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small>如果这不是结局如果我还爱你</small>

<small>如果我愿相信你就是唯一</small>

<small>如果你听到这裏如果你依然放弃</small>

<small>那这就是爱情我难以抗拒</small>

回C城的大巴上,简小从坐在临窗口的位子。沈自横坐她旁边,依旧是闭着眼,不过,他上次是真睡,这次却是假寐。

简小从开着窗户听着MP3,吹着春风,心情一直起伏不定。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离开良村,不想离开那山清水秀的地方。她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对陌生地方产生感情的人,实在是那片土地给了她太多的回忆,那些平和的、宁静的、安详的点点滴滴。她想,也许她骨子里就是一个向往简单生活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大概会是她一生的追求。

MP3里正放着很舒缓的钢琴曲,在这时却成了煽情曲,直把她感动得眼圈红红,就是在这样的情绪里,她接起了何忘川打来的电话。

“喂?”碍于沈自横还在睡觉,简小从刻意压低了声音,把脸挪向窗外。

“上车了?”电话的另一头,何忘川在C大校园小道上的一张木椅上安静地坐着。

“嗯,快到了吧。”

“小心晕车。”

“我坐窗口。”又看了看旁边的沈自横,简小从觉得很不好意思,小声道,“先挂了吧,我旁边有人在睡觉。”

“好。”

才挂了电话,一条短信就“嘀嘀”地传来——

何忘川:我在你学校等你。

简小从回:你不上班?

何忘川回:请假了。

简小从不自觉地微笑:你要带我去吃饭,我很饿。

何忘川回:好。旅途愉快吗?

简小从回:愉快,愉快到我乐不思蜀了。

何忘川回:我一直在考虑你的意见,去那里养老。

简小从又笑:说到做到。

两部手机,一个个按出来的字母,拼成一个个的汉字,最后组成一句句暖洋洋的话,让两个相隔并不近的男女的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

沈自横真的很不喜欢那种笑容。

大巴车在下午一点半抵达了C大,车一停,简小从就雀跃起来。安排完学生们下了车以后,沈自横也取了自己的行李包,先简小从一步下了车,连句“再见”都没和她说。

怪脾气的人,简小从想。

何忘川很快就看见了简小从,一锁定那个人影,他就长腿阔步地走了过去,他一直是这样走向她的。

春天的C城很美,横斜的树影落在铺着花砖的人行道上,简小从站在树下,眯着眼睛朝他微笑。

“我饿了。”简小从说。

“先回你宿舍。”何忘川倾身,一手提起她的行李包,一手弯了起来,简小从很识趣地挽起他的手,朝宿舍走去。

白律收回了落在人行道上的目光,发动了车子,半讽半嘲地道:“好看吗?”

沈自横没有理他,躺回座位上,再度闭上了双眼。车窗外有阳光漏进来,流连在他微闭的双目上,把他一张脸分割得明灭不定。

她很幸福,那男人看起来很好。

他那缕刚刚升腾起来的异念,也可以收起来了。

好在,不是很难。

好在,只是心尖处微酸,心房处微空而已。

“去哪儿?KIKO酒吧?”白律问。

“嗯。”沈自横沉声回应。

何忘川和简小从的午餐是在一家高级西餐厅解决的。

简小从一直挥舞着刀叉兴奋地说:“你不知道那里的日出有多好看,我跟你说,我拍了很多照片……”说话间,她还从包包里拿出相机,递给一直没吃东西光听她说话看她狂吃的何忘川。

何忘川笑着接过,低头翻起了照片。

“那里的空气很好,那里的阳光也很好,如果可以,我们还可以把我的爸妈和你的爸妈都接到那里去养老……哈哈哈,等我们老了,我就在那里做义务教师,我们的孩子也在那里上学,长大……”说到这裏,简小从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何忘川突然皱起了眉头,她疑道,“怎么了?”

何忘川的眼前是一张绝美的侧脸照。

画面上的光微微透着些红色,打在那人完美无瑕的脸上,那张脸的嘴角和眼角构成的含义是:舒适。

“这些照片都是你拍的?”何忘川问。

“是啊。”简小从仍旧不明所以,探身想去看何忘川在看什么,被何忘川单手摁回。

“吃饭吧,我是在说……你拍得很好。”

简小从嘟囔着坐下来:“奇奇怪怪的,后面还有昨天晚上酒会的照片,天啦,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喝了多少酒……”

“你喝酒了?”何忘川抬头反问,眉头皱得更紧了。

“嗯。哎,盛情难却啊,那些学生殷切期待的脸,我就是想推都推不掉。他们一个一个轮着上,害我硬是喝了二十多杯,喝到最后我都没知觉了,要不是沈自横送我回去,我估计就醉死在桌上了。”说到这裏,简小从突然想起昨晚的经历,她不记得沈自横什么时候怎么送她回去的,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失态……失态?又联想到今天上午沈自横对她的表现,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难道,她昨天晚上真的失态了?像恶俗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她吐了他一身?又或者是,她在醉酒时殴打了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她甚至怀疑,昨天晚上到底是不是沈自横送她回去的。

她迷茫了。

何忘川看着她的迷茫,心裏掠过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关了相机递给她:“‘五一’长假我们就去良村吧。”

简小从的思维回过来,咬着勺子笑着答道:“好哇。”

何忘川看着她,陷入了沉思。

吃完晚饭后,原本打算留下来陪简小从几天的何忘川临时有事,便买了飞N城的机票急匆匆地回去了。简小从坚持送何忘川去了机场,又一个人坐机场大巴回了学校。

白天不觉得,晚上一个人走在C大校园的时候,简小从才发现,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对这裏没了归属感,路上行走的学生们、木椅上亲热的情侣们、小卖部和奶茶店谈笑风生的店老板们,对她来说,已然成了陌生的风景。

她又想起良村那幽深的青石板路,那布着青苔的绿砖灰瓦,那现在想想还挺悦耳的犬吠……突然就思绪万千,她隐隐约约觉得,如果她有生之年不去那里生活上一段日子,会抱憾终生。

回到宿舍后,简小从先洗了个澡,又赶紧洗了衣服,端着盆子拿到阳台上去晾晒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趴在阳台上的沈自横。

她边抖着手上的衣服边问:“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吗?”

沈自横没有看她:“睡不着。”

“为什么?”

“不习惯。”

简小从愣了愣,很有感触地叹了口气:“看来,咱们在这一点上还是共通的。”

沈自横仍旧趴在阳台上,回过头来看她:“什么?”

把最后一件衣服挂上了晾衣架,简小从拍了拍手走近沈自横的方向,也趴在阳台上直视着他,笑道:“我们都是重感情的人啊,我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不太舒服,总觉得思想啊、生活习惯啊、一颗完整的心啊……都还留在良村呢……就说这大晚上的天幕吧,我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不是站在C大职工宿舍的阳台上,而是良村有天井的大院子里……我还从来没对一个地方这么动情过。”她去过很多地方做短途旅行,看过了许多美景,确实没有一次是像良村这样,让她魂牵梦萦。

沈自横看着她,半晌没有转眼。以至于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通过她看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突然想起了一事,于是问道:“昨天晚上是你送我回住所的吗?”

