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small>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small>

<small>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small>

<small>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small>

<small>我一直在你身旁</small>

<small>从未走远</small>

过了元宵节之后,简小从被一个临时通知火速召回了C大。

简小从离开N城返回C城的时候没让父母去送行,一来怕他们不舍,二来怕自己不愿意离开。她甚至没把自己回C城的消息告诉何忘川。

自己买的火车票,自己坐的火车,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是很任性的吧,何忘川会生气的吧?可是,她真的不希望他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来应付她的鼻涕她的眼泪。只是,一想到那些温暖的场景,一想到初五那天晚上在她家楼下等她那么久的身影,她的眼眶就有些暗潮涌动。

这些天,何忘川已经回公司上班了,因为在公司地位特殊,他便事事亲力亲为,十分辛苦。简小从都不太希望他太操心自己,她原本是想,寒假还挺长的,没想到,她也要忙起来了。

08级绘画班的例行写生为期四周,地点在良村,挺偏僻但也挺美的一个地方,是个不大的古村。简小从作为三个班的辅导员,又深得学生们的信任和喜欢,也被列入此次采风带队老师的名单中。因为恋家,简小从已经将返校时间拖延到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回到宿舍,她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手机充电。

然后,何忘川的电话很快拨了过来。

“喂?”简小从有些忐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回学校了?”何忘川的声音里是意料之中的疲惫,如果简小从能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内疚致死。天知道他打了多少个电话给她,却只想出了这么一句开场白,他真的,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简小从没说话,只是习惯性地点头,即使何忘川看不到。

事实上,何忘川却隐约看见了她这个动作,松了口气:“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很忙……而且,你在的话,我肯定又不想走了……反正,只出去一个月。”

何忘川揉了揉太阳穴,总算放下心去给自己倒一杯水,转身却磕到了膝盖,那一瞬间的剧痛让他下意识地蹲下来去摁着伤口处,一声“咝”的吐气声却还是藉着电话传到了对方耳朵里。

“忘川,你怎么了?”简小从在这边焦急地问。

剧痛过后,何忘川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从下班到回家这段时间都一直在打电话,连灯都忘了开。

自嘲地扬起嘴角,他道:“没什么事,既然你安全到了,我也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很晚了,晚安。”

“嘟嘟嘟——”

简小从的手机里传来单调的挂断音。

这是何忘川第一次挂她电话,她想再打过去,却最终迟疑了。从阳台回到房间,仰躺在床上,她的心情,有些阴郁。

何忘川,也许真的生气了。唉,等去良村安定了再慢慢解释吧。简小从搬过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第二天一大早,美术系的08级学生都在小广场集合准备出发,这次的出外写生虽然分了批次,但出发时间是一致的,简小从手底下的班正好轮到去古村。

初春的早晨,简小从穿着一件淡绿色的休闲外套,在人群中自如地安排着班长们清点人数。她手上一百二十二名学生,除了十二名请假之外,其余的都到齐了。人数虽然不多,但也需要两辆大巴,等她把人数都清点完毕列队上车时,她才在靠近门口的那排座位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自横。

她自然是惊讶的,陪她一起惊讶的还有她班上那群早就发了疯的女生。霎时间,沈自横身边那个空位成了众女生虎视眈眈的地方,连邻排后排的几个座位都被抢夺一空。

简小从白了一眼正在闭眼小憩的沈自横,猜想到他是此次的专业带队老师,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虽然现在对他不是那么厌恶了,但还是有些害怕他的魅力。这次出外写生,简小从班上任何一个学生要是出了任何一件不好不妙的事,责任都由她全权负责。

思及至此,她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包放在了沈自横身边的空位上,又摆放好了自己的旅行箱,再帮几位还愤愤不平的女生安排好了座位,她才有些疲倦地走到了前排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去,杜绝了其他女生的念头。一挨到软座,她突然觉得自己一早上都快累瘫了,便也学着沈自横的样子闭眼休息起来。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简小从是被一旁叽叽喳喳的女生声音吵醒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离车头近,看到挡风玻璃外绵长的高速公路后,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一恢复感知,她又觉得肩膀酸、脖子酸,于是,她打算给自己揉揉。不巧的是,她一抬手就打到了旁边的什么东西。

她先是听到了一声闷哼。

转头,沈自横神色不悦地揉着鼻子,冷眼扫了一下简小从。

“对……对不起啊。”简小从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想起来自己在大巴上,却因为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所以忘了身边还坐着人。

沈自横一受伤,他身边又喧闹起来。

后座的一个女生从两个座位的空隙上空探出头来:“沈老师,你没伤到吧?我有创可贴。”

简小从无语了,她又没甩刀子甩到他脸上去。

“不用。”沈自横看也没看身后那张脸,语气极富疏离意味。简小从觉得这苗头还不错。

后座的女生吐了吐舌头,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简小从转回微窘的脸,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了,礼貌地问司机:“师傅,还有多久的路程?”

“还早着呢。”

“还早着……是还有多久?”

