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光蒙尘(1 / 2)

最近一段时间,梵迦和顾弥音走得很近。下课后,顾弥音经常到梵迦的教室外面,笑嘻嘻地喊他的名字,隔壁班都能听见。

我再也不愿意去走廊看风景,怕她更讨厌我,再迁怒到妈妈的身上。

梵迦对顾弥音的态度许多人都看不透。如果说梵迦喜欢她,但是他又没什么表示。如果说不喜欢,他又没将顾弥音赶走。所以同学们都在打赌梵迦到底是会选我还是选顾弥音。

这种赌实在是太无聊了。

有时候下课去上厕所的时候,我都会看到他们两个人在走廊上有说有笑。而孟西楼就站在不远处,神情阴冷地看着互动的两个人。我走过他的身边,他的目光也没有移开。

下午放学后,我回家时路过一条小巷子,耳尖地听到孟西楼的叫骂声。

“姓梵的,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起,离阿音远点儿,不然我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

我循着声音走去,看见孟西楼在打人,而躺在地上那个人不是梵迦又是谁。

梵迦闷哼一声,回答道:“如果我说‘不’呢?”

孟西楼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提起手中的棍子,冲动地朝梵迦的头上敲去。我心裏一惊,急忙冲过去,挡在梵迦面前。那一棍子打在我的肩膀上,我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孟西楼愣住了,梵迦扶着我,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错愕:“阿熹……你……”

我的肩膀很疼,我的额头上全是大颗大颗的汗。

孟西楼死死地盯着我,仿佛不相信我冲了上来。

“孟西楼,你再这么错下去,迟早要出事的。”

孟西楼的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提脚就走,头也不回地说道:“苏熹,你别多管闲事行不行?”说完,他回头狠狠地瞪了梵迦一眼,离开了。

梵迦胡乱擦着我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慌乱地问道:“你是不是很疼?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摇摇头,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孟西楼下手真重,要是这一棍子敲在梵迦的脑袋上,梵迦完了,孟西楼也会跟着完了。

梵迦毫不避嫌地掀开我的衣领,说道:“你的肩膀受伤了,我带你去我爷爷家,他家有药酒。”

我无力地点点头。

想不到梵迦竟然蹲在我前面,温柔地说道:“我背你。”

我简直哭笑不得。梵迦的身上都是泥土,脸上也擦出了血痕,估计他身上疼的地方也多,却想不到他竟然要背我。

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我只是肩膀痛,又不是脚痛。”

梵迦急忙来扶我,我们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出了小巷子。

尽管梵迦的脸上还有尘土,那么狼狈,可是走在路上依旧有人看他。

他爷爷奶奶的家离小巷子不远,大概有十分钟的路程。敲门的时候,我挣脱开梵迦搀扶的手。他奶奶一打开门,看见梵迦灰头土脸,惊呼道:“迦儿,你怎么成这个模样了?咦,这个姑娘是谁?”

“奶奶,这是我同学。”

“奶奶好。”我鞠了一躬。

“你们快进来。”奶奶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梵迦的爷爷奶奶家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最惹眼的就是客厅的一幅字——上善若水。

虽然我不懂字,但是看上去苍劲有力,想必写字的人有很高的水准。梵迦见我盯着那字,解释道:“那是我爷爷写的。”

“原来你爷爷是个大书法家啊。”我感叹道。

这个时候,梵迦的爷爷从房间里走出来,笑呵呵地说道:“小姑娘真会说话。”

我微红着脸,笑着叫了一声“爷爷好”。梵迦让他奶奶找出药酒,然后让她帮我涂抹药酒,他就去洗澡了。

奶奶揉着我的肩膀,我疼得浑身都在颤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来。奶奶忍不住安慰道:“闺女,你忍忍。把瘀血揉开了,肩膀就不疼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麻烦奶奶了。”

“我们迦儿这是第一次带同学回家,你们在谈恋爱吗?”

一句话让我的脸都红透了,我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们只是同学。”

奶奶“哦”了一声,别有意味,任我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梵迦洗完澡,清清爽爽地出来,我这裏也差不多结束了。

跟奶奶道谢后,她要留我吃饭,怎么也推辞不掉,所以我只能求助地看着梵迦。

梵迦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说道:“你就留下来吃晚饭吧,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既然他这样说,我也没办法了,只能给家里打电话报备,是顾弥音接的电话。我让她通传一声,她冷笑着说“好”。

我很喜欢梵迦家里吃饭的氛围。他的爷爷奶奶都很随和,饭桌上也很愉快。爷爷问梵迦学习上的问题,他会乖乖回答,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吃过饭,梵迦送我回家。

天气转凉,晚上的风带着冷意。

街道上人来人往,梵迦突然回过头来问道:“阿熹,你为什么要去挡那一棍……”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若是孟西楼那一棍子敲在你的脑袋上,他会坐牢的。”

梵迦愣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你真善良。”

