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光蒙尘(2 / 2)

“还差几个月。”

“你去过酒吧吗?”

我老实地摇头。在我的认知里,好孩子是不会去酒吧的。

夏菡笑着打趣道:“你果然是个乖孩子。不过,我说的这个酒吧,你一定会想去。”

晚上,夏菡带着我从酒吧后门溜进去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说。因为进去的时候,我看到孟西楼在小舞台上跳舞。

孟西楼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戴着白色的面具,在一束强光下,跳着机械舞。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双棕色的眼眸深埋在我的脑海里。

那样的孟西楼是我从未见过的。

他的动作潇洒、帅气,随着节拍晃动,每个点踩得刚刚好,下面有一群女生在尖叫。他的眼神时而迷离,时而清晰,时而狂野,时而安静。他就那样沉浸在舞台上,沉浸在另外的世界里。

原来,不在学校的他是这个模样。

我心裏有一点儿欢喜,因为又对他多了解那么一点儿了。

夏菡捅了捅我的后背,嬉笑着说道:“这个算不算是惊喜?”

我激动地点点头。

“苏熹,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夏菡说得对,我也就这点儿出息而已,凡是关于孟西楼的事情,我都会放在心上。

音乐停止,孟西楼帅气地摘下面具,扔到人群里。无数女生上去疯抢,我想要冲上去的脚步戛然而止。因为孟西楼看到了我,那一眼极其冷漠。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谢幕离开。

那个抢到面具的女生正开心地向其他人炫耀。

我默默记下女生的样子,准备等会儿去找她。

夏菡拉着我,坐在酒吧的角落里,让服务生拿了两杯喝的过来。她将一杯果汁递到我面前,说道:“你喝这个吧,高中生。”

她喝的好像叫长岛冰茶,名字带茶,却是酒,而且后劲特别大。夏菡的酒量特别不好,一杯酒下去,没过多久,她的脸上泛起潮|红。

夏菡一进酒吧,就有两个不怀好意的男子用猥琐的眼神看着她。夏菡本来就生得漂亮,身材也很好,那两个男子见夏菡喝醉了,一起前来搭讪。

“小妹妹啊,你怎么一个人喝酒啊?要不然让哥哥陪你喝酒啊?”

“咦?这裏也有个小妹妹。你怎么喝果汁啊?来,我们一起喝酒吧。”

有个男子靠向夏菡,想伸出手去摸她。我一把拉过夏菡,瞪着他们,心裏明明紧张得要命,却硬撑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说道:“你们最好滚远点儿!”

“你别这样嘛。大家都是出来玩的,就要玩得尽兴才回家。”

夏菡虽然有些醉,但意识还是有的。她冷笑几声,骂道:“老娘出来混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

两个男子同时变了脸色。夏菡骂人向来不留情面,那些粗俗的话都可以出一本书了。

“在老娘没动手之前,你们两个赶快滚,别在这裏碍老娘的眼!”夏菡口齿不清地骂着狠话,却是靠在我身上,站都站不稳,神志也越来越不清醒。

夏菡的暴脾气来得真不是时候,这会儿骂人根本没用,只会适得其反。我慌乱地看向酒吧四周,企图找人帮忙。可是酒吧嘈杂,都在各玩各的,很少有人注意这个角落。

两个男子猥琐地靠近,其中一个人伸出手来想要拉夏菡的手。我慌张地扶着夏菡向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两个男子的身影高大,几乎把我和夏菡两个人包围起来。

我不知所措,而刚才凶巴巴的夏菡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这一刻,我盼望着孟西楼能出现,可那不过是妄想。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许靖川突然出现,他强行挤进来,一把将夏菡拉过去,搂在怀里,然后劈头盖脸地骂我:“你怎么把我的女朋友带到这种地方了?要是遇到坏人要怎么办?”

我被骂蒙了,随即明白他是在帮忙,所以配合着他,低头道歉:“对不起……”

“你爸妈就在外面,你还不快跟他们回去!以后再来这种地方,小心你爸抓你去坐牢!”

“我这就去找他们。”

许靖川两句话就把局面化解了,一句交代夏菡有主,另一句交代我有背景。那两人见许靖川这样说,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他搂着夏菡去结了账,我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走出了酒吧。

许靖川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打车回去,我送夏菡回寝室。”

对于许靖川的出现,我已经够惊讶了,现在他还要送夏菡回寝室,我简直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这哪是那个只会伸手要钱的许靖川?