沈自横很快转回头,目光看向更远的地方:“嗯。”昨天晚上的一些回忆像小小的溪流一样,在他脑海里缓缓流过,“哗啦哗啦”的,那暖暖的脸颊,那温温的酒气,那低低的嗫嚅,那紧紧攥着他的双手,还有那颗贴在他背上跳动的心……

想着想着,沈自横的心跳就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如果说他有什么执念还留在良村,那绝对不是什么美景,而是与她有关的日子。

“嗯?你喝了酒?”简小从闻到了沈自横身上的酒气,随口问道。

沈自横有点站不住了,也不打算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仓促道:“我醉了,睡觉去。”然后转身走向了推拉门,又关上门,消失在简小从眼前。

回C大几天后,简小从从易傲教授那儿接了份兼职——在C城一家文学杂志社做文字编辑,专门负责校稿。

文字编辑的工作很轻松,工作时间是在课余,她的休息时间因此被挤得一点不剩,生活也变得充实起来。一充实起来她的想法就少了许多,少到她除了忙碌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那些搁在良村的牵绊也就慢慢淡成了内心深处的一道浅浅的回忆。

晚上上网的时候,一位N城的老同学给她发了一个文件,让她好好地看看。她也没多想,传完之后就点开了,泡了一盒方便面边吃边看。

文件是幻灯片的格式,总共有八张,全屏播放的话,需要动手一张一张地点。

简小从的阅读能力一向很好,加上最近又给杂志做编辑,她很快就看了三页,基本明晰了这文件所讲的内容:是说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还配着一段十分凄惨的音乐。

翻到最后一张的时候——

笔记本电脑的音响里先是传来一道诡异而尖锐的尖叫声,久久回荡在耳边。

那时,端着泡面的简小从已经被电脑画面上那张恐怖的淌血的鬼脸吓呆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几乎是立刻扔掉了手里的泡面盒,同时“啊”地尖叫了一声。

同时,简小从一个箭步跑向了床头,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边喊着边在被子里颤抖着。

喊着抖着,她就哭了。

她很认真很认真地在看那个故事,还很认真很认真地估计了一下那个故事的最终走向,孰知,这只是一个吓人的小游戏。

一般人可能能接受,简小从却不能。当然,不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她在恐怖片鬼故事这个领域的心理承受能力,还尚未开发出来。

沈自横是被那道尖叫声吸引进来的,那时,他正在阳台找一件东西,听到她的尖叫声后就直接从阳台上奔了过来。

沈自横完整地扫了一遍简小从的房间,确定了她的“尖叫”不是因为什么盗窃等因素之后,他很容易就看见书桌上那台跳动着灵异照片的电脑。

沈自横起初皱着的眉头因为床上那个蹲在被子里不停抖动的身影而缓缓松开,嘴角渐渐有了笑意。

“喂。”他走近她的床头,轻声喊她。

简小从还沉浸在那恐怖的画面里,根本没听到沈自横的声音。

沈自横干脆掀了她的被子。于是,他一眼就看到了蓬头垢面还眼泪哗哗的她,刚刚还生出的笑意又霎时收起,他拧着眉伸手拂开她额上被眼泪沾湿的头发:“别哭了。”

他的动作缓之又缓,他的声音轻之又轻,他的表情柔之又柔。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样子有多不正常。

他毕竟已经忍耐了一个多礼拜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全然忘了自己要怎么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跟她相处。

没了被子的保护,简小从唯一能做的就是“哇哇”大哭地往沈自横身上扑。她的手心裏捏出了汗,有些滑,她就全部擦在沈自横的衬衫上,然后再找到两个比较好抓的衣角,紧紧地抓住。

半分钟后,简小从已经完全扒在了沈自横的身上。

沈自横无措地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只能僵硬地伸着,心潮随着她忽起忽落的哭声起伏,又最终趋于平和。

“那个……那个方……方巍然……太……呜呜呜呜,那张鬼脸……”简小从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遭遇。她从来没有看过鬼片,连恐怖照片都不曾看过。所以,这样的经历对她来说,实在是陌生而又可怕。

沈自横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双僵硬的手终于以一种极自然的方式拥住了她。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冷漠:“……不要怕。”

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远比不上大|波澜带来得震荡,所以第二天,简小从照常上课上班,尽管,她一整天都被那照片折磨得精神不佳。

傍晚回宿舍的时候,她远远地看着自己的阳台,看着自己的房间,突然不想回去。实际上,她是不敢回去。

她去小卖部买了一大桶冰激凌,边用小勺挖着吃边上楼,边思考着这一夜要怎么过。

在楼道口,她发现沈自横的宿舍门开着。

她刚走近,沈自横就出门了,微一偏头扫了她一眼,继续关门。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他的手正微微颤着,很不自在。

“你要出去?”简小从急忙问。

沈自横淡淡地道:“嗯。”白律约了他喝酒。昨天晚上,她睡着以后,沈自横就坐在她房间的床上慎重思考了很久。在出国前的这段日子,他不能要求简小从不要出现在他面前,那他便只能自己消失了。只要她不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能自己控制好自己。

“去、去哪里?”简小从不着痕迹地移动了步子。

沈自横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事?”

简小从摇头。

教职工宿舍的楼道很窄,只能一个人行走。简小从站在最中央的地方,把沈自横的路堵了个结实,他皱着眉头道:“有话快说。”

简小从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开口:“那什么……我……我刚下了一部很好看的电影,那什么……一个人看很没意思……那什么……”

“没空。”

“很好看的……”

“麻烦让一下。”

“你……别走。”

简小从觉得自己一生都没这么狼狈过,一手端着冰激凌,一手抓着沈自横的格子衬衫,可怜兮兮的样子。往常这个时候,她最先想到的会是何忘川,可是,何忘川3月份升职以后已经忙得不成人样,她每次打电话给他,他都是没吃饭没睡够觉的状态,她总觉得为这种怕鬼的小事打扰他很该死。

出人意料的是,沈自横真的没走了。

事实上,简小从是没有下影片的,为了让沈自横看电影看得更自在,她还自作主张地挑了部法语片来缓冲。

“呵呵,这片子评价很高,你慢慢看,慢慢看啊。”最好看到我睡着了再走,简小从卑鄙地想。

她快困死了。

简小从的屋里只有一张长沙发,地上有几个软绵绵的海绵坐垫。她安静地坐在一个坐垫上,背靠着长沙发边吃着冰激凌,边小心地看着沈自横。

沈自横也在一个坐垫上坐了下来,挺配合地看着电影。

夜幕像一张网,悄悄地裹住了整个世界。

法语片对简小从来说唯一的好处就是催眠,只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过去了。她的脑袋斜靠在沙发上,一只端着冰激凌的手已经垂到了地上,另一只握着勺子的手也以肘为支点搁在沙发上。

她的睡态很安详,只是脸上嘴角都沾了少许冰激凌。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吃香草味冰激凌,对之嗜吃到了一定境界。几个有何忘川相伴的炎炎夏日,她通常都是手里捧着一大桶香草味冰激凌,笑嘻嘻地和何忘川聊天。