不,其实我并不善良,还存了私心。如果换作是别人,我会打电话报警,然后转身就走,谁受伤,谁被抓,通通不关我的事。可是唯独那个人是孟西楼,我不能让孟西楼出事。

我没看到,我说了答案之后,梵迦眼中的光渐渐沉寂。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妈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顾弥音正拿着水杯出来喝水。她一看到我,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鉴于上次的教训,我再也不敢跟她说实话。万一她再误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只能撒谎道:“我和同学去买书了,给顾弥音打过电话不回来吃饭的。”

妈妈看向顾弥音,眼里带着询问。

拿着水杯的顾弥音讽刺一笑,说道:“苏熹,今天我可没有接到你的电话。而且,放学后我明明看到你和不三不四的人走了。”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顾弥音颠倒是非的本领又高了,真不该指望她能说实话。

妈妈凌厉地看了我一眼,厉声问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我还是一口咬定去买书了。

顾凉音在旁边说着风凉话:“年纪轻轻就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以后怎么得了。”

我面无表情地瞪了她一眼,回了一句嘴:“我和你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顾弥音挑眉,反问道:“你觉得孟西楼是不三不四的人吗?”

提到孟西楼,我不敢多说什么。他是我的软肋,也是别人用来伤害我的利刃。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顾弥音知道了这个秘密却没有说出来。

她还给我的日记本上,每个名字上都洒了墨水。那些隐藏在墨水下的名字就和孟西楼隐藏在我心裏一样,无法诉说。

这个日记本被我放在衣柜的最底下,永远与世隔绝。

妈妈忍着怒意,冷声说道:“今天晚上你抄一千遍英语单词,没抄完就不准睡觉。”说完,她转身回了卧室。

顾弥音欢快地朝我吐舌头,然后跑回了卧室。

肩膀依旧痛着,折腾了一天,好想去睡觉,可是想着妈妈的话,我还是乖乖去抄了英语单词。

每个单词我都能联想到孟西楼。

不知道今天我替梵迦挡了一棍子,孟西楼会不会误会什么。其实他怎么想根本没有什么影响,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一千个英语单词写完,已经是深夜了,原本痛的肩膀更加酸痛,整个胳膊都抬不起来。今天骗了妈妈,我心裏是愧疚的。

而顾弥音的那一句反问确实问倒了我。在我心裏,我从来没有想过孟西楼是小混混,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苏河镇,停留在那个桃花芳菲的季节。

想不到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梵迦站在教室门口等我。他看见我,笑意盈盈地走来,递上一个袋子。

“阿熹,这是我给你买的早餐。”

我看了一眼包装袋上的店名,心裏一暖,生出一丝感动。因为这家店卖的早餐比较出名,如果不是很早去排队的话,根本买不到。

我接过早餐,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梵迦笑着说道:“是我该谢谢你才对。你的肩膀还痛吗?”

我摇摇头,回答“不痛”。

其实不是不痛,而是痛到麻木。我没有那么矫情,所以干脆假装不痛。

“苏熹。”

“嗯?”我抬起头。

“以后就让我照顾你吧。”

梵迦面带微笑,眼神温柔如水。如果有谁在他的眼眸中,一定会被温暖包围。

他微笑的时候,嘴角有浅浅的酒窝,让人疑心出现在虚幻的世界。

我久久没有回答,视线越过梵迦的肩膀,我看到顾弥音紧紧地咬着唇。

梵迦说的那句话让我的精神整天都处于恍惚状态,以至于上课连老师的问题都回答错了。

中午午休的时候,顾弥音突然出现在教室外面,打着手势让我出去。

我摸不准她想说什么事情,出了教室,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顾弥音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眼神凌厉地警告道:“苏熹,你最好离梵迦远点儿!”

我抱臂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可以叫他不来找我。”

我淡漠的神情似乎激怒了顾弥音,她在原地冷笑着讽刺道:“苏熹,你千万别把你自己当回事,你不过是顾家养的小猫小狗而已。如果你不听话,连顾家的厕所都容不下你们!”

顾弥音踩着我的痛处骂,我不敢还嘴,怕她变本加厉。

“你别以为你救了梵迦一命,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我告诉你,没门!我已经不和孟西楼来往了,如果这个时候你去安慰他,说不定他还会爱上你。苏熹,你要感谢我给你这个机会。”

顾弥音和孟西楼断绝来往,最伤心的应该是孟西楼吧,毕竟他在她身边也守护了那么久——心中的人说喜欢别人就去喜欢别人,说要断绝来往就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一想到孟西楼伤心,我的心也忍不住抽了一下。

孟西楼的教室在楼上,每天放学的时候,我会站在楼梯口默默等他,然后跟着他去学校车库,再目送他骑着摩托车回家。

所有的等待都装作巧合,只为了能让那个人多看自己一眼。可是每次孟西楼都是埋着头,径直往前走,从来没看过我一眼。

孟西楼的摩托车放在车库靠门口的位置,全身黑色,如同一头黑色的野兽。我看见他蹲在摩托车前良久,最后拿出一把小刀,在车子的手柄上刻着什么字。刻完之后,他的目光没有移开,还在傻笑。