师傅可能没想到简小从会再问,先是迟疑了一会儿,接着答:“大概三个多小时吧,这才刚出发一个小时不到啊。”

简小从一听还要三个小时,顿时就已经觉得晕头转向了。她其实……有些晕车,尤其是坐这种大巴。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摸起旁边的矿泉水,无神地打开瓶盖,一口灌下……

味道,有点不太对。

她把矿泉水瓶拿到眼前一看——

这哪里是自己的矿泉水,分明是一瓶茉莉花茶。简小从低下头看座位旁放水的插孔,自己的矿泉水正安安分分地“站”在原地,继续抬头看了看旁座的沈自横,他也正看着简小从,眉毛紧紧地蹙起。

“噗——”简小从一口吐在了座位下的垃圾篓里,下一秒,她又把沈自横的茉莉花茶盖好放回原地,拿回自己的矿泉水,灌了几口后,“咕咚咕咚”地漱口,像是喝了什么脏得不能再脏的东西一样。

沈自横的表情已经黑得不行了。

等简小从好不容易缓过来时,她又表情窘迫地低头对沈自横说:“对不起,喝了你的饮料。”

“你看起来不像是喝了我的饮料。”沈自横口气不善。

简小从乍一下还没听明白沈自横的意思,一思忖才想到,可能是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了。只是,她真的很不能忍受自己喝别人——尤其还是男人——喝过的东西。想到这儿,她便觉得再解释也会越抹越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静静地躺好,闭目养神。

下了高速以后,车子到了一个不怎么发达的小镇,时不时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交通工具在前面挡住大巴的路,为此,司机师傅没少吐脏话。加上这条马路并不是柏油的,而是水泥的,所以有些破败,车子一直处于颠簸中。

就因为这样,简小从突然觉得昏天黑地的。为了防止自己吐出来,她一直往嘴裏塞酸梅,塞了又不吃下去,以至于嘴裏即使填满了酸味,她也还是难受得紧,原本红润的脸色慢慢就淡化成了苍白。

晕头转向间,沈自横一把拉住差点就要被一个大刹车送趴下的简小从,道:“换个位子。”

简小从的胃很不舒服,嘴裏又塞满了话梅,只能用表情来转达自己的意思:“?”

沈自横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太喜欢这个位子。”

简小从虽然状态很不好,但靠窗的位子是她一直都想要但没好意思开口的。一想到这儿,她也没再犹豫,点了点头就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沈自横脑袋上有放物品的行李架,所以,他不得不弯着腰站了起来,两人很快换好了位子。

不过,有些晕乎乎的简小从还没来得及坐下,马路中间就横穿了一个小男孩,司机不得不又一个紧急刹车,边刹车边骂:“这短命的小鬼。”

简小从撞到了脑袋,不过,她撞到的不是行李架,是沈自横撑在行李架上的手。所以,简小从没怎么撞痛,沈自横倒是又闷哼了一声,再也没说一句话,安静地坐了回去。

简小从坐下来之后飞快地打开窗户,“大鼻大鼻(她嘴巴里都是话梅)”地呼吸着窗外并不新鲜的空气,头晕的症状霎时缓解了许多。神志清醒后,她转过头,看了看又闭上了眼的沈自横,他两手交叉在胸前,那只刚刚被她脑袋撞到的手背通红通红的。

他的手受伤,算是为了她吧。她有些内疚,想说对不起,可嘴巴里是满口的酸梅。

而且,她今天好像和他说了太多对不起了。

下午一点多,大巴才开到了目的地。在车上时,其他学生都自己吃过午餐,简小从因为肚子一直不舒服,所以就没吃什么东西,下车带队的时候,双腿都有些发软。

当地的接待员是良村中学的校长,穿着很朴素的西装,热情地和简小从以及沈自横握手之后,微笑道:“欢迎来到良村。”

“辛苦章校长了,我是带队老师简小从,这位也是带队老师,沈自横。”

短暂介绍之后,章校长点了点头:“住宿已经安排好了,离这裏不远,简老师和沈老师随我来吧。”说完后,章校长转了个身,率先走上了青石板铺就的巷道,“良村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就有的村落,说是村子,其实这裏也和镇子差不多了,只是一直叫村而已。良村几经风雨,抗日战争时期还曾接待过许多八路军战士。这裏古时候是专门出产粮油的地方,所以,今后的一个月,你们会在这个村子里发现许多明清时期留下来的粮油店。”章校长在前面像导游一样细心地介绍着。

简小从听得很认真,抬眼四望,一种时代的印记在眼前的青砖石瓦中渐渐清晰,这裏果然不像村子,确实像个殷实富足的小镇。

“具体的景点这裏也没有,北面那座山你们住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那算是良村最好看的自然景点了,现在春种还没开始,田地里都是荒的,你们想看绿油油的田,可能过段时间才能看到。”

这个村子其实住的人挺多,一路上有许多端着饭碗的村民边吃饭边笑着聊天,对这批学生们的到来倒是一点也不惊奇。看来,平时来这裏游玩写生的人必定不少。

在路上转了几个弯,住处仍旧未到,有些娇生惯养的女生已经开始抱怨。章校长大概也是听到了抱怨,转了话题道:“这村子里早就清出了一片房子,你们住的地方就在前面,挂着小红旗的那里就是。”

简小从拉着行李望去,果然不远了。

住处是一片串联的民居改装的,打通了中间的隔墙,修了一条长廊,成了东西两面学生宿舍一样的一排排房间。每间住六人,上下铺。在长廊中间有公共浴室和老师们的单人房,然后另一边一道黄色铁门用来隔开男女生。安排完了住宿以后,简小从的头晕状况已经缓解了很多,在浴室右边那间单人间里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又换过了床单,她已经累得不想动了,四仰八叉就朝床上倒去,渐渐睡了过去。

迷蒙间好像听见有人敲门,她没理会,那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便停止了,简小从终于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时,单人间的小窗户外已经全黑了,简小从吓了一跳,忙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是晚上的七点一刻了。她摸黑走到房间门口,开门,正好看见在往外赶的谢晨峰。

“从姐,你怎么还在这裏?”谢晨峰疑惑地止步,简小从这才看见他手里搬着一箱啤酒。

“我在这裏……很奇怪吗?你去哪里?”