那个时候,何忘川并不是很忙。

那个时候,她也只是一个经常没课的大学生。

梦里不自觉地开始出现那一幕幕安宁详和的情景,以至于简小从连睡着都嘴角带笑。

沈自横放肆地看着她。

她脸上和嘴角的冰激凌让他微微皱了皱眉,他去书桌上拿了张纸巾,轻轻走近她,倾身,小心地为她擦去那些乳白色的东西。

擦着擦着,他的唇便不自觉地朝她的脸贴了过去。

是因为纸巾擦不干净。沈自横在心裏这样对自己说。

她的呼吸洒在他的鼻尖,他如此熟悉她呼吸的频率,他如此渴望她的温暖。

他双唇下移,贴上她的嘴角。

这地方也很不干净。沈自横这样想。

只是短短的碰触,他的一颗心又没用地开始狂跳。双手撑住简小从身侧的沙发,他想停住这样荒谬而又可笑的举动,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她一点点。仿佛这样,他所有的寄托、所有的向往、所有的期待,都得到了满足似的。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

只要在这样不为她所知道的时候,他与她有过这样的回忆,他便心满意足。自此,再如何,他亦不会遗憾。

简小从伸出舌头回应他的时候,沈自横两只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她居然像舔冰激凌一样舔着他……

她的眼睛明明还是闭着的。

她明明还在睡着。

她明明……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却对之,甘之如饴。

只是,这是一个吻。

它有个学名:舌吻。

所以,它还是一个男女之间深深的舌吻。

沈自横的,初吻。

阳光晴好的周末,晚起的简小从打算晒下被子,4月份的C城快被雨水洗成海带了,能出太阳实在是个奇迹。抱着被子上阳台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隔壁阳台上背倚着围栏而立的沈自横。他穿着一件很宽松却很修身的灰白色线衫,正低着头认真地翻阅着什么,额前的碎发染着金光闲闲地搭着。

简小从把被子搁在阳台上,铺好,伸手挡住阳光,朝沈自横的方向靠去,好奇地道:“在看什么?”

沈自横微一偏头,朝她扬了扬手上的东西。

简小从凑过去,那是一本美术杂志,瞥眼之间看见书页里那很有意境的水墨画,随口问:“你是在学习吗?”

沈自横一开始没太明白她的问题,略一思忖,眉头放松,淡淡地道:“他们登了我的作品,这是样刊。”

简小从“咦”了一声:“是你最近画的吗?”

“是我以前的作品。”

简小从突然好奇起来:“我很想看看你的大作,不介意给我看看吧?”

沈自横翻书页的手指停住,顿了几秒,他又随手翻了几页,摁着书页递给她:“这本……你拿去吧。”

“拿……拿去?”

沈自横看了她一眼,道:“送给你。”

简小从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沈自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说送就送?这也太……随便了吧?!

又一想,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小气过,她得他的恩惠可不少,她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么想后,简小从便十分自然地接过了画册,边低头欣赏着杂志上的一幅人物水墨画,边微笑着说:“你送我画册,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好了。”

听完简小从的话后,沈自横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再开口说话。

“这是你什么时候画的呢?”简小从虽然不懂绘画艺术,但她看得出来,沈自横作品里的人物轮廓清晰,笔法浓淡有致,墨色均匀。至少,她能看得出来他画的是一个背影,一个女人的背影,一个不太苗条的,女人的背影。

“不记得了。”沈自横答,他确实是不记得了。事实上,这种人物画他画过很多,很多很多。

简小从还在仔细地看着那幅画,简简单单的墨色,她却很神奇地看出了画面之意:眷恋,深刻。眷恋画中人的背影,对画中人印象的深刻,深刻到仅用五彩墨色就勾勒出一个这样清晰的人物。

这绝对不是绘画技巧的问题,这是一个人感情的投注。若不是观察力极强,那一笔不多一笔不少恰到好处的笔墨是不会如此生动形象的。

“这是你很重要的亲人吗?你母亲?”简小从好奇地问,抬头看向沈自横。

他很明显地怔了一下,眼角脸庞掠上淡淡忧伤的表情,但他却想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没有成功,这让简小从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很残忍。

沈自横其实没想到简小从能从他的画里看出这么多。

人物画大多有模特,她一个行外人,关注点不应该在他和画中人的关系上。可是,简小从这样的认知却让沈自横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失神地看向远处的蓝天,慢慢重复着她的话:“很重要……的人?”

简小从以为沈自横是在问她,便笑嘻嘻地答道:“这幅画,让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简单的背影,特别安全特别可靠。嘻嘻,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宽厚的背,但就是让人无比信任地想要依赖……就好像,有了这个背影在,什么风霜雪雨……都不用怕了……能画出这种感觉,这个人不是对你很重要吗?”

沈自横转头,用一种探知的眼神看向她,像在寻找着什么熟悉的感觉,又像是要穿透她的眼睛去到什么地方。

简小从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转移话题:“呵呵,好像这杂志上其他人的画都没你画得这么有味道呢。”

“……”

见沈自横不答话,简小从不得不挑起他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对了,你去法国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嗯,还好。”沈自横收回目光,他实在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哎,真幸福,法国是个好去处啊,我可是一直都很向往。”她高考前有过一个这样的机会,那时,她德国留学回来的姑姑一直撺掇简小从的父母送简小从出国留学。简小从自己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她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完全够出国的资格,她也一直想过下不一样的新鲜生活。未料,即使是姑姑的百般劝说,把国外说得千好万好,她父母仍不为所动,不仅没让她出国,连高考志愿都让她填的本城,就怕她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不好。

沈自横再看她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认真起来:“很想去?”

问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竟有一些期待,至于在期待些什么,他也不知道。

简小从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莞尔:“说说而已啦!我去法国干什么,我男朋友和我的家人都在国内啊,除非我举家移民……不过,或许我结婚的时候可以去那里度蜜月……嗯,说起来,我结婚的时候你也刚好去法国。”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表情更愉悦了一些,“这个……真的可以纳入我的考虑范围……到时候,没准我们会在巴黎见面,哈哈,很神奇的际遇啊。”

天气明明很好,气温明明很好,阳光明明很好,简小从的笑容明明很好,沈自横却觉得冷。

半晌,他才平复好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今年的8月8日。”

那天下午,简小从在屋里翻了半天,她除了一些公仔和玩偶之外就只剩下书了。送公仔和玩偶虽然是比较靠谱的送法,但她不太相信沈自横会喜欢她的礼物。思量了许久,她决定送沈自横一本她自己很喜欢的诗集。这样的以物换物,让她想到了诗经中的一句话“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想到这句诗的原因倒不是简单的礼尚往来,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具体有多奇怪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她的直觉告诉她,她不要欠他的,哪怕是一本小小的杂志。

因为见面时间和通话时间的缩短,何忘川提出了一个十分实用的方案:与简小从网上视频。这个方案最便捷的地方就在于,他可以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每天见到她。

简小从当然是欣然答允。

周日的晚上,简小从照常打开电脑,打开视频,又打开一部电影,端着一盒泡面吃起来。

“你大概不知道长年吃泡面的人会得多么恐怖的病。”何忘川一边快速地敲着键盘,一边幽幽地说。

他的电脑没装摄像头,所以,他看得到简小从,简小从却看不到他。虽然简小从曾为此提出过反对意见,并喝令何忘川去装一个摄像头,但她最终是被何忘川的一句“我看得到你就够了,我工作的时间太多,你不会喜欢看我工作的样子”而最终驳回。

简小从对着摄像头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你在把我当小孩唬吗?”

