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生平尚是首次拿着如此多的银两,不觉将包袱紧抱怀中,走得又急又快,好似会在镖局内遇到强盗一般。
他刚转过一个拱门,迎面而来的赫然是白玉霜,见得他如此紧张,抿嘴笑道:“飞扬,你抱的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没什么?”杨飞反问道:“峻哥怎么了?”
“他啊,这么大人了,还象个小孩子,发了通脾气,就上床睡了。”白玉霜言及此处,俏脸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显然付峻刚才曾对她手脚不规矩。她仍对杨飞手中包袱较有兴趣,又问了一遍道:“你抱的包袱裏面到底是什么,沉甸甸的。”说着,玉手一扬,杨飞还未看清她如何出手,怀中包袱已被抢了过去。
真是越怕就越会碰到,杨飞未想倒真碰到个拦路打劫的“强盗”,只好苦笑道:“没什么,只是一百五十两银子而已。”
白玉霜大奇道:“你不是只有五十两银子的分红么?怎么转眼就变成一百五十两了?”
杨飞如实道:“我办一件要紧事,急需两百两,就找师兄们借了一百两,还差五十两。”忽然想起白玉霜是总镖头的独女,平时甚少见她花钱,积蓄的私房钱想必不少,何不找她借借,可转念又想自己虽和她自小熟识,终究是个大男人,找女人借钱,若传了出去,还不给师兄们笑话,尤其是付峻,只怕早笑掉大牙了。
白玉霜瞧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思,微笑道:“你是不是要找我借钱?”
既然不用自己先开口,杨飞当然忙不迭点头,连声应是。
白玉霜肃容道:“要我借银子给你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为何要借这么多的银子,否则我不但不借给你,这些银两我也先代你保管,以后再还你。”
杨飞暗道玉霜姐你何时成了我的管家婆了?他心中大急,语带央求道:“玉霜姐。”
白玉霜问道:“是不是为了女人?”
杨飞点点头,可见得白玉霜俏脸一寒,连连挥手道:“玉霜姐,你不要误会,不是你心中想的那种事情,待我慢慢将此事来龙去脉说给你听,不过你可不能告诉表哥,说我借了你的钱,要不我会被他笑话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底气不足,声音不觉小了许多。
白玉霜伸手重重的在他脑门爆了一记响栗,笑骂道:“你们表兄弟都是一个德性,你表哥也找我借过几次钱,也不许我跟你说,这下好,你们两个扯平了,谁也不许笑谁。”顿了一顿,哼了一声又道:“难道我们女人便不是人,跟我们借钱就这么没面子么?”
自二人长大有了男女之防以来,白玉霜还从未有如此亲昵举动,杨飞想起自己刚来振威镖局之时,白玉霜只有小蝶般大小,如今却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望着她高耸的胸脯,忽尔思起梅云清来。
白玉霜见他被打了一言不发,怔怔的盯着自己胸脯不放,虽说十分无礼,芳心却不恼他,反微有甜蜜之意,啐骂道:“小色鬼,跟你表哥也是一般的。”
杨飞闻得白玉霜之言,方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行为,恨不能找个地洞钻去,白玉霜俨然是表哥付峻的未婚妻,也就是自己的嫂嫂,怎可如此无礼,心中只骂自己该死。
白玉霜颇是亲热的拉起杨飞右手道:“这裏说话不方便,你先到我房里去,再将你的秘密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杨飞握着她柔软的小手,心中忍不住浮想连篇,身不由己的被她拉了去。
白玉霜的闺房在振威镖局东南角一处颇为僻静之处,本来还有一个叫小丝的贴身婢女,今晚中秋,回家团圆去了,故而房中此刻静无一人。
这裏原是白向天所居之处,白玉霜十五岁那年母亲病逝,白向天心中感伤,便搬离此地,让与白玉霜居住。
白玉霜点亮油灯,杨飞忍不住四处打量,客厅、内室、书房一应俱全,他记得此前最后一次来这裏还是三年前,虽然不记得那时房中情形,可感觉已大不一样。
白玉霜特地将油灯挑到最亮,招呼他坐下,这才道:“现在四下无人,你可说出你的秘密了吧。”说完,俏脸已满是笑意。