他看到我惊讶的样子,说道:“如果你信不过我,可以先跟我一起送她回寝室。”

我心裏犹豫不决,惦念着那个白色面具。

“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好。”

见他答应,我急忙跑进酒吧。那个拿着面具的女生在和一群人喝酒,我绕过人群,来到她的面前。

“这位姐姐,你好,请问你能不能把面具卖给我?”我直接说明了来意。

那个女生,包括她身边的人都停止说话,齐齐看向我。女生放下酒杯,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卖给你?”

“这个面具对我很重要,它的主人对我来说更重要。”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女生态度这么强硬,我只能央求道:“姐姐,这面具真的对我很重要,你卖给我好不好?”

“我看你是高中生吧。”

不料女生突然转移话题,我一愣,然后傻傻地点点头。

“你喜欢刚才那个跳舞的人吧?”看着像疑问句,其实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这一次我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地点头。

“只有你们这种头脑发热的小女生才会这样,年轻真好。”她冷笑着指着一瓶酒,挑眉说道,“你把这瓶酒喝了,面具就是你的,钱也不用你给。”

旁边几个人嬉笑着看戏。

我看着那瓶开了但是没喝过的酒,再看看灯光下的白色面具,脑海里闪过孟西楼的身影,心一横,抓起酒瓶子往嘴裏灌。

酒入口的瞬间,辣得我眼泪直流。我的喉咙像是要被烧穿一样,整个胃都在灼烧。可是为了拿到面具,我把酒当水往肚子里灌。

我将酒全部灌进肚子里,将空瓶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擦着嘴边的酒,看着女生说道:“请问,面具能给我了吗?”说完,我还打了一个嗝,吐出的全是酒气。

那个女生见我这么拼,将面具塞到我手里,说道:“小姑娘,你为了一个面具都这么拼,为了那个人说不定连命都可以丢。你这样爱着一个人,没有好下场的。”

我将面具紧紧抱在怀里,看着那个女生,一字一句说道:“人一生反正都是要死的,为何不死得有意义一点儿?如果爱一个人却只肯保全自己,那不是真正的爱情。”

“年轻的小姑娘,你还不懂。”

后来,我想起这个陌生女生的劝告才明白,其实她说得没错。只是,当时的我认为爱情就是一生,爱一个人就要用尽生命。

我抱着面具,几乎是扶着墙走出酒吧的。许靖川扶着夏菡站在不远处,我压抑着胃中的翻涌,缓缓走过去。

许靖川盯着我手里的面具半晌,皱着眉头开口问道:“这就是你让我等的原因?”

我点点头。

“你喝酒了?”

我继续点头。

“走吧。”

许靖川背上夏菡,我跟在后面。刚走了几步,我胃中一阵翻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我蹲在路边,只觉得胃里的胆水都吐出来了,嘴巴里苦涩至极。胃里和喉咙依旧在烧,难受得要命,脑袋晕乎乎的,我觉得整个马路都是扭曲的。

吐完之后,我觉得腿都是软的。我软瘫在路边,朝许靖川摆摆手,说道:“你先送夏菡回去吧,我等会儿打车回去。这会儿我实在走不动了。”

“你还好吧?”

“还行。”不,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好,浑身上下都难受,头开始一阵一阵地疼。

“那我先送夏菡回寝室。你不要和她说今天我来过,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点头,目送许靖川和夏菡离开。

等他们走后,我坐在路边,看着橙黄色的路灯,怀里紧紧抱着面具。一瞬间,我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如果这样回家,肯定会被妈妈骂死的。

我就这样坐在路边,数着人来人往的车辆,等啊等,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车来了,又走了,路人慢慢靠近,又慢慢离开,我还在原地。

旁边有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妇人的手,看着我好奇地问道:“妈妈,那个人怎么不回家啊?”

那个妇人回答道:“或许她没有家吧。”

“那我们赶快回家。”两个人匆匆走过。

妇人的那句话像是按下我身上的按钮,被关着的眼泪就这样滚滚而下。

原来我是没有家的啊……

为什么我会没有家呢?