“嗯,这样不对?”何忘川的语气里带着笑意。

“当然不对。你又不是我爸妈又不是我哥哥又不是我长辈,总把我当小孩我会把你当亲戚的。所以,你得十分平等地看待我,用看一个女人、看一个大人的目光看我。”

何忘川敲键盘的手一停。

电脑那边的简小从看不到,他的眉头瞬间就已深深蹙起,突地又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小从,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这语气、这语调,让简小从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

可是,她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讲错了什么,她不敢问,因为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让何忘川心情不好,她不想再听到他叹气。

所以,她笑着转移话题:“嗯,好。那……你快去工作吧,一心两用不好。”说完还对着摄像头做了个夸张的吸面动作。

何忘川敲键盘的声音这才缓缓传来。

其实,简小从有一些失落。

为了掩饰这种失落,她强迫自己尽快投入到电影剧情里去,而且,她也成功地做到了。

所以,沈自横出现在她家阳台门口的时候,她是被吓了一大跳的。一口泡面还没来得及吞下,她就急匆匆地朝那个身影怒道:“喂,你……你……你怎么……怎么进来的?”

沈自横站在阳台黑暗处,简小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用脑袋指了指阳台。

“你爬我家阳台?!”虽然这是唯一的答案,是简小从问都不用问就可以知道的答案,毕竟,上次白律就做过类似的事,她自己也做过的。可她没办法想象,沈自横这种人……也能做出爬阳台的事情!

见沈自横始终站在她家阳台上似是有事的样子,她好奇的神色渐渐加深,干脆放下泡面,穿着拖鞋朝他走去。

因此,虽然她记得暂停了电影,却忘记了,何忘川那头,敲键盘的声音已经完全停止了。

简小从在阳台上种了一盆小仙人掌,所谓小仙人掌并不是指仙人掌小,而是装仙人掌的花盆很小,但是仙人掌却长得很大很健康,也一直未曾耽搁她多余的时间去照顾它,所以,她对之很是喜欢。

而现在,此刻,在沈自横身形所站的位置旁,她心爱的小仙人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端正地立在阳台上,而是支离破碎地躺在一楼的水泥地面上。

简小从趴在阳台上看了半天,考虑了下,立马回到宿舍拿了个洗脸用的小盆子,“噔噔”地跑下了楼。

好在只是花盆摔得稀烂,那株仙人掌还是十分健康完整地躺在一小撮泥土里。简小从小心地拨开一些碎片,捧起仙人掌的根部,放进小盆子里。起身在四周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不远处的校园小道上有一个花坛,那里该有土吧,她想。随即,她捧着小盆子朝花坛走去。

沈自横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花坛里的泥土很松软,简小从一脚踩在花坛上,小心翼翼地将花坛里的土一捧一捧地送进小盆子里。沈自横的身影靠过来时,她十分认真地解释:“在这个世界上,靠着阳光为生的有向日葵,有各种各样美丽的花朵,有树、有草……你看仙人掌,它虽然长得没花美,它却不像那些花,只禁得起阳光,禁不起风雨。它也没树那么强壮没草那么顽强,它长着带刺的外表,却有柔和得渗水的内心。它是一株很人性化的植物……你看,我把它放在阳台上,只在记得的时候给它浇浇水,不用过多的养分,它就能长得很好很好……不过,土壤对它还是很重要的啦,没土它就活不下去……所以,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简小从说到这裏的时候停住了,因为眼前那个身影缓缓弯下腰,一双手出现在她面前,她抬头,正对上沈自横低垂的眉头。距离很近很近,近到仅凭着几盏路灯,简小从就能清楚地看到沈自横干净的脸,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弧度很好看的鼻子……

看着他学自己刨土的认真样子,简小从的心脏没来由地狠狠跳了一下,跳得有些疼。

适应不了这样的频率,简小从很快又低下头,视线重新聚集到花坛的土上,刚才那阵不寻常的心跳,直觉让她不要去追究。

“其实……你没必要来帮我……”简小从下意识地想支开他。

“仙人掌是我打碎的。”沈自横答道。

“啊?你打碎的?”简小从惊讶地道,“我还以为你是目击者……没想到,你居然是肇事者。”

“抱歉。”沈自横捧着一抔土抬头看她。

“没关系啦。”为了证明是真的没关系,简小从也抬头,看见他真诚的抱歉样子,有些感动,随即又友好地笑了笑,“就是一盆仙人掌而已,不,只是一个花盆而已。来来,快点刨土吧!”说完后,她又投入到大爪挖土的进程中去了。

沈自横收回胶在她身上的目光,黑幕一样的天空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月亮。他一闪神之间,仿佛看见那个皎洁明亮的东西里生出一双动人的眼睛,弯弯的眼角,对他微笑着,微笑着,这样的错觉让他觉得幸福,好幸福……

他不自觉地把手中的土抓紧,他想要这份幸福,很想要。

端着满盆的土和一株虽然可怜但仍旧存活着的仙人掌回到宿舍后,简小从小心翼翼地把仙人掌摆在了阳台的角落,又浇了水,想着明天要再给它买个花盆。

折腾了半晌之后,她又想起何忘川还在和她视频,于是,她又屁颠屁颠地跑回电脑前,对着话筒“喂喂”了两句。

“嗯,我还在。”何忘川的声音传来,他刚去洗了澡。

“嗯,你的工作还没忙完?”

“没,还有一部分。”何忘川边擦头发边单手弹开电脑画面,简小从一张忙碌过后的疲倦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他突然起意,“小从。”

“嗯?”

“你觉得……我换份工作好不好?”

“嗯?”简小从的眼睛睁大,满脸的疑惑,“你打算换工作?”

“你希望我换吗?公司有一个调任的名额,我可以去C城。”

“真的假的?!”

“真的。”

“是平级调动吗?不会影响你的前程?”

“不会。”

“那我当然希望你过来,嘻嘻!”简小从径自沉浸在何忘川即将来到C城的快乐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提的两个问题中,何忘川只回答了一个。

简小从并不是个健忘的人,她只是因为忙碌而忘记了许多事情,比如,她轻易就忘了要给仙人掌买一个花盆。

不过,她忘了,沈自横却没忘。

那个黄昏的傍晚,沈自横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个花盆,又一盆一盆地搬出各种各样的仙人掌、仙人球,看得简小从的下巴都快掉了。

“你没事……吧?”简小从看着自家阳台一盆盆一排排放着的仙人掌家族,对沈自横这个人的存在都产生了怀疑。

“不喜欢?”沈自横边问,边伸出手像拍小动物一样轻轻拍着一株仙人球的“脑袋”说,“花店老板说,它们也需要朋友。”

看沈自横那样认真的样子,简小从有些哭笑不得,皱眉道:“那花店老板有没有告诉你,它们还要结婚生子,还要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所以让你把他店里所有的仙人掌都买来?”

沈自横脸色一变:“看来,你是很不喜欢它们了。”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买得太多了。”简小从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它们自己不会觉得多。”

“要是这些都摆在我家阳台,路人会以为我家是卖仙人掌的,不如……你可以考虑一下分送几盆给其他人,对了,白律!送几盆给他怎么样?”说罢,简小从还正儿八经地从一堆仙人掌中挑出几盆。

白律对沈自横的在乎程度她看得清清楚楚,沈自横对白律的冷漠简小从也渐渐知悉。她有时候十分好奇沈自横和白律……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可每次一想知道,她又强迫自己别八卦。

沈自横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给他?为什么?”