杨飞略一思索,便将小蝶之事一一道出,当然有些地方要微加改动,比如本是付峻带他去软香居,说成是自己无意中逛到那里被强拉了进去,至于梅兰那一段,自是略过不提,免得在白玉霜眼中自己变成流氓加混蛋。
白玉霜听完俏脸居然有些红,笑骂道:“定是付峻那色鬼带你去的,要不飞扬你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实人怎会独自去那种地方,看我以后不好好修理他。”
杨飞大急,要是付峻晓得是白玉霜从他嘴裏知道二人去逛妓院的事,那他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只得低声哀求道:“玉霜姐,你可千万别提这事,要不峻哥还不得骂死我。”
白玉霜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望着杨飞道:“还是飞扬好,去那种地方不但不去欺辱那些可怜女子,还要去救她们出火海。”
杨飞听她话中大有情意,大惊失色,心道玉霜姐莫不是移情别恋,喜欢上自己了吧。
白玉霜转身回到内室,过了半晌方才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银票,交与杨飞道:“这裏有二百两,你先拿去,若是多了,便将你欠师兄们的钱还了,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杨飞料不到白玉霜如此慷慨大方,本欲婉拒,但一想说不得那软香居的鸨母耍什么花样,何况二百两只是秋月说的,万一少了又要来借,还是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他道了一声“谢谢玉霜姐!”就老实不客气的将银票收入怀中。
白玉霜看了看窗外道:“现在正是卯时,想必那些青楼妓院尚未关门,飞扬你明日一早就要起程,现在速去把事情办了,若是那小蝶没处住,便带到我这裏来,以后再安顿她。”
杨飞从未想得如此周全,他只知赎出小蝶,至于救出小蝶后如何安置她压根没想那么远,其实他自己也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做事冲动,从不思前顾后,此刻闻得白玉霜之言,这种念头一闪而过,也未多想,便向白玉霜道谢告辞,从后门又悄悄溜了出来。
天上皓月高悬,虽是中秋,东苑花街之上依然人声鼎沸,软香居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杨飞在门口张望半晌,思起此来目的,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大堂之内人满为患,那老鸨更是忙得连招呼都没功夫向杨飞打,只有一旁闲坐的老熟人春花眼尖,一眼瞥见杨飞,心道终于有生意上门了,急急凑到杨飞身畔,嗲声道:“哎哟,杨公子,一会不见,又来了,你一定是来找秋月妹子吧,那可真不巧了,秋月妹子生病了,病得可不轻哟,不如今晚就让奴家陪公子吧。”她瞧见杨飞负在背上那沉甸甸的包袱,一看便知是银两,心想老娘今晚把你这个毛头小子侍侯得舒舒服服的,那些银子还不都是老娘的,她心中如此想,不觉越看杨飞越是顺眼,越看越是喜欢,将身体软绵绵的靠在杨飞身上,那灼人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包银子,就差没一口将杨飞吞下去肚了。
杨飞对她却没什么胃口,好不容易听得她将话说完,脸色一变道:“秋月姑娘白天还不是好好的么,怎的晚上就病了?得的什么病?”
春花酸溜溜的道:“谁知是什么病,兴许是相思病吧。”
杨飞懒得理她,他识得秋月房间所在,径直向楼上走去。
秋月房门紧闭,亦未亮灯,杨飞敲得数下,却毫无声息,忍不住高声喊道:“秋月姑娘,秋月姑娘。”
房中立时有了声响,过了片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现出秋月惨白的俏脸,看起来她当真病了,只见她衣襟凌乱,显是刚从床上爬起,见到杨飞,面现喜色道:“原来真是杨公子,快进来。”
杨飞见她如此光景,不愿打扰,本欲离去,可一想此来之事,问道:“小蝶姑娘呢?”
秋月奇道:“一个时辰前,杨公子你不是托人将她赎出去了么?”