“周语组织的篝火晚会啊,沈老师都被周语和王晓冉她们一伙女生拉走了,没人叫你?”

“嗯,我刚睡醒。”原来是周语组织的活动,怪不得没叫她。简小从略略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去。”

她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加上对沈自横单独出现在女生群里这一现象的担心,她便再也没有迟疑,连自己一天没吃过东西已经饿得不行了都没有意识到。

篝火晚会是在小村附近的一块荒田里进行的,虽然是在郊外,却一点也不偏僻。简小从远远就看到了坐在中间的沈自横,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周语肯定霸占着他身边的某个位置。在这样的晚上,她突然暗自下了一个决心,她要做一件她很早就想做的事情。

思及至此,简小从便大步走向沈自横的方向,并毫不犹豫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也不看周围女生的愤怒眼光,很认真地对沈自横说:“沈老师,上次你男朋友拜托我好好地照顾你,还让我提醒你注意安全。”

火光下,沈自横表情很淡,似是一点也不介意简小从谈起这个话题,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在她意料之外的是,连周语她们听她说完这段话都面无表情的,尤其周语还反问:“简老师说的是白律吗?”

简小从眼睛睁得巨大,她只知道雷莎莎那一辈的“C大老人”知道这事,根本没想到连周语这群新生也知道。难道是她太低估这年头的信息流通速度吗?或者,她根本太低估这群女生对沈自横的关注度了?

“简老师如果说的是他,那我就要纠正你了。沈老师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白律和他有什么关系,所以,简老师还是不要乱传播谣言的好。”说完,周语还丢给简小从一个挑衅的眼神。

简小从气结,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一方面她明明知道并且清楚沈自横和白律绝对是有不正当关系的一对;另一方面她又找不出证据来证明这个事实,让众女生心服口服。于是,她飞快地运转着脑子,打算想出一个比较完整而又有说服力的说法……

“哦?我没有在公众场合承认过吗?”沈自横的声音突然从简小从的耳后传来,暂时打断了她的思路。她侧脸往后看,只看到他一张被火光照得分明的脸,仍旧是毫无波澜的表情。

“那我现在,在这裏,承认吧。”沈自横又道。

这是简小从认识沈自横以来,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好听得让人觉得温暖。她想露出胜利的笑,又觉得那样会显得自己太过幼稚,于是继续勉强自己摆出十分严肃的表情:“这些都是老师的事情,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简小从这话说完之后,周语的表情明显地变了,也似乎就周语一个人的表情变了。接着,周语“嗖”的一声站了起来,不怎么友好地瞪了简小从一眼,然后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行至一半的时候,周语突然定住,对着仍旧围在沈自横身边的女生们大喊:“你们不想狂欢了吗?”

那群女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碍于什么,不得不起身,也走开了。

沈自横这块地方虽然有火堆,但人气一减,霎时间就冷清了许多。简小从一脸抱怨地道:“你要是早承认了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时代已经这么开放,她对“同志”是很能理解的。

沈自横并不理她,捡起旁边的枯枝就扔进火堆里,火一下子烧得“噼啪”作响。

简小从自觉无趣,便打算起身去和自己比较熟的那群学生玩。未想,才刚挪了身子,沈自横就扔了句话过来:“你打算让我落单吗?”

“啊?”

“你赶走了我的朋友,所以,你得陪我。”不知道为什么,沈自横发现从自己的嘴巴里吐出“朋友”两个字,别扭得紧。

简小从惊道:“落单不落单还不是取决于你自己,你要是想要人陪,到那边随便找一伙男生搭伙不就可以吗?”

“你觉得被围着和被排挤,哪种感觉更好?”沈自横抬头看她,她正一脸疑惑地盯着他看。

思忖半晌,简小从道:“这问题有什么深意?难道你去找男生玩,他们会排挤你?”

沈自横不置可否,但表情里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简小从暗嗤,这人真是自恋狂。于是忍不住又萌生出一股说教心理:“如果一个人排挤你,那还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一群人都排挤你,那你就得好好地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错了,是不是你的人品有问题,是不是你做人太乖张,是不是你根本……”

“去试试就知道了。”沈自横打断了简小从的滔滔不绝,拍了拍手,利落地起身。简小从这才发现沈自横原来是很高的,是属于那种瘦高型的,穿的黑色外套越发衬得他有些单薄了。

谢晨峰他们在打“斗地主”。

见沈自横站着,他们坐在那里不太好意思,于是都站起来:“沈老师。”

简小从随后到的,正好听见沈自横用一种十分轻蔑的语气道:“斗地主?”

一个胖胖的男生反问:“沈老师也来玩吗?”