简小从窘道:“情侣之间送个小礼品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

沈自横的眉头松开,兀自微笑起来,接着,他深深地望向简小从,转为一脸认真地道:“我和白律除了朋友关系,没有其他任何关系。”

这话过后,恰好有一丝微风吹过,简小从额头前的头发被拂乱,挡在眼前,也正好遮住了她眼里那缕转瞬即逝的惊慌。她无意识地抓住阳台上的围栏,问道:“你,那个时候,在良村……你不是……自己承认过……”

“我不认为你看不出来我那样说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什么?

是什么?

简小从纳闷了。是为了减少些骚扰?是为了断绝女生们的念头?是为了……是为了帮她?如果是为了帮她,他又为什么要帮她?

她并不确定,于是她不死心地问:“你确定你和白律……不是那种关系?可是,你到底是不是……”

“我喜欢女人。”沈自横干脆地打断了她。

上午上完课后,简小从提着外卖盒回宿舍。

上楼之后,她在楼道口看见了一个美丽的中年女人。那女人穿着一件简单的浅灰色风衣,一双高跟鞋,披着一头柔顺的长发,礼貌地对简小从微笑了一下。

那女人似乎是找沈自横的,正站在他宿舍门口,优雅地踱着步子。

原本打算开门回宿舍的简小从最终没能控制住多管闲事的心,好心地提醒道:“阿姨,你要找沈自横?”

那女人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看了她一会儿又问:“你住对面?”

简小从点头“嗯”了一声。

“你认识沈自横?”

简小从惊了一下,又点了点头,道:“他可能会很晚才回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那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看着简小从。半晌,她似乎在简小从脸上看到了令她满意的内容,微笑了一下,低头从随手提着的包里掏出一个蓝色信封,递给简小从道:“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沈自横吗?”

她的样子真的很优雅,优雅得让人心生距离感。简小从疑惑地问:“请问你是?”

“我叫沈墨。”顿了顿,她又说,“我是沈自横的母亲。”

晚上很晚,晚到简小从洗完了澡洗完了衣服去阳台晾的时候,沈自横才回来。她在阳台上看见他从白律的车子里下来,下车的时候步伐似乎有些不稳,看起来像是喝了酒。她就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他,手里的衣服半天没有挂上挂杆。

沈自横抬头看见了她,亦看见了她慌忙躲开他视线的模样。他嘴角微微酿起苦笑,独自迈步朝楼道里走去。

白律很快跟上,沈自横最近很不正常。

简小从又低头咒骂了自己一句,自从上次沈自横用那样认真的眼神告诉她,他喜欢女人之后,她就不自觉地害怕起来。害怕什么,她并不是很清楚,她直觉地想要躲起来,她和鲍欢讲过自己的反应,鲍欢没有给她做出任何有价值的分析。

“离他远点。”她只记得鲍欢的这句话。事实上,鲍欢从头到尾也只给了她这一个建议。

她从来都很听鲍欢的话,用鲍欢的话说就是“我比你更清楚你的幸福是什么”。

晾好衣服,简小从把那个蓝色信封捏在手里捏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去找沈自横。

到沈自横宿舍门口时,她又犹豫了很久才伸手去敲门。

开门的是白律,白律疑惑地扫了一眼简小从,痞痞地笑:“有事?”

简小从低语:“我来找沈自横。”

沈自横很快出现在了门口,并毫不温柔地伸手拉开白律。简小从被他眼里那种异样的神采晃得心疼,只得急忙垂下眼睛,把手中握出了汗水的蓝色信封递给沈自横:“这是你母亲让我转交给你的。”

沈自横这一刻的表情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暴风骤雨。他问:“你说,这是谁给我的?”

简小从抬头:“你母亲。”

“沈墨?”沈自横问,尽力压制内心的波动——她又来了。

简小从点头:“她让我一定要亲手……”

话还没说完,手上的东西就被沈自横一把夺过:“谁让你多管闲事收她东西的?!”

简小从眼神一凝,不解地道:“我只是路过……”

“不要用那副无辜的样子看着我!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收陌生人的东西,不要随便替别人做决定吗?你怎么永远都改不了那副喜欢插手别人事情的恶癖好?”

简小从被他这样毫无缘由的吼声激怒了,表情微变,再开口时她的语气也不好:“沈自横,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自横用一种悲凉的眼神看着她,打算关门。

简小从在他关上门之前挡住了门,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虽然不知道你和你母亲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最起码她是长辈。我住你对面,她让我给你带东西,我做错了什么?只是带个东西,怎么就成了插手别人事情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可理喻!”她白皙的脸因为愤怒而充斥着两酡红色。

“她不是我母亲!还有,你要消失尽管消失得再称职一些。”说完,沈自横便不再管她的推阻,径自关上了门。

门一关,简小从就瞬间无力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酸得难过。

她做错了吗?她擅作主张多管闲事了?

怎么又是她?怎么又是她!

第二天下午,何忘川来了。

数了数,简小从已经连续两个月没见到他了,她最近心情都淡得出奇,仿佛看什么都看不顺眼,看什么都能在其中看见沈自横恼她怨她的样子。她实在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切,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何忘川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吧。她想。

“瘦了许多。”何忘川陪她去了超市,一边朝购物车里塞满各种食物,一边心疼地上下打量着她。

简小从笑了笑,却感觉笑容很陌生,仿佛许久没有笑过,仿佛那些能让她产生快乐的东西已经在渐渐遗失。她强迫自己语气放轻松:“都是上班太忙导致的。”

何忘川看着她,也不多言。

晚上,何忘川为她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全是她爱吃的、有营养的食物。她本来以为自己胃口会不好,没想到最后她吃下了两碗饭。

她打算洗碗,何忘川从墙上拿下围裙,又替她系上。原本就是一个亲密的姿势,何忘川却似不满足一般,完全放弃了系围裙这件扫兴的事情,直接从背后环住了她。

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子里,低低地萦绕在她耳边:“怎么办?我还是来C城吧,这样下去……我怕是会得很严重很严重的相思病。”

简小从想推他,被他抓住了双手,齐齐交叉在前面。她只得无奈地道:“我们不是每天都视频了吗?”

“望梅止渴……是假的。”

简小从一开始没听明白何忘川这话的意思,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一想明白,她又觉得不好意思,脸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根。何忘川有些忘情地感受着她脖子间温和的热度,在她脖子上颜色最诱人的地方轻吻了一下。

沈自横在简小从家阳台上完整地看到了这一幕。

他是被白律撺掇来道歉的。他不该把对简小从总躲着他的错与他对沈墨的恨混淆。他不该朝她发火,毕竟,她是他的快乐,他怎么能让他的快乐不快乐?

在今天之前,他没想过,快乐是把双刃剑,能把你送至快乐巅峰的人,也是唯一能把你送入痛苦深处的人。

他无法形容自己在昏暗的阳台看见温暖灯光下那和谐的一对时心裏的想法,但他记得,他所经历过的任何苦难和痛楚都抵不上这一幕。沈墨的爱,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便无所谓失去。

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黑暗里,终于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不管他争取与否,怎么争取,都是不属于他的。

简小从并没有看见沈自横,但何忘川看见了。

何忘川看见沈自横转身离开了,有些欣慰,但终究是不放心。末了,他在简小从的肩窝处轻轻地说:“我会留在C城,先租好房子,你搬去和我一起。”

简小从呆住:“搬出去?”

