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泪光哭泣(1 / 2)

接下来是短暂的寒假,只有二十几天。

新年那天,梵迦打电话来,他说“新年快乐”。

我在电话这头顿了顿,也说了声“新年快乐”。听得出梵迦的语气很开心,他说:“阿熹,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对啊……”每次梵迦在教室门口叫我或者邀请我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我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我怕顾弥音看到了会吃醋,所以尽量避免和梵迦接触。

“阿熹,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梵迦的语气很轻,生怕说错了什么一样。

我低声回答道:“没有,我并没有讨厌你。”

至于疏离的原因,我没办法说出口。

除夕晚上,只有我、顾弥音还有妈妈三个人一起过,厂里出了事,顾越天急匆匆地赶去处理。

令我想不到的是,在我起身盛饭的时候,无意中朝窗外望了一眼,看见了孟西楼的身影。他的摩托车停在外面,而他倚靠着摩托车,时不时地往这边看。

那一刻,我心裏涌现出一种难以说明的情绪。显而易见,他在等顾弥音,或许只是为了说一声“新年快乐”。

外面天气很冷,孟西楼冻得直跺脚,双手放在嘴边,不断呵着气。

他孤单的影子被橙黄的灯光拉得很长,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要站到天荒地老。

我赶紧几口吃完饭,然后收拾好客厅还有厨房的垃圾,再偷偷倒了一杯热水,拧紧盖子,捂在怀里。

“妈,我出去扔垃圾。明天初一,扔垃圾不吉利。”在我们那边的习俗是初一那天不能扔垃圾,会把财气好运扔掉。

“你去吧。”

我急忙换了鞋子,提着垃圾往外走。

家里开着空调,所以比较暖和。一出门,凛冽的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喷嚏。这一声喷嚏引起了孟西楼的注意,我若无其事地往外走,装作才发现孟西楼的模样,惊讶地说道:“你在这裏啊。”

孟西楼显然也没有预料到我会出来,脸上是错愕的表情。他抽了抽鼻子,有些失望地回答道:“我刚刚经过这裏。”

多么拙劣的借口!

我晃着手中的垃圾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出来丢垃圾。你停在这裏做什么?”

“我想和阿音说新年快乐……”

我笑了笑,回答道:“那我进去帮你喊她。”

“不用了,我这就走,大概她不想再看到我了……”孟西楼说完就要走。

我急忙把装着热水的瓶子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他:“天气太冷了,你喝点儿热水吧。”

孟西楼大概真的冻坏了,所以毫不客气地接过热水杯。

我只觉得他整个人冒着寒气。

“苏熹,谢谢你。”孟西楼一口将热水喝掉,然后把瓶子递过来,他的脸终于恢复了红润。

“不用谢。”我收回瓶子。

孟西楼骑在摩托车上,朝我挥手道:“我回家了,再见。”

“拜拜。”

他发动摩托车,骑出去几步,然后踩了刹车停下,又回过头来,大声说道:“苏熹,新年快乐。”

我朝他挥手,同样说了“新年快乐”。我抱着那个空瓶子,心裏像吃了蜜糖一般甜。

突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我的眉心。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几片雪花从空中落下来,接着是无数的雪花悄无声息地往下坠,不一会儿就染白了街道。

瑞雪兆丰年。

在这个夜里,遇见孟西楼,下了一场雪,一直以来的压抑与酸涩在此刻消失不见,只余下短暂的欢愉。

孟西楼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黑暗中,我却看着那个地方一直傻笑,直到妈妈在门口叫我,我才走进去,而手上的垃圾还没有扔掉。

妈妈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提着垃圾走回去。

“你特地出门倒垃圾,怎么垃圾还在手上?”

我笑着让她看窗外的雪花。

那些晶莹的雪花如同精灵一般,在这个美好的除夕夜肆意飞舞。

顾弥音听到摩托车声就知道是孟西楼在外面,她说她早就知道他站在外面,只是她没出去而已。

我愣愣地看着顾弥音,她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这不正合你心意吗?”

其实顾弥音说得很对。哪怕我心裏希望孟西楼是幸福的,也不想他跟顾弥音在一起。我希望那些幸福是我给他的,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可是,孟西楼眼里都是顾弥音,其他人入不了他的眼,更进不了他的心。

寒假,我待在家里做卷子,顾弥音倒是跟梵迦去过几次图书馆。他邀请我,可是我拒绝了。

顾弥音的心情一直很不错,所以没有刁难我和妈妈,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

高三下半期开学了,还没过完元宵节,就得上学了,美其名曰补课。所有高三学生都一样,眼看距离高考只有几个月了,都在拼命地挤时间。

顾弥音还是一个劲地疯玩,不过她只围着梵迦转,而且她的头发染回了黑色,脖子后面的玫瑰刺青洗掉了,另一边文上了“FJ”两个英文字母。

据说文身很疼,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

我看到顾弥音经常去摸那两个字母,脸上还带着些许傻笑。

爱情让人疯狂,让人麻木到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顾弥音说,她把梵迦的名字文在身上,又多了一点儿爱梵迦的印记,也表示着梵迦被她文进了骨子里,从此铭记一生。