沈自横点了点头。

谢晨峰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紧接着就补充了一句:“输了的人要赤膊回去。”

“赤膊?你们疯了?”这初春的晚上,边上有篝火才不至于太冷,这些人居然想赤膊,简小从很想把谢晨峰那张嘴巴封住。

“从姐,我们是大男人,打赤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沈老师看起来有些瘦,不晓得禁不禁得住这刺骨的晚风啊……”

“来吧。”沈自横表情冷冷地打断了谢晨峰。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谢晨峰用那种口气说出她刚刚才获得的认知,简小从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很不幸的是,这笑容被沈自横瞥到,然后,她成功地收到一个毫不客气的白眼。

沈自横“斗地主”的实力,简小从是老早就见识过的,所以,这场小赌根本就没有什么悬念。简小从盘腿坐在一边支着脑袋看这些人兴奋的样子,不由得无聊起来。

这一感到无聊,她便听到了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叫。于是,她终于意识到:她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一想到这裏,她便再也坐不下去了,捂着胃部起身,打算去觅食。

趁这些人玩得兴起,简小从悄悄离开,朝着小村亮着灯光的方向走去。远离了篝火堆,她才发现,夜还是很凉的,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篝火的方向——都是些年轻的声音,热闹得叫人生出一股独特的安宁。

郊区的空气总是极好的,简小从舒服得都想闭上眼睛了。不过,在这缕微凉清爽的空气里,嗅觉灵敏的她还是发现了一丝不易察觉,但格外好闻的味道,那是——食物的味道。顺着这点微弱的气味,她终于找到了香气的发源地。

王二婶子薯仔粉。

店子外面插着一面良村很独特的小红旗,大大的“王”字迎风飘扬。简小从看到这裏便再也没有迟疑,抬腿就跨进了小店。

很干净很温馨的小店,摆着十几张橙色桌面的小方桌,四张同色的小椅子围起来就是一桌。老板娘很热情地站在裏面的柜台里招呼:“姑娘是要吃粉?”

“嗯。”简小从点头,觉得“姑娘”这称呼很搞笑。

“要吃什么口味的?酸辣?麻辣?浓香?三鲜?”老板娘长得很面善,一口朴实的乡音,听着却特别亲切。

简小从微笑道:“麻辣的。”N城女儿,到哪儿都爱吃麻辣。

“好嘞,这就给你现做。”

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下,简小从无意识地打量着小店,打量着小店外偶尔经过的行人和猫猫狗狗。

简小从神游时,老板娘已经把薯仔粉端了上来:“小心花椒哦。”

“谢谢。”

花椒?对简小从来说,花椒是家乡的味道,所以有花椒的地方,就是家乡。然后,下一秒她就笑嘻嘻地拿起筷子,拌匀了作料,一口一口吃起粉来。这裏的薯仔粉还赠送两个小鹌鹑蛋,简小从小心地剥好,丢进热乎乎的粉里,又埋头苦吃起来。

再抬头时,她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差点呛住。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自横就坐在简小从对面,很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那碗粉,不答反问:“这个好吃吗?”

简小从嘴巴被辣得通红,说话都是结结巴巴,干脆只点头。

“老板,我也来一份。”沈自横朝柜台处招了招手,双肘支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简小从。

简小从不敢吃了,只是用手对着嘴巴扇风。一脸嗔怪地回看他,本来吃这种麻辣的东西是不能停口的,那样只会更麻更辣,可眼前的沈自横这么死死地盯着她,她怎么吃得下?

“这位帅哥是要吃酸辣的,还是麻辣的,还是浓香的,还是三鲜的?”老板娘突然出现在了简小从坐的桌边,她抬头望了望,发现一脸和蔼的老板娘此刻正用一种比较兴奋的眼神盯着沈自横。

简小从霎时明白,帅哥在这裏,待遇还是不同的。

“这种酸辣的呢,味道比麻辣的稍微淡一些,但是,如果喜欢吃酸的,选这种当然是最好不过。麻辣嘛,完全凭个人喜好,你看这位姑娘……”

“我吃和她一样的就好。”沈自横打断了老板娘。

“噢,那,你的要不要放香菜呢?”老板娘还舍不得走。

“不用。”

“噢,要不要点些喝的?”

“不用。”

“那……”

“不用了。”沈自横语气不善地再次打断老板娘,而且,这次的不善还带着那么点生气的意味,以至于老板娘不得不退了下去。

看这场面,简小从又笑了:“你这个人真的很不随和。”

“你不吃了吗?”沈自横觉得,看她吃粉的样子还挺有趣,让他胃口大开,也想尝尝辣成那样也要坚持不懈的食物。

“等你的一起吧,反正这碗有保温功效,放久一些搞不好还更入味。”简小从把筷子放好,拿了一些纸擦了擦嘴巴,又问,“你们打完牌了?”

“没有。”

“那你怎么回来了?”

“无趣。”沈自横面无表情地答,谢晨峰那伙人的水平根本就和他差太远,他又不太想和他们一起便先回来了。

简小从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便支着下巴看店外的夜色,不知不觉又开口说道:“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也是不错的。”

这裏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噪音粉尘,没有灯火璀璨,这裏,只有安宁平和。她想,等她老了,也许可以和何忘川来这裏养老。

早上,她可以牵着何忘川的手,走在这裏的青石板小巷里,找一家小店吃早点,或者吃自己煮的面;中午,他们可以在附近的菜场买些村民自己种的蔬菜,自己捣鼓午饭;晚上,他们可以牵着手在这裏散步,在深巷中寻找好吃的东西,一起呼吸这裏的新鲜空气,一起欣赏这裏的夜色。

想着想着,她的脸上就不自觉地露出一种满足的笑容。这些长长的时间让她不自觉地萌生出一个概念——有了何忘川,何处均可为家。

沈自横转身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除了一面前面房子的后墙和一条无人行走的青石板路,别无其他。如果要用他绘画的眼光来分析,这店外的景,光影效果很受限,并不足以美到让人露出那样幸福满足的笑容。

转回身,沈自横问:“你在想什么?”