何忘川换了种语气:“你不愿意?那我住这裏?”

简小从摇头:“不是……”

“不是?”何忘川期待的心和声音提到同一个高度。

简小从陷入沉吟中。

半晌,她的眼里有了一丝坚定的光,唇齿间吐出一个字:“好。”她现在还很清醒,清醒地知道,她的男朋友,她未来的丈夫,是何忘川。

也只能是,何忘川。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生活里出现意外,一点也不能。所以,她所能做的,就是在意外发生之前,扼杀它。

简小从拖着红色的大行李箱,端着一盆仙人掌离开C大教职工宿舍的时候,再一次在阳光下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宿舍。

只一眼,却心绪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感受,各种从未有过的心潮齐齐向她涌来,她想哭。

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感觉有些舍不得,却不知道是舍不得什么。

红墙树影?古朴风情?抑或是来之不易的友情?还是什么挥之不去的某种轻微的,挑人心弦的……其他?

她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上午离开,穿一件乳黄色的针织衫,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有些凌乱的刘海儿被太阳晒得发黄,如此清淡的身影,如此深刻的离愁。

几秒钟的凝视,她便一头钻进了出租车。

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斑驳日影里。

她从来都是站在阳光下、走在阳光下。

她走了。

沈自横掀着一角窗帘,最终,只看得见一溜黑色的汽车尾气。

简小从不想去探寻何忘川为什么执意要她搬出来,即使他自己人还在N城。她觉得这样,很好。何忘川租的房子离C大很近,她只要坐一站车就能到,去杂志社上班的日子她也只需要坐五站车,都有直达车;小区旁边有一家很大的超市,放学下班以后,她可以在那里买到任何在C大校园内买不到的食品、生活用品;房子很好,向阳,阳台很欧式,视角也很好,可以将不远处的C大一览无余;房子里摆放着的米黄色和乳白色的家具很温馨很舒适,她住得很好很好……

什么都很好,很好。

就是时常空得难受。

不知道是房子空得难受,还是其他不知名的地方,很空。就好像此时此刻,简小从端着一杯暖暖的咖啡坐在阳台的秋千上,翻阅着一本刚买的杂志,阳光晴好,一丝不和谐的风都没有。

她却冷得披上了风衣,冷得自顾自地低语:“真冷啊。”

何忘川很快也搬了进来,冷清的三居室房子总算有了人气。简小从习惯性地微笑着生活,然后第一次发现,其实,没什么好笑的。

“小从。”那天晚上,何忘川陪她一起看夜景。

“要喝咖啡吗?”简小从从阳台外收回脸,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杯子。

何忘川微笑着点头。

从小区附近的超市买来的上好咖啡豆和咖啡机,她熟练地调好分量,静静地等着小小的咖啡豆被打成咖啡色的液体。她又从橱柜里取出一只自己精心为何忘川挑选的情侣杯,把咖啡倒进去,小心地端去阳台。

何忘川坐在另一张摇篮上,窗户已经被关上,外面的细微嘈杂和远处并不怎么有影响力的交通噪音已经完全被隔绝了,小小的阳台一片静谧。

“给。”简小从在何忘川的对面坐下。

何忘川端起咖啡,很给面子地猛喝一口,烫得他禁不住咳嗽了起来。

简小从很快拿了纸巾给他,抱怨道:“有必要那么急吗?没人和你抢。”

何忘川笑道:“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做的东西。”

简小从被他的话惊住,隔着杯口抬眸看他,又瞬间移下眼神,兀自微笑:“是啊。”是啊,她会给他煮咖啡,她会给他拿纸巾,她会在第一时间关注别人的冷暖了。

她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等爸爸妈妈给她做这个给她做那个的小公主了;她也不再是那个只会接收何忘川无微不至不求回报的好的傻女人了……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着。

在她皱眉沉思的时候,一只手已经递了过来,在她的眉间处抚了抚:“别露出那样的表情,看着心疼。”

终于喝下一口咖啡,那最原始的、未经加工的苦涩便直直地侵入他的唇齿,他突然问:“什么时候爱喝这么苦的东西?”他记得她爱吃糖,爱吃香草味冰激凌,爱吃一切甜的,不记得她爱喝原磨咖啡。

“住到这裏以后吧。”简小从捧着杯子回忆起来,“那天在超市看见咖啡机在打折,就随手买了一个……买回来才发现,只有咖啡机没有咖啡豆……呵呵,好在超市离这裏近,我就再去买了一些咖啡豆,按照说明给自己磨了一杯,口感还不错,我挺喜欢。”

“哦。”何忘川轻应,似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眉也微皱起来。

两人陷入到一阵沉默里。

简小从失神地望向窗外,起身想去开窗,何忘川的声音传来:“很晚了,会着凉。”

简小从想开窗的手僵在半空中。

怎么回事呢?怎么觉得闷得难受想吹风?怎么总觉得心裏嘴裏淡得无味,淡得发苦呢?怎么总觉得好像掉了什么东西在C大那间小宿舍想去拿回来呢?怎么总觉得怎么都找不回最纯粹的开心了呢?怎么最近总容易多愁善感发呆了呢?

“心情不好?”何忘川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心醉,眼底的柔情也似可以抛开世间万物。他发现了,他发现了她的变化,让他……不安的变化。

简小从低语道:“不知道,就觉得……没什么可开心的,没什么可提起兴趣的,觉得自己以前过得挺奇怪的。”

“挺奇怪的?”

简小从慢慢地呼出一口白汽,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总在颠覆自己,总想找回以前的感觉。可是,越回忆越发现,我那么多年的生活经历,就像一张白纸。”

何忘川在简小从的脸上发现了自嘲,那表情对他来说,对他所熟知的简小从来说,是一种极其陌生的符号。他叹了口气,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从,你长大了。”

简小从茫然地转头看向他:“长大?”她还不够大吗?

何忘川点了点头,用一种坚定的眼神看着她,又长手一伸,端正她的双肩,认真地说:“我们只会在童年无忧无虑,那种无忧无虑是最纯粹的无忧无虑,然后,我们开始成长。成长环境里,会有很多疼我们爱我们的人,在这些人的庇护下,我们可以免去很多不快乐,所以,我们在这段时间也是无忧无虑的。很多家庭幸福的孩子都有这么一段时间,只是时间的长短不同而已……伯父伯母很疼你,所以你这个阶段经历得比较长。再然后,父母老了,我们要自己面临社会,面临许许多多不同的人,面临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我们就要自己去经历一些伤悲、一些喜乐……我们就是这样成长的。”

“可是,我没有伤悲喜乐,我就是……无感。”什么都淡淡的,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什么都无力。

“你不是无感,你是没来由地惆怅,俗称‘无病呻|吟’。”何忘川的口气很严肃,“小从,我不知道这段我不在你身边的时间你发生了什么,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对我来说,关于你的,很重要的只是现在和将来。我希望你会一直和我分享你的心事、你的变化。”

“为什么?”简小从问,眼神无知得像个婴儿。

“什么?”

“为什么会……无病呻|吟?”

“这个,正是我想知道的。”何忘川说。

为什么?