她是多么勇敢的姑娘,爱一个人那么纯粹,那么不顾一切。撇去她恨我那一段,说不定她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开学后,孟西楼喜欢顾弥音的方式有很大的变化。以前他总是守在她身边,现在他总是默默地从我这裏打听关于她的消息,默默地关注着她。

我一面欣喜于和孟西楼接触的时间变多了,一面又心酸于他对顾弥音的关注程度。如果我说顾弥音咳嗽了,他绝对会买很多药,托我带给她。如果我说她突然想喝什么饮料,第二天家门口就会放一箱那样的饮料。

我羡慕着,嫉妒着,也配合着孟西楼。

夏菡说我是天底下第一大傻瓜,我只回她一句“傻人有傻福”。这是以前妈妈常常说的话。与人相处,妈妈总说吃点儿亏总是好的。

可是夏菡说这跟爱情没什么关系。

夏菡总怂恿着我跟孟西楼表白,把心裏所有关于他的心思都讲出来。我连连摇头拒绝,因为此生从未想过这些在黑暗中生存的爱意会被说出口。对孟西楼的爱就好像原始森林里依附着大树的藤蔓,还没爬到树的最顶端就枯死了,最后化为尘土。

那天孟西楼来找我,问顾弥音的近况。我说着说着,孟西楼突然说道:“苏熹,我要再向阿音表白一次。这一次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你帮我好不好?”

对于他的请求,我真的拒绝不了,所以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们在学校外面那家奶茶店见。”

“好。”只要是孟西楼说的事情,我一定第一个支持,哪怕那些不是我心裏的意愿。

下午放学后,怕孟西楼等久了,我第一个冲出教室门口,然后奔向奶茶店。

我气喘吁吁地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孟西楼才慢慢地走过来。估计最后一节课他用来睡觉了,脸上红色的睡痕都还没有消散。

我们一人要了一杯奶茶,坐在店里的高凳子上,钱是我抢着付的。

孟西楼习惯性地嚼着吸管,问道:“苏熹,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我摇头。

大概是我的世界太过贫乏,所以想不出什么好点子。

“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孟西楼同样摇摇头。

店里的客人不多,所以比较安静。我和孟西楼各自端着一杯奶茶发呆,就在这个时候,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个人是梵迦。他买了一杯奶茶和一份点心,然后朝这边走来。梵迦将点心放到我面前,端着奶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朝他微笑,说了声“谢谢”。

梵迦永远都是那么体贴。

孟西楼看到梵迦,眼里不由自主地露出厌恶,仿佛多看一眼梵迦,眼睛就会瞎一样。而梵迦看到孟西楼也同样报以微笑,仿佛他从来没有被孟西楼揍过。梵迦骨子里内敛,有涵养,这些足以将孟西楼比下去。

为什么我没有先遇见梵迦呢?

梵迦走后,我和孟西楼在奶茶店坐到了天黑。两个人的情商都不高,所以讨论很久也没有讨论出什么来。我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来不知道他的思维竟然如此跳跃。他想的那些主意都比较新奇,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实验成功。

孟西楼说得兴致勃勃,我都不忍心打断他。直到奶茶店的店主提醒要关门了,我和孟西楼才走出了店。

天空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已经是初春,道路两旁的树枝上抽出了新芽。马路上湿漉漉的一片,行人急匆匆地路过。

孟西楼的摩托车停在外面,覆上了细密的水珠。他胡乱地擦了擦,然后坐上去,发动摩托车。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额前的头发沾着水珠。我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孟西楼,你能不能载我回家?”

我无数次看到顾弥音坐在孟西楼的身后,搂着他的腰,欢笑而过。她的长发随风飘起来,散漫随意。

孟西楼愣了愣,回答道:“我曾说过,摩托车的后座只留给顾弥音。”

我“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朝孟西楼挥手道别。

摩托车上刻着的“阿音专坐”四个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刚刚还以为,在孟西楼面前,我和别人相比会有一点儿不同。可是孟西楼的答案否定了这一切。

他骑着摩托车急速离去。

我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滚滚而下。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也足够说明我在孟西楼心裏的分量。