简小从的笑容圈在自己的巴掌里,道:“幸福的事。”

正在这时,老板娘已经小心翼翼地把沈自横的薯仔粉端了过来,又是一副对沈自横喜欢得不得了的表情:“帅哥,小心烫啊。”

沈自横拿了一双筷子,看向简小从。

简小从很热情地向他演示了一下拌作料的方式,道:“这裏面有蘑菇、香菇、黄花菜,还有……噢。”突然想到了什么,简小从向沈自横碗下的那张小盘子伸过手去,拿出两个鹌鹑蛋笑嘻嘻地在沈自横眼前晃了晃,“这个是冷的,要拌在汤里。”说完后,她又细心地替沈自横剥起鹌鹑蛋来。

沈自横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她,看着她剥着那两个小小的蛋,看着她把两个白白的东西放进他的碗里,看着她微笑着对他说:“快把它们压进汤里。”

沈自横照做了,同时,心裏生出一股陌生的暖意。

“好吧,我们现在开吃吧。记住,不要停下,不要抬头,不要说话,最好一口气吃完!”说完,简小从还夸张地搓了搓手,拿起搁在碗上的筷子,埋下头去,陷入狼吞虎咽中。

沈自横也照做,脸上有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陌生的笑容。

吃了半个多小时,两人走出小店时都是一样的表情:被辣得丧失了知觉,基本感觉不到嘴巴的方位。

简小从浑身冒汗,不停地用手给嘴巴扇风,明明是很痛苦的表情,却硬是挂着一副笑容。

沈自横忍耐力比较强,虽然那粉也吃得他元神尽失,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插在夹克衫外套里,装出没事人的样子。

“好吃吧?”简小从问,走了一小段路,身上的热度已经被夜风吹凉了一些。

沈自横点了点头,他把汤都喝光了。

“对了,你是怎么来这家小店的?”简小从问道。这裏好像和他们住的地方在相反的方向,而且,这家店也不是很好找的样子。

“走来的。”沈自横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是问你……”

“到了。”沈自横打断了简小从的话,大步走进了民居里,然后很快消失在简小从的眼前。

她还迷茫地保持着用手对着嘴巴扇风的动作,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时,只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话:“动作真快啊。”

回到自己那间单人间的时候,简小从一下就瘫倒在了小床上,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把玩了一阵手机,她极自然地拨了何忘川的电话号码。

“喂?”何忘川接电话很快,简小从并不知道,何忘川大多时间是忙的,只有手机屏幕上跳着“简大宝”这三个字时,他才会毫不犹豫地接下。

“你,在干吗?”

“准备工作。”何忘川刚洗完澡,已经打开了电脑。

“那个……你知道我打电话给你是干吗吧?”简小从有些忐忑,不太习习用这种方式道歉。

何忘川微弯嘴角:“不知道。”

“怎么可能?”

“嗯,可能。”

“我就是想道歉。”简小从干脆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因为什么?”何忘川插好耳机线,双手敲了电脑的开机密码。

“不该不辞而别,不该让你担心,不该让手机没电,不该任性,不该……反正就是千不该万不该。”

“嗯,认错态度很好。”

“你,不生气了吧?”

“我没有生气。”生她的气也基本上等于白生气。

“嘻嘻嘻,那就好。我告诉你,我今天去吃了薯仔粉,想不到良村的薯仔粉这么地道,我跟你说,有时间你也要来,我今天……”

就这样,简小从这个电话打到了晚上十点多,碍于再晚就没有热水洗澡,她才不得不挂了电话。不过,打完这个电话以后,简小从一直硌在心裏的疙瘩也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另一边,何忘川一日下来的阴霾也就仅仅因为这一个电话而瞬间挥发。

第二天开始,写生就正式进行了。

这是专业领域,简小从并不需要随旁听课,所以她睡了个大懒觉。起床后,她又在章校长介绍过的早点铺子里喝了一碗豆浆,吃了当地有名的凉拌粉,就这样走回了住所。

早晨的阳光很好,简小从推开老式玻璃窗,让阳光倾泻进来,自己倚在床上看书。她们系有个叫梁志声的才子,出了两本书,最有名的一本叫《何当共剪西窗影》,讲的是一对男同性恋的爱情故事。那时候雷莎莎总爱取笑他猥琐,简小从就出于好意阻止。这样的阻止倒换来了梁志声的好感,这好感之后,他就送了一本亲笔签名的《何当共剪西窗影》给她。出于礼貌,简小从收下了。因为装帧很好看,她这次来良村顺便就带上了这本书。