无病呻|吟,这并不是一个好词,听起来像是犯贱,简小从有些悲哀地想。她有什么资格无病呻|吟呢?这个社会,这座城市,有太多该悲哀的人,比如……沈自横?他即使提起最该关爱他的父母时都是愤怒的,他一个人生活,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性格孤僻骄傲……

回过神来时,正对上何忘川关切的眼神,简小从有些心虚,扯出一丝微笑道:“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嘻嘻,我会尽快度过这段时期的,相信我。”

何忘川也朝她露出微笑:“嗯,好。”

何忘川转身之后,简小从的目光就立刻暗淡了下来。

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下完课,简小从和雷莎莎走出教室的时候,有人在楼下喊住了简小从。

是白律。

他倚在他耀眼的跑车上,抱着双臂和简小从打招呼。雷莎莎怪笑着和简小从道了声再见就先走了,简小从抱着书朝他的方向走去。

隔着一米的距离,简小从就抬头问:“有事吗?”

白律笑了笑,手伸进车窗里,摸索了一阵,拿出几个蓝色的EMS信封,道:“这是沈自横让我带给你的。”

简小从顿了顿,接过白律手里的东西,低头看了一眼:“谢谢。”

她以为白律应该是会立即转身上车离开的,却没想到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打量她的姿势和表情。

简小从不由得问道:“还有事?”

“沈自横不是GAY。”白律说,语气平静,细听还带着些奇怪的意味,打量简小从的眼神一刻也没放松。

简小从手一紧,低头捋了捋刘海儿,轻声说:“噢,我知道。”

白律的右嘴角向上一撇,一副了然地冷笑:“他自己告诉你的?”

简小从点头,不太明白白律跟她讨论这个问题有什么深意,直觉地不想再继续和他说话,潜意识里又想从白律这裏听到一些关于沈自横的消息,如此矛盾的心情,她自己很是讨厌。

“简、小、从……是吧?”白律兀自点头对自己的问题表示回答,再看简小从的时候似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你猜沈自横为什么告诉你这个?”

简小从很干脆地答:“我不知道。”

“他把你当朋友。”简小从话音刚落,白律就很快说了一句,脸色也由起初的不在意变为一脸严肃。他很清晰地看得到,如果沈自横爱上的是眼前这个女人,那沈自横以后要吃的苦要受的罪会很多很多。

可是,他却只能帮他沦陷。

这话落到简小从的耳朵里,经过中枢神经的译码,她的脑海里开始像动漫放映一样闪过一幅一幅的图画:无视她的沈自横、对她凶巴巴的沈自横、在汽车上伸手替她挡住脑袋的沈自横、在良村出人意料帮她的沈自横、在晨光里皱眉看向远方的沈自横、乖乖地等她为他剥好鹌鹑蛋的沈自横、替她挡住一些不良画面的沈自横……

原来,他这样多的影像已经全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是慢慢对他改观的,正如他也慢慢对她改观一样。如果说,沈自横带给了她什么,那裏面必然有成长、关爱、包容……而这些,是她身边任何人都不曾给过她的。

其实,她也很早就从心裏接纳了他,把他当成一位好朋友,一位教会她很多东西的朋友。

“喂,不管你是否把他当朋友,我仍不介意告诉你沈自横的消息,他母亲前几天去世了。”眼看着简小从的眼神慢慢迷离,白律开始不耐烦起来,扔下这句话便站直了身体,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几分钟后,车子发动,绝尘而去。

简小从还抱着书和手里的邮件立在原地,呆呆地回想着白律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沈自横的妈妈去世了?

那他,怎么样?

行动很快代替了思维,她转了个身,径自朝C大职工宿舍走去。既然沈自横能让白律给她带信,他就应该还在宿舍。他会做什么?会不会很颓丧?会不会很难过?会不会……做一些极端的事情?她记得,他好像只有母亲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好像只有那一个亲人。

简小从对沈自横的担心超过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别扭想法。

沈自横的宿舍门大开着,有阳光的影子在客厅里流窜。简小从一眼就望到了在梯子上忙碌着的沈自横。他一手提着油漆桶,另一只握着滚筒刷的手正一遍一遍地刷着天花板。

简小从第一次发现沈自横宿舍的天花板并不纯净,上面有各种颜色各种样子的涂鸦,很乱很乱。不知不觉中,她就走进客厅里,抬头望着那些涂鸦,在心裏猜测着作者当时的心情,看着看着,她的思绪就飘飞了。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喂。”一个声音入耳,打断了简小从的思路,她受惊地转移视线。沈自横正站在梯子上看着她,“有事?”

他黑色的T恤上似乎沾了一些白色的油漆,他站的位置正好逆光,所以,简小从除了看得清他黑色的衣服,再看不清其他。

不过,他看起来,应该还好。

想到这裏,简小从松了一口气,笑着扬了扬手里白律给她的东西:“我来说……谢谢。”

沈自横从梯子上走下来,走到她面前,很认真地打量她。

她也很认真地打量他。他头发有些乱,却还是凌乱得有型,脸色不太好,眼神里透着疲倦,唇色很淡,憔悴……

“你在看什么?”被她盯着,沈自横很不自在,于是迅速转身,把油漆桶轻放到旁边的矮桌上,“白律跟你说了什么?”

“啊?”简小从惊讶道。

沈自横摘下手套,道:“几封邮件应该没到要上门道谢的程度,我是问,你来这裏干什么?”他蹙着眉头在距离她不远却也不近的地方直直地看着简小从。

在沈自横的目光压力下,简小从涨红了脸,半天没开口。

“他告诉你我母亲去世了。”这原本该是句问句,却因为沈自横语气的随意而使之变为了一个陈述句。他谈论母亲死讯的语气,随意到像是在谈论一件极小的琐事一样,最让简小从诧异的是,她竟然还在他的嘴角发现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

沈自横看着她的表情,点了点头,又重新把刚摘下的手套戴上,道:“如果你是想来看我有多颓废多沮丧的话,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简小从看着他再次把油漆桶提回手上,又重新爬上了梯子,刷起了天花板。她并不流利地解释道:“我,我没有那种意思。”

沈自横没有理她,他在等待她的下文。

简小从却从沈自横的动作里看出了明显的逐客意味,这让她的心底掀起了一圈圈的失望,她轻声说:“既然你没事,我先走了。”

沈自横刷天花板的手一顿,侧了侧脸,赶在简小从抬腿之前沉声开口:“我需要人帮忙。”

简小从不解:“啊?”

沈自横依旧站在梯子上,恢复了刷墙的动作:“宿管科的让我在‘五一’之前把宿舍打扫成原样。”

是要接待下一位老师住进来吧,简小从想。但是,她能帮上什么忙?

见简小从许久没反应,沈自横突然咳了一声:“有事你可以先走,当我没说。”

即便是简小从真的打算走,被沈自横这恶劣的语气一说,也不好意思迈步了。不过,她很快又释然地笑了笑,既然是朋友,帮个忙又有什么问题呢?

思及至此,她也不再迟疑,把随身物品放在沙发上,撸起袖子就问:“我可以帮些什么忙?”