对,没错,就是傻笑。你很难想象一个习习用拳头解决事情的人对着几个字傻笑。后来,我才知道他刻的字是什么。

阿音专车。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会想起,曾经有个少年,为了另一个人流露出那样的傻笑,似乎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那是他自己建造的世界,或许在那里他幸福着。

我痴痴地看着孟西楼的喜怒哀乐全部为另一个人。

孟西楼刻字完后,突然朝这边望了一眼。这一刻,四目相对,他的眸中出现了惶恐,稍纵即逝。

他转过头,骑着摩托车疾驰而去。

以后几次遇到孟西楼,他都避开了我。明明看见他从对面走过来,他却转个弯,就当没看见我一样,脸上的表情是冷漠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裏总是升腾起一股酸涩。

爱一个人,就是你虔诚地用双手把心奉上,再让对方把心踩碎在尘土里,你还笑着说“对不起,打扰了”。

有人说,爱一个人是幸福的,可是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是一场蒲公英的旅行,在风里飘啊飘,不知道飘向哪里。

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赋予那个人那么多的色彩,然后再看着那些色彩让另一个人的世界五光十色,而自己的世界仍旧是一片黑暗。

夏菡说我傻,我说还不够。

周末的时候,妈妈让我把钱还给夏菡。那些钱不是顾越天的,而是她去做兼职挣的。顾越天给的那张银行卡被她放进了抽屉里。

她拿钱给我的时候,红着眼睛说道:“熹熹,我后悔了……”

我知道她在后悔什么。

妈妈讲了她和顾越天年轻时候的故事。

那个时候,两人多么年轻,多么单纯。妈妈从小在苏河镇长大,遇见顾越天的时候,也是桃花芳菲的时节。那个时候的顾越天到处流浪,无意中来到苏河镇。两个人一见锺情,说过无数情话,也讲过很多山盟海誓。可是顾越天不肯在苏河镇定居,想要让我妈妈跟着他继续闯荡。

可是妈妈喜欢苏河镇平稳安静的生活,两个人从相爱到吵架,最后顾越天负气离开。

妈妈一直以为他会回来,所以心心念念地等他,等到青春散尽,她才向现实妥协,嫁给了另一个人。

她嫁给顾越天,除了赎罪,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能给我们母女安稳的生活,至少不用受很多罪。

可是当她真正到了顾家的时候,才明白许多事情都变了。

我明白,她都是为了我,没有尊严地活着,成了顾越天的附属品。

“熹熹,你不要学妈妈,将来你一定要独立。如果未来你爱上某个人,一定不要用尽力气去爱。”她看着窗外,轻声说道。

我点点头。

她说得太晚了,因为我已经准备好用一生去爱孟西楼,不管爱不爱得到,都义无反顾。

我给夏菡打了电话,确认她在学校之后,我坐着公交车去找她。

我来到夏菡的宿舍时,她正站在楼下,而她面前的人不是许靖川又是谁。许靖川无耻地向夏菡伸出手,脸上没有丝毫不自然。

夏菡僵直地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看着他,压抑着怒气说道:“我说过,上次是最后一次拿钱给你。”

“夏菡,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这些年我也拿了不少钱给你,当年我爸爸对你也不薄。许靖川,你能不能知足?”

“当年如果不是我,说不定你现在不会活着。”

两个人对峙了大概半个小时,夏菡气冲冲地拿了一叠钱,毫不客气地扔到许靖川的脸上。

许靖川没有生气,淡淡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蹲下去捡那些散落的钱,模样虔诚。他捡起钱,突然伸手将夏菡额前的头发拨到一边:“你的头发乱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夏菡愣在原地,看着许靖川离开。我看见许靖川转身的那刻,笑容渐渐隐匿。

我在他们的故事之外,没有办法参与。

夏菡闭着眼睛叹口气,神情疲惫。

我慢慢地朝她走去,跟她打招呼。

她看到我,愣了愣,然后问道:“你都看到了?”

我点点头。

她走向我,靠在我的肩膀上。夏菡比我高,我有些吃力地扶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看了靖川这么多年,我真的累了……”她的声音透露着无尽的疲惫。

我不知道在夏菡心中许靖川是怎样的存在,但是我知道,她一再纵容着许靖川,纠缠那么多年,也没能真正做到不管他。

我把钱给了夏菡,跟她说明了为什么这么迟才给她。夏菡丝毫没有介意,嘴角带着冷笑,说道:“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你妈妈会看上那种人。”

谁爱着谁,谁又说得清楚呢?

就像顾弥音追逐着梵伽,就像孟西楼守着顾弥音,就像我远望着孟西楼,这一切谁又说得清楚呢?

“算了,不说这些事了。”夏菡打起精神,瞬间恢复了笑脸,说道,“姐姐晚上带你去玩。”

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她却偏偏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这句话。

夏菡的自愈能力一直很好,她不需要谁的怜悯与同情,活得骄傲。她搂着我的肩膀,凑上来问道:“苏熹,你满十八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