她没想过要翻开这本书的。其实她内心挺不相信像梁志声那样架着厚眼镜的男生会写出什么深刻缠绵的爱来,况且,她对同性之爱毫无了解,也毫无兴趣。

可是,当时的室内环境是,她捧着这本书,看着这书名,不经意间又被白墙上的景象吸引了目光。那影子疏疏落落的,被一些不名物体剪成了碎碎的黑色影子,就这一幕,让她那颗无聊的心顿时生出了一份好奇,一份对《何当共剪西窗影》这本书的好奇。

然后,她翻开了那本书。

人生中第一次手不释卷,简小从给了《何当共剪西窗影》;人生中第一次为小说中的人物流泪神伤,简小从同样给了它。一上午,她都沉浸在梁志声细腻的文字里不能自拔,他的笔锋很老练,遣词造句总能牵动人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只是看了五分之二的内容,简小从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文中那对纠缠的恋人。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认识同性之爱,并深深为之感动。

这种感动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她发自内心地对沈自横和白律的恋情感到无比佩服。因为《何当共剪西窗影》中的一对男主角的感情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和挫折,她看得心疼无比。于是,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在我们这种保守的国家,做一对光明正大的GAY,是要承受更多的,所以,那两人相爱需要特别大的勇气。

感觉到肚子饿了的时候,已经是北京时间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了,简小从随便套了件外套,穿上运动鞋快速梳了头发就往房间外走去。她实在是……太想知道那本书的结局了。

在住处附近的小餐馆里点了个鱼香茄子,又装了一碗饭,简小从又疾疾地往回赶。

“从姐!”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简小从止步,回过头去。

谢晨峰站在阳光下笑得像朵花一样,还夸张地招手。

简小从道:“有事?”

然后,谢晨峰就跑了过来,近看才发现他笑得像只猴子般:“我来告诉你,沈老师又被那群女生围走了。”

简小从皱眉:“被谁围走了?”

“王晓冉她们啊,没了周语,她们自己行动。啧啧,在勾搭沈老师这方面,咱们三个班可真是齐心啊。整个上午的时间,提问的就光她们了,我们都被隔离出外圈了,要不是沈老师……”

“你能提重点吗?”

“重点就是……沈老师被她们带走了啊。”

简小从闭了闭眼,无奈道:“带走了就带走了呗,他那么大一个人难道还能被吃掉?行了,我要吃饭去了,你玩去吧。”说完,简小从又提着饭继续疾疾往回赶。

谢晨峰还在原地挠头做疑惑状,末了,还兀自咕哝道:“从姐怎么转性了?”

简小从是转性了。夕阳西下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她才看完了《何当共剪西窗影》。因为这个故事是悲剧结尾,最后两位主角都死了,简小从为此躲在被子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如果不是敲门声太大,她大概会继续红着两只眼睛在悲痛中睡去。

敲门的是李崇,绘画081班的班长,印象中很腼腆的男生。简小从擦干了眼泪开门时,李崇低着头,没有发现简小从的异常。

“简老师,今晚的联欢会……你去吗?”三个班的班干部中,只有李崇会叫简小从“简老师”。

“嗯?今晚又有?”

“嗯,是我们班自己弄的,没喊其他人,连沈老师也没惊动。”李崇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嗯,好的,我去。”她已经在房间待了一整天了。

联欢会是在良村中学的一间教室里举行,简小从看了一下,人不多,男生居多,但都很开心地在聊着什么。简小从和李崇出现的时候,众人起了一会儿哄,直说:“从姐要唱歌,从姐要唱歌。”

简小从不是一个害羞的人,豪迈地对着众人说:“唱就唱!”然后就清唱了一首《可惜不是你》,虽然唱功不怎么样,但那种投入和痴情的范儿,还是把在场的学生们镇得一愣一愣的。

唱完之后,简小从自己笑了,她还真不适合走这种伤感路线。

接下来就是一些学生起哄性质的吵闹了,直到一个东北男生大吼了一声:“下面进入正题了,正题了啊,讲故事啊。”

又是一阵起哄。

简小从好笑地看着他们,尽量忍耐着肚子里那一波又一波的饥饿的锣鼓声。她一直觉得自己当了这个辅导员以后整个人都充满了母爱,对这群吵闹的学生,总是有着无尽的耐心,像是……怎么都用不完似的。

起哄的东北男生率先讲起:“把灯先灭了吧,我讲得会比较有感觉。”

于是,有人去关灯,环境霎时黑暗诡异起来。

“俺们东北那地儿吧,这故事都不是传说的,那都是真事啊。就说啊,有一年,有一对情侣去我们那儿旅游,就爬爬山啊看看水什么的,有一天呢,这男的吧……”

东北男生讲得绘声绘色,简小从听得也入迷,众人也一直保持着很安静的气氛。

可是,简小从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东北男生讲的……是一个鬼故事。

“啊——”

这是简小从听完后的反应,也只有她一个人反应比较大,其他人听到最后都跃跃欲试地说“我也有我也有”“我的比这个邪乎”“哎,也就一般恐怖吧”之类助兴的话。

简小从这一声惨叫,划过良村中学宁静的夜幕。

简小从是李崇送她回住所的,其间简小从一直瑟瑟发抖半句话都没说,连门都是李崇替她开的。

“简老师。”

“啊?”