沈自横哪里知道她可以帮什么忙。

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他又恶声恶气地说:“你自己随便找点事做吧,我很忙。”

简小从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剜了一眼,也不再多问,就在这样凌乱的宿舍里径自忙了起来。

也无非就是些打扫和收拾,沈自横的宿舍虽然乱,却不脏。简小从原本就是一个收拾屋子整理物品的好手,所以,一个小时后,沈自横乱七八糟的屋子一下子就明亮整洁了起来。

沈自横其实很早就刷完了天花板,只是一直笨拙地给简小从打着下手,做一些找扫把找拖把找抹布的小事。他原本不喜欢别人收拾他的屋子,以前有女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曾把他的屋子打扫得窗明几净整洁有致,他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又恢复了凌乱。而且,他也明令禁止过女人动他的屋子。

可是,看着简小从一下一下地扫,一寸一寸地擦,仔细而又认真地折腾他的屋子,他不止没有反感和厌恶的情绪,反而从心裏最柔软的地方不断升腾出喜悦,不断升腾出满足。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他只是没有遇见让他喜欢碰他东西的人而已。

只是,房子打扫完了,沈自横的眼神也瞬间暗淡了——他找不到理由留下她了。

“累死我了。”简小从洗完脸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又热又累,边用手象征性地扇着风,边欣喜地四下打量着自己劳动的成果,脸上挂着炫耀的笑容道,“我流了多少汗才把这裏打扫干净啊,以后可不要再把它弄乱了!”

沈自横抬头望向阳台处,淡淡地说:“谢谢。”

“谢我就请我吃饭吧!我快饿死了!”简小从是真的饿了,一下完课就来这裏做苦力,一做又是一个多小时,能量早就耗尽了。

原本还兀自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的沈自横突然急速转头,生怕晚了一秒会发生变故似的:“好。”

由于先前穿的T恤被油漆弄脏,沈自横换了一件衣服出门,枣红色和灰色相间的格子衬衫,一条很宽松的牛仔裤。

普通至极的衣服,却被沈自横天生的好身材和后天的优良搭配感衬得气质卓然。

他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简小从发现自己很俗气地心跳加快了。然后,她终于意识到,沈自横是个轻易就能让女人心跳加速的男人。她没有意识到的是,为什么她会这么晚才意识到这点。

沈自横白了她一眼:“发够了呆就走吧。”说完,便率先朝门口走去,走过她身边之后,一开始还冷然的嘴角瞬间泛起一圈明媚的笑意。

简小从在他身后再次涨红了脸,在心裏暗自腹诽了几句沈自横后,她嗫嚅着抱起自己的书和那几封信件,缓步跟上沈自横的步子,并替他关上了宿舍门。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下楼,沈自横走在前面,从楼道口往外看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午后阳光。在阴凉的楼道里停了片刻,他便毫不犹豫地抬脚走进了光明里。其实,4月底的C城,阳光已经很辣了,沈自横却完全不在意,就站在太阳下等着简小从。

“不走吗?”简小从在沈自横身后提醒道,她真替他觉得热。

沈自横没有说话,和简小从并排走上校园小道。

简小从偏头看他,随口问:“吃什么?”说话间,她还刻意地把他往林荫下带。

沈自横想了想,还是说:“你想吃什么?”

“就在学校随便找个地方吃吧,我很饿了。”简小从撇了撇嘴,她也确实没什么时间去别的地方吃,下午还要赶去杂志社兼职。

沈自横皱眉:“我没在学校吃过。”

简小从一脸不相信地说:“怎么可能?”他好像在C大三年多了……

沈自横补了一句:“我一般自己做。”他很早就学会了自己做饭。

简小从不信任的眼神更深了:“你、会、做、饭?”

沈自横看着她:“你吃惊的表情很难看。”

简小从瞪他:“你是会煮泡面的那种会做饭吧?”她无法想象沈自横挥舞着厨房用具烹饪的场景,她记得他连他家拖把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米饭、青菜、豆腐、鱼,我会做这些。”沈自横淡淡地说。他一个人吃饭并不讲究,三个菜,他通常排列组合地做两道,无聊的时候他就三道一起做。小阿姨只教了他这些,也只有这些菜,让他感觉小阿姨在身边。

简小从心理平衡了一些:“不然,你做饭请我吃吧。”她实在很想看沈自横掌勺的模样。

沈自横皱了皱眉,只吐出两个字:“不做。”据白律说,他做饭的样子很搞笑。

简小从闷闷地道:“为什么?”

沈自横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很热。”天热适合吃什么?广东小馆?烟火人家?

沈自横陷入到对天气热该吃什么的沉思中。

简小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谁叫他自己送给太阳晒的。

“你赶时间吗?”沈自横突然问。

简小从“嗯”了一声,又觉得不够,补充道:“我很赶时间,所以,还是赶紧就近解决吧。我的要求很低的,没米饭没菜,面条也是可以的。面条没有,泡面也是可以的,记得加根火腿就好。”她还是惦记着要沈自横给她做饭这事。

沈自横点了点头,说:“跟我来吧。”

C大的咖啡厅到了春季和夏季会自动升级为冷饮供应店。沈自横是咖啡厅的常客,他出现的时候,年轻的女老板通常会笑靥如花。

简小从以前不忙的时候也经常和雷莎莎来这家咖啡厅,她没想到的是,这家店居然还经营外卖点送业务。比如此刻,当穿黄色工作服的咖啡厅服务员把两份打包得很精美的外卖盒送到两人眼前时,简小从眼都直了。

“你还说你不在学校吃!”这种熟悉度,沈自横分明是常客。她还记得她在这裏看过他和一个女老师相会……相会?她现在也和他……

简小从的脸又开始烧起来。

沈自横小心地帮她打开包装袋,熟练而又温柔地为她摆好筷子,淡淡地答:“这是市区‘广东小馆’做的。”天气热的日子,适合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简小从惊讶于他的细心,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然后,她就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盐鸡,放入口中。

咖啡厅这时已经开了空调,沈自横和简小从坐在靠玻璃窗的座位,虽然有太阳直射进来,却是适宜的温度。简小从在家的时候就养成了喜欢春天开空调,然后裹着被子在家里乱窜的习惯。冷热交替有时让人不舒服,有时却让人在变态中感受舒适。

沈自横也吃了起来。

简小从余光所至处,是沈自横低眉垂目的样子。她一口饭停在口里,突然发起了呆。

她不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以前也一起吃过。可是,她却是首次发现,这场景别扭得让她觉得怪异。不过,不是不好的别扭,是那种类似于盖着被子吹空调的,变态而又舒适的别扭。

吃饭的时候,是不能发呆的。所以下一秒,简小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咝”的一声,她眼泪都出来了。

沈自横抬头看着她,从她流泪到她泪干,再到她终于睁开眼睛寻找焦点这个过程里,一秒不落。但他的神情实在不是太好,语气也是很差:“你有多久没吃过饭了?”他理所当然地以为简小从是被那几块盐鸡诱惑成几百年没吃过饭的乞丐了。

简小从感到很挫败,不是为自己,是为对面那个人。她学着他恶声恶气的样子说:“你的语气能好一点吗?我又没有得罪你。”说完又瞪了他一眼。

她怎么会觉得他温柔的?

她真是瞎了眼了。

沈自横阴冷的表情瞬间松了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吐出一句话:“对不起。”迟来的道歉。

她没有得罪他,一直都是他得罪她。

简小从才刚刚提起筷子准备继续进食,一下就被沈自横这句诚恳的道歉惊住了,筷子半天没动。她结结巴巴地问:“啊?干吗道歉?我是开玩笑的啊……”没这么严重啊。

“上次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对你发火,所以抱歉。”沈自横语气真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