……可是……爱情就应该是非理性的东西呀。”顾萤虽然嘴硬,却依旧感到心口的疼痛一点一点被治愈了。
“我还不够非理性吗?”沈清耀自嘲地长叹一声,“你已经是我人生当中最大的非理性了。”
“真的吗?我不信。”顾萤继续口是心非,心尖已然甜滋滋地漾开了一圈涟漪。
“我醒来之后满脑子都是想见你,生怕你去了明华大学之后,遇到一些优秀的男生追求,然后就开始恋爱了。可是身体的恢复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很缓慢,急不来,所以复健期间,我常常因为焦躁而产生自暴自弃的情绪。”沈清耀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打开那本钢琴谱?”
顾萤摇了摇头:“没有。我实在太难过了,只顾着哭了……”
“整本都是我手写的,想你的时候就写一段,那个旋律会让我瞬间想起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不知不觉就写了那么多。”沈清耀温和地笑了笑,“这是我二十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因为数学和音乐之外的事情感到开心。”
“对不起。”顾萤半醉半醒地说道,“我现在一点儿都不讨厌你了,果然还是最喜欢你了,嘿嘿。”
顾萤眼神迷离地望着他,一如她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地仰望那张海报。只不过那张海报上的他显得清冷又遥远,而此刻他近在咫尺,嘴角的笑意格外温柔。
她被酒精壮足了胆子,圈住他的脖颈重新开始亲吻他,从眉骨、眼睛、鼻子一路亲到下巴、喉结、锁骨,直到她开始扯他的家居服才被他按住了手。
“好了,你乖一点,以后……”沈清耀突然顿住,恍然意识到或许没有以后了,胸口不由得一阵绞痛,像压了块石头似的窒闷。
“嗯?”顾萤不解地看他。
“我改变主意了。”沈清耀脸色一沉,突然说道。
“什么?”顾萤趴在他胸口,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我本以为尊重你的意愿能够使你开心,但如果分开使两个人都那么痛苦,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沈清耀认真地凝视着她迷醉的美目,掷地有声地说道。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顾萤撇开视线,小声嗫嚅,“我真的没有能力达到……”
“你反反覆复地跟我说,你不行,你达不到什么什么水准,到不了什么什么高度,怎么样都无法与我势均力敌,可是你试过了吗?”沈清耀扯开嘴角苦笑,“这不就跟你高中的时候做数学题一模一样吗?还没开始思考,就告诉自己一定做不出来。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这怎么一样……高中数学题多简单呀……”顾萤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年分班考试数学不及格的成绩,“可是你是什么……你是一座珠穆朗玛峰,是我达到极限也不可能登顶的存在。”
“承蒙抬爱,顾萤,我想告诉你的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能力的极限,你有,我也有,它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只要还活着,就永远不要相信自己已经触及了它,永远不要预测它,不要比较它,不要恐惧它。”沈清耀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亲爱的‘打不倒小姐’,你的潜力是没有边界的。”
“你哄我。”顾萤奶声奶气地怨声道,“所有人都会说我配不上你。”
“我懂了。说白了你不过是想逃避压力,逃避困难,逃避别人的质疑,不是吗?”沈清耀的眼神里盛满了狡黠之色,“顾萤,你不过是怂罢了。”
“你胡说!”顾萤嘟起嘴来,“我,顾萤,都‘莽’了十八年了,这辈子,除了胆子大,没别的优点!你可以说我菜,我承认,但是!你不能说我怂!”
“那你为什么不敢和我在一起?”沈清耀紧接着问道。
“因为……”顾萤一时蒙了,忽而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躺在沙发上的沈清耀说,“谁说我不敢?我有什么不敢?我告诉你,就算你是我人生中遇到的最大的难题,我顾萤也不怕!”
“嗯?”沈清耀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我一个曾经数学不及格的人,最后都拿到CMO(全国数学竞赛)金牌了,那些说我笨说我不行的人,现在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顾萤醉意蒙胧地笑着,似乎一瞬间又找回了当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匹夫之勇,“我能怕什么?我还有什么做不到?”