“到了。”李崇很想笑,却忍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被鬼故事吓成这样。

“哦。”简小从推开门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股脑儿地往床上钻,又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最后,紧紧闭上了眼睛,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敢脱。

这的确是她人生当中第一个鬼故事。

在被子里躲了十几分钟后,简小从还是没能入睡,被子一角都被她拽成了梅干菜的样子。不过,即使是在被子里,即使是在黑暗里,她还是觉得身边有东西,仿佛就在床上,在她被子里,在她眼前,她也许一睁开眼就会看到……

她受不了了。

这一次写生,女生们分到的房间很足,有一间宿舍只有三个人住,简小从决定先去那里度过一晚,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住好,以前她有心事睡不着的时候就总找鲍欢。

她抱着她的被子,几乎是飞奔向走廊的尽头。

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红色棉睡衣的女学生,她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简小从:“从……从姐?”

简小从探头看裏面,一眼就看到一根蜡烛诡异地点在地上。正想开口询问,那女生先问:“简老师也想来听鬼故事?”

简小从觉得自己的下巴一定掉了,她的表情一定是惊悚的。

那女生很兴奋地把她往里拉:“来来来,我们点了蜡烛在讲‘鬼吹灯’,快来快来。”

“啊——”

这是简小从今晚第二声尖叫,盘旋在住所上空久久未曾消散。

于是,她又抱着她的被子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开了门,一眼就看到窗户上扭来扭去的不知名物体产生的黑影。

她的被子落在了地上,然后,她飞快地拉上门闭上眼睛。

黑暗中,她浑身都在发抖。

“嘎吱——”

这只是一声平常的开门声。

但对此时的简小从来说,这足以成为她的催命之声。

“啊——”

这是第三声尖叫,在沈自横耳边盘旋。

“你在干什么?”

简小从睁眼看到沈自横时,第一句话是:“你讲鬼故事吗?”

沈自横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那一刻,简小从紧绷已久的弦“啪”的一声就断了,然后,她害怕的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流着流着,她整个人也蹲了下去,抱起她的被子,拍了拍,干脆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沈自横倒无措起来:“喂,你哭什么?”

简小从的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被子里,只是哆哆嗦嗦地哭着,但沈自横还是听到她很小声地说:“今天晚上,我能睡你房间吗?”

沈自横的房间只有一张床,简小从虽然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恐慌状态,意识也趋于模糊,但是,那些固守在她脑海里的道德准则和为人操守还是在支配着她的行动。

就在沈自横小床的不远处,她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又从隔壁搬了自己的床铺,一言不发地把自己裹紧到了地铺里。

“你快睡你的吧,我不会影响你的。”像是怕被拒绝似的,她还尽力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对一直倚在门口看她忙碌的沈自横礼貌一笑。

长长的日光灯下,沈自横眼里的简小从脸上犹带着泪花,眼圈都是红的,脸色却是惨白的。他当时的想法是:既然她这么喜欢睡他的房间,他就让给她好了。于是,他轻轻关上门,准备离开……

“喂!你要去哪儿?”简小从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是失声尖叫,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沈自横终于被她吓住了,愣愣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

简小从伸手对着沈自横招了招,那样子像在招一只宠物。见沈自横动也不动,她只能两腿盘在地铺上,道:“你过来,我告诉你。”她都不介意这并不暖和的天气睡在地上,她都不介意地上会不会有爬虫会不会很脏,她只介意——沈自横——这个唯一的人类,能在这个时候陪在她身边。

沈自横竟然鬼使神差地关上门,朝她的方向走去。

简小从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叹了口气,她幽幽地问:“你听过鬼故事吧?”

沈自横在小房间里的一张小椅子上坐了下来,并打开了台灯,道:“嗯。”

她有些艰难地继续说:“你看,我……我今天晚上听了一个特别恐怖的鬼故事。那故事真的很恐怖,就特别恐怖的那种,你也知道,人的心理作用……”

“你怕鬼?”沈自横很容易就听出了简小从在为自己的胆小找着托词,干脆直接打断了她很有可能继续下去的长篇累牍。

简小从委屈地点了点头。

沈自横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嘴角挂上一弯浅浅的小弧度,连眼角都沾染了笑意。

简小从却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变态!”

沈自横脸上那抹笑出来以后就像是再也收不回去似的,参与着他的语言和行为,参与着他难得起波澜的心。他就是用那抹微笑温柔地对简小从说:“关灯睡觉吧。”

“不要关灯!”简小从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衰弱了,总是一惊一乍,一开口就是吼。

沈自横真照她说的做了,然后静静地走向自己的床,突然在她的床铺前定住,缓缓蹲下:“你不怕这地上不干净吗,洁癖狂?”边说着,边不着痕迹地用手感觉了一下床铺的厚度。

“洁癖狂”这三个字几乎让简小从当即怒发冲冠。她瞪圆了眼睛,咬着牙说:“不怕。”相对于对地上不干净的东西,她对“鬼”的恐惧程度显然更高。

沈自横没有理会她的愤怒,又缓缓起身,诡异一笑,道:“你不知道鬼一般都喜欢在地上爬吗?哪里阴暗阴湿阴冷,它们……就出现在哪里。”

这话无疑又是一枚巨弹,炸得简小从浑身起毛,她就保持着刚才那个盘腿的姿势,看着沈自横幽幽地从她眼前走过,幽幽地在床上落定,幽幽地躺了下去,又幽幽地拉上被子。

她却是,再也不敢躺下去了,就这样站了起来,在软软的地铺上手足无措地小步走动。

这其间,她的内心做了很多挣扎,大抵围绕道德底线和心理作用等方面进行了激烈的斗争。她还一直用心理暗示法强迫自己睡下去,可是,屁股还没挨到床铺,她又跳了起来。然后,她又继续下一轮的心理斗争,又说服自己睡下去……

她知道,沈自横不可能把床让给她,但她也绝对不会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所以,她只能就这么将就……将就……

她将就不下去了,咬着牙闭着眼大声问:“沈自横,我能……我能睡你的床吗?”