雨越下越大,城市灰蒙蒙的一片。这场雨如同催化剂一般,催促着我积蓄许久的眼泪全部掉出来。

我蹲在路边,莫名地号啕大哭,任由雨水淋湿衣服。

我不是小气的女生,可是孟西楼撇下我,实在让我觉得悲伤。我问他的时候已经预料到答案,只是听到他亲口说出,我还是没办法立即接受。

哪怕他兴致勃勃地说要跟顾弥音表白,我都觉得一切还有变量。命运是变量,我唯独忘了,孟西楼太执着,为了顾弥音不肯改变。哪怕顾弥音心中没有他,他也没撒手。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也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多久。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泪,嘴裏一片苦涩。

我哭得撕心裂肺,把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整个城市都在陪着我哭。

这个时候,梵迦举着伞站在我身侧。我感觉没有雨,傻傻地抬头看着伞顶半晌,视线往右移了半寸,便看到了梵迦微笑的样子。

他的眼里盛着细碎的光。我把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哭,只是再也不是那种不顾形象的号啕大哭,而是压抑地抽泣。

“阿熹,你不在他的眼中。”

我啜泣着说道:“他在我眼中就够了……”

梵迦的话踩到我的痛处,明明快要止住的眼泪再度汹涌出来。

我哭得声嘶力竭。

哭累了,蹲得脚麻了,我这才擦着眼泪缓缓站起来。刚才哭得那么忘我,以为梵迦早就走了。我回过神,才发现原来梵迦一直都在。他举伞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而且身体的一半早就湿透了。

我红着眼睛,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两个人都沉默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梵迦换了一只手,继续撑着伞。

梵迦很高,我只到他的胸口。两个人走在同一伞下,气氛有些暧昧。他的气息带着一丝冷冽,混合着清新的空气,形成另一种我没法形容的味道。

走到公交车站,刚好车来了,我跟梵迦说了声“拜拜”,便上了车。想不到梵迦也上来了,他把钱投了进去,让我去后面。

“呃……你上车做什么?”梵迦的家和我家是反方向,我偶尔乘车的时候,会看见他在斜对面的站台。

“我送你回家。”梵迦的语气很淡,模样也很随意。

我看着他湿漉漉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快回去吧,不然会感冒的。”

梵迦拉着我往后走,然后找并排的位子坐下来。他转过头,笑着说道:“阿熹,你在关心我,真好。”

这样的话让我的脸红了几分。

公交车开动,我看着窗外后退的街道、人群、商铺,回想着孟西楼的话以及决绝的背影。突然,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梵迦递给我一个耳塞,示意我戴上。

梵迦的手很漂亮,像是弹钢琴的手,修长干净,骨骼笔直,让人赏心悦目。我将耳机塞在耳朵里,有柔和的声音传出来。

那是一首粤语歌,歌名叫《千千阙歌》。

<small>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small>

<small>可惜即将在各一方</small>

<small>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small>

<small>来日纵是千千阙歌</small>

<small>飘于远方我路上</small>

<small>来日纵是千千晚星</small>

<small>亮过今晚月亮</small>

<small>都比不起这宵美丽</small>

<small>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small>

<small>因你今晚共我唱</small>

在舒缓的歌声中,我的心终于趋于平静。

梵迦将我送回家门口,我正要转身进去的时候,他突然说了一声“等一下”,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将一袋药递过来。

“你回家记得喝点儿感冒冲剂预防感冒。”

看着他喘气的模样,我的心像是被一股暖流包裹,无限感动。梵迦如此细心,也待我如此好。

我接过药,傻傻地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梵迦微笑着回答道:“因为你是苏熹啊。”

我苏熹不过是平凡人,没有顾弥音好看,也不像别的女生一样能歌善舞,更不会弹奏各种乐器。除了成绩好以外,我一无是处,怎么受得起梵迦待我的好。

“谢谢你,能够肯定我。”我由衷地说道。

大概这就是梵迦肯定一个人的方式吧。

回到家后,我洗了个热水澡,喝了感冒冲剂,可不幸的是,我还是感冒了,还发着高烧。

由于是周末,也不用去上学,我躺在床上时而发冷,时而发热,浑身没有丝毫力气。躺了半晌,觉得口渴,我艰难地爬起来,去客厅倒水喝,脚步都是虚浮的。

家里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妈妈去买菜了,顾越天大概是在厂里,至于顾弥音,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刚刚放下水杯,家里的座机便响了。我实在没力气走过去接电话,任由它响着。可是打电话的人大有一种不接电话就不罢休的架势,一个劲地打电话。我积攒了一会儿力气,这才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哪位……”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苏熹,我是孟西楼。”

孟西楼知道顾家的座机号码并不奇怪。

“顾弥音不在家……”

孟西楼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找阿音,找你。”

找我?今天的太阳大概是从西边出来的。

“苏熹,你快来市广场,我在这边等你。”孟西楼在电话中催促道。

我说道:“我浑身都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