为什么……

凌晨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万籁俱寂,唯独听见悲伤的抽泣声在风中回荡。

“你果然还在这裏。”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抬起头,看到了许靖川。

“如果你没有去处,就去我家吧。”

我慌忙擦着眼泪,点点头,却又迅速摇摇头。在我心裏,我始终是信不过他的。

“我奶奶也在家。”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我犹豫了一阵,吃力地爬起来,缓缓地跟在他身后。

许靖川的背影很瘦,他的身上也有很多秘密。比如,他明明可以用又救了夏菡为借口问她要钱,可是他让我不要说出来。明明他那么无奈,却把夏菡送回去又回来看我在不在。

这样的许靖川太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家在一条小弄堂里。

整条弄堂十分昏暗,只有两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来暗淡的光。我跟着他走进去,野猫从围墙上迅速跳过,还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每个声响都能让我的神经紧绷。

许靖川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口,从门前的花坛下掏出钥匙打开门。他推开门走进去,我跟在后面。

进去的瞬间,我闻到一股中药味。

许靖川按下墙上的开关,可是灯没亮。他反覆按了几次后终于放弃,于是说了句“等着”,然后走进屋里,摸索着什么。他找到了一根蜡烛点燃,屋子里终于有了光。

我环顾四周,打量着许靖川的家。

家不大,摆了家具更显拥挤。这一片是城里最旧的房子,墙上的石灰大部分都掉下来。家里的家具也很陈旧,沙发破烂得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桌子上摆的电视机都是那种最老式的,还带着两根天线。

“我们家很小,没有多余的地方睡,你睡我的床。”他举着蜡烛,将我带到他的卧室。

卧室很小,放了一张小小的床,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床上钉了一块木板,上面放了许多杂物。角落里放着一个大箱子,裏面装的大概是许靖川的衣服。为了防止石灰掉落,墙面贴了许多旧报纸。

这条件比当初我和妈妈刚来城里住的地方还差。

我扭过头问道:“那你睡什么地方?”

他指了指外面的破沙发,然后拿了一件衣服出去,将蜡烛和打火机留在床边,临走前还不忘说道:“晚上起夜的话记得叫我。”

许靖川大概也累了,他躺在沙发上,盖着衣服,和衣入睡。我在卧室门口站了良久,才关上门,倚靠在门框上。门闩已经坏掉了。

我没有脱衣服,甚至没洗漱,就躺在那张小小的床上。那张床,我躺着都嫌挤,何况是高大的许靖川。

很难想象,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的脑袋依旧很疼,临睡前,我将面具放在枕边,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

深夜,很安静,偶尔听见屋子里老人咳嗽的声音,想必那就是许靖川的奶奶。我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股浓郁的中药味熏醒的。天刚蒙蒙亮,屋子里已经有响动了。我揉了揉发疼的脑袋,穿上鞋,理顺了头发,走了出去。

原来是许靖川在熬中药。

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忍不住问道:“你奶奶病了吗?”

“她病了好多年,一直在喝中药……”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

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锅里有稀饭,要吃自己去盛。”许靖川一边说着,一边搅着罐里的中药。

说到吃的,我真的有点儿饿了。

我拿着碗去盛了稀饭,然后坐在桌子旁边喝着。许靖川又夹了几块酸萝卜放在碗里端了上来。

那萝卜真的酸得掉牙。

见我皱着眉头,许靖川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

我急忙摇头,解释道:“我并没有介意,只是这萝卜真的太酸了。”

“酸的岂止萝卜……”他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酸的不只常年泡在盐水里的萝卜,还有这贫瘠的人生。

吃完饭,我向许靖川道谢,准备回家。

一晚上没回家,不知道妈妈会急成什么样子。身上的酒气都还没有消散,这样想着,我去了夏菡的宿舍。

去的时候,夏菡已经起床了,她刚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去的路上我还给她们整个寝室的人带了早餐。

夏菡正饿着,见有早餐,乐呵呵地扑到我身上。随即她皱着眉头问道:“你喝酒了?”

我点头,然后摇晃着手中的面具,说道:“为了这个。”

我给她讲了喝酒的那一段,夏菡拍着我的肩膀,惊叹道:“苏熹,你真是个疯子!”

对,我就是一个疯子!

我在夏菡的宿舍里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又让她给我妈妈打电话,说我一晚上没回去是在她这裏。

夏菡拿着手机,挑着眉毛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说她喝醉了,然后我把她送回来,自己去朋友家住了一晚上。也许夏菡还没有醒酒,明明漏洞百出,她也没有多问。

折腾了一个早上,我终于回了家。妈妈只是问了我有没有把钱给夏菡,其他也没有多问。

我决定先去补个觉,昨天晚上睡得我腰酸背痛,而且醒得太早。睡之前,我将那个面具放在枕边,细细抚摸上面的纹路,满是孟西楼的气息,就如同在他身侧一样。

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孟西楼就是一杯鸩酒,我只能含笑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