“要不你酒醒了再想想?”沈清耀笑着提醒她,“说不定是个激将法呢?”
“不用!我现在就跟你说,我,什么都不怕……不就是跟从小到大崇拜的男神谈恋爱吗?求之不得!”顾萤的神态气势仿佛回到了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女时代,“沈清耀,如果你真的是我人生中遇到的最难的难题,我也不会畏首畏脚,而是保持持续探索的心态,做下去,直到做出来为止……你说的……你教我的……”
“嗯。”
顾萤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一睁眼看到的是致敬蒙德里安《加号与减号的构成》的一幅抽象画。
她尖叫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全然不知身处何处,立刻意识到自己喝断片儿了。
“哟,早啊。”沈清耀穿了一身灰色的家居服,懒洋洋地从衞生间走出来。
“我怎么会在这裏?”顾萤用毛毯裹住自己,“我的衣服呢?我该不会又做了什么丢脸又失礼的事儿吧?”
“还行,挺英勇无畏的。”沈清耀回忆起昨晚的一幕幕和顾萤的“豪言壮语”,嘴角便克制不住地上扬。
“啊?我做了什么?”顾萤恨不得当场人间蒸发。
“你昨天喝得醉醺醺的,跑来敲我的门,然后晕乎乎地扑过来,软磨硬泡地说‘男神,我要和你做一天情侣然后分手’。”沈清耀提起她这个解决问题的思路仍旧哭笑不得,“真是太符合你的作风了。”
“什么?!”顾萤怪叫着,像毛毛虫一样蠕动进毛毯裏面,盖住自己的脸,过了几秒又重新钻出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酒品这么差……我没有对你做什么更不要脸的事儿吧?我衣服呢?我该不会还耍流氓了吧?”
“你说,如果我是你这一生中遇到的最难的难题,你也不想退缩,不想畏首畏尾,你想试一试,就这么做下去,直到做出来为止。”沈清耀正色道,“说完你就吐了自己一身,我叫我的助理来帮你清理了一下。”
顾萤舒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等等……不对,你刚刚说,我说了什么?”
“你如果敢反悔,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沈清耀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事不过三,你难道还想拒绝我第三次?”
顾萤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只能重新缩进毯子里装傻。
沈清耀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把她的小脸从毯子裏面剥出来,沉声说道:“真想再回到你的身体裏面。”
顾萤全身僵住,匪夷所思地瞪着他,一瞬间感到自己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
沈清耀对上她诡异的眼神,微微一愣,顿时勾唇轻笑:“你是不是想歪了?我是说,我真的还想和以前一样,和你共用身体,听听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省得我像现在一样,乱猜一通,还总是猜错,心情大起大落,像坐过山车似的。”
顾萤尴尬一笑,在内心大喊:顾萤,你瞎想什么呢?是不是醉酒还没清醒过来?
“你好像很失望。”沈清耀双臂撑在她头侧,低头凑到她耳边说,“你如果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你胡说什么啦!”顾萤羞恼地倒抽了一口气,下一秒便感到唇上温热。沈清耀微微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他浓密的睫毛扇动,扫得她皮肤痒痒的。
她感到心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口,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我得先赶飞机了,我家的钥匙在床头柜里,你可以拿着。你的手机密码居然是0922,太好猜了,于是我擅自加了你的微信。”沈清耀一边说,一边起身,临走前又揉了揉她的头,“再休息一会儿吧,时间还早。”
顾萤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感到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手机在这个时候“嗡嗡”振动起来,她滑动了图标接听,对面传来辛静怒不可抑的大吼:“顾萤,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室友说你昨晚一整夜都没回宿舍!”
“辛静,我大概,误入歧途了……”
顾萤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下自己最近的经历。
“但是……新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呢!”
顾萤一如既往中二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