“什么?”

“我……我觉得……这地上睡得不太舒服。”

“噢。”沈自横顿了顿,“那我睡哪儿?”

“嗯,如果你不介意……我给你铺地铺,保证和睡在床上一样。你是绅士……”

“我记得你说过我是人渣。”

简小从失语了片刻,见沈自横这么被动的态度,突然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于是干脆继续失语,怔怔地不再说话了。

她原本就和他不熟。《何当共剪西窗影》上说男人去当同志,大多人都是因为讨厌女人,觉得女人很麻烦。

转念一想,她好像真的,很麻烦。用鲍欢的话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何忘川,没人再能忍受她。

“唉——”她小小声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很想何忘川,想要打电话给他,可是手机在隔壁……

“很晚了,我很困,你能动作快点吗?”在她还发着呆想何忘川的时候,沈自横的声音突然入耳,很近的声音,弄得她快速地转头,只见沈自横已经站在她眼前了。

“啊……嗯……哦。”

简小从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就是这三个语气词,然后是呆呆地换好床铺,又呆呆地躺到了床上,呆呆地拉过被子盖到脖子下。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话:“谢谢。”

看来,还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就沈自横今晚这个毫无缘由出人意料的举动,颠覆了简小从对他的许多看法,包括冷血,包括无情,包括人渣,包括她一直以来坚持靠直觉选朋友的观念。

或许,她可以试着和他做朋友。

“嗯。”沈自横闷声回了一句。

简小从又道:“晚安。”

沈自横却没再说话了。

简小从还是有点害怕,窗外有猎猎的风声,引得她总把目光投向窗口处,又是一阵害怕。最后,她干脆拉过被子一把盖过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睡觉,睡觉……

第二天,简小从起得很晚,她的梦境很挣扎,她却记不太清楚自己梦到了什么。小房间里的窗户上没有窗帘,阳光齐齐地从外面照进了房间,她抬手遮了遮,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沈自横的房间睡了一晚。

地上沈自横的床铺很凌乱地揉成一团,让她联想到沈自横C大宿舍里的景象。简小从只是摇了摇头,原本不打算管它,但直到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完,再回到沈自横房间时,她心裏那条洁癖的虫子又开始爬出来作怪。于是,她再也看不下去了,蹲下去就替沈自横把被子叠了个平平整整,像豆腐块一样。

叠完之后,她还半跪在地上兀自欣赏自己的“杰作”,完全没有意识到门口站着的、这被子的主人,正用一种格外奇异的眼神盯着这情景。

等她满意地起身回头时,又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大跳,拍着受惊的胸口,她道:“你属鬼的吗?”

沈自横眼神瞬间淡漠下来,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地上那块“豆腐”被子,弯腰一拉,“豆腐”瞬间就散了。末了,他还背对着她扔来一句冷冷的话:“别挥发你的母性情怀,我最讨厌多管闲事的女人。”

沈自横这奇怪而又突然的反应,让简小从嘴巴都张成了“O”形,心下渐渐腾起微微的怒火,感恩于他昨晚的善举,她又不得不强行压制那簇怒火,捏了捏拳头,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多事了。”然后,转身离开。

她刚想要把他当朋友,可是,他这样喜怒无常、这样阴晴不定,她真吃不消。然后,她又忍不住想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突然就变得像债主一样。她只是帮他叠了一下被子啊,正常人应该都是感谢,难道沈自横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也不是啊,他的床明明还给她睡了!

简小从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放弃了追根究底。

她实在是……太不了解沈自横这个人了。

这边简小从走后,沈自横脸色阴冷地在书桌前的小椅子上坐下,习惯性地玩着台灯的开关,“吧嗒吧嗒”的声音让他倍觉熟悉。他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爱玩开关的习惯,却记得这一开一关、一明一暗的过程中,他的心总会掠过熟悉的不知名的悲伤。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眼前的这间房间里亮了一夜的灯,白色的日光灯,黄色的台灯,亮得刺眼,即使他用被子蒙住头,他还是一晚上都没睡着。

他已经很久没在睡觉时看见过灯光了,他C大宿舍里的灯,好像都是被他玩坏了开关,自此就再没修过。那灯光,也就再没亮过。若不是因为那个多事的女人,若不是因为她可怜的样子,他想,他是绝对不会让他的黑暗里……有光。

对他来说,光明就意味着丑陋,意味着无可躲藏的虚伪,意味着无边无尽的失望。他宁可自己被黑暗吞噬,也不要被光明拯救。

早晨五点多,熟睡中的简小从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揉着惺忪的睡眼,随意披了一件外套打开门。随后,谢晨峰兴奋的声音一下就入了耳:“从姐,快穿好衣服,咱们要去看日出啦!”

“啊?”

“看日出啊!这么神奇的自然景观,你也一起去吧,可别脱离伟大的学生队伍啊。”

简小从想拒绝,又觉得那样会太矫情,只好怅然道:“好吧,等我一下。”她可真是想睡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