杨飞心中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高兴的是可以省下这笔银子,失望的是终让梅云清抢先一步,自己这个人情欠定了,不觉问道:“是不是个梅姓女子来赎出去的?”
秋月摇头道:“是个姓孙的中年人,不过他说是受你所托,梅庄主让他来的。”
杨飞知道那人必是孙掌柜,这才放下心来道:“这就对了。”
秋月反道:“小蝶是不是到你哪儿去了?”
杨飞苦笑道:“没有,我还不知道这消息呢,我只是托他们赎小蝶,可不知她们有没来办,这不我带了银两来么。”
秋月将油灯点亮,拉他回房招呼他坐下,勿勿梳理了一下零乱的秀发,便道:“我去弄些酒菜来。”
杨飞忙起身拉住她道:“不用了,既然小蝶都赎出去了,我坐坐就走。”
秋月反手将门关上,轻声道:“公子今晚不在这留宿么?”
杨飞闻言不禁老脸通红,连声道:“不用了。”偷偷瞧了秋月一眼,却见她泪流满面,不觉问道:“秋月姑娘,你……”
秋月低声抽泣道:“公子,你还是嫌弃秋月。”
杨飞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哪有那个意思,秋月姑娘你别瞎想。”
秋月忽尔扑到他怀中,轻声道:“那你为何又……?”
杨飞本欲推开,可如何下得了手,只好作罢,苦笑道:“不怕秋月姑娘笑话,我先前来这只是一时好奇,绝无半分涂渎之意,何况我还是个……”他大感不好意思,一时说不出口,只得支吾以对。
秋月仰首瞧着他,犹自挂看泪痕的俏脸露出一丝笑意道:“还是什么?”
杨飞支吾半晌道:“还是个处男。”
秋月闻言忍不住“扑嗤”一笑,可杨飞接下来之言却让她黯然神伤:“不过我已经有心爱之人了,而且他答应嫁给我。”
杨飞本说得眉飞色舞,但一瞧秋月神色,心知不妙,连忙缄口。
秋月缓缓松开他,转身拭去泪痕,方回过头强作笑脸道:“那秋月去弄些酒菜,陪公子喝点酒,让公子高兴高兴。”
杨飞瞧她那付模样,心中亦不觉一痛,右手忽尔用力一拉,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低头亲吻着她有些发白的樱唇。
良久,杨飞松开秋月,她那原来苍白的俏脸满是红晕,有些喘息的将螓首紧紧靠在杨飞怀中。
杨飞心中忽泛起一个念头,轻声道:“我把你赎出去好不好?”
秋月仰起俏脸紧紧瞧着他,颤声道:“是真的么?”
杨飞微笑道:“横竖我带了银子来,既然小蝶赎出去了,轮也该轮到你了。”
秋月心中大喜道:“你带了多少银两了。”
杨飞老老实实道:“三百五十两。”
秋月微蹙柳眉道:“可能还差点,不过我存了点私房钱,这就拿来给你。”
杨飞呐呐道:“这怎么行?”
秋月道:“你是赎我出去,难道我不能出点力。”
杨飞含笑看看她自衣柜的一隐密处取出一个小包,裏面除了一些珠宝首饰外还有几张银票。
秋月道:“这些银票有一百八十两,早知道的话还可以将这些珠宝首饰先拿去当了,公子不如你明天再来吧。”
杨飞摇头道:“我明天一早有事要离开长安,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秋月略加思索道:“五百两银子,兴许够了。”
杨飞兴冲冲道:“那我这就去找你们这的鸨母。”
秋月一把拉住他道:“还是让我去吧,我毕竟跟了她两年,什么事都好商量,我先问个底,你再跟她还价,要是你去问,说不得给你开个天价。”
杨飞只得点点头。
秋月一咕碌将小包塞在他手中道:“你暂且收下,若是银两不够的话再拿这些首饰出来作抵押。”
杨飞“嗯”了一声,秋月略整衣襟,行了出去。
过了许久,秋月领着那鸨母走了进来,杨飞正欲出声,那鸨母已然先说道:“哟,杨公子,听说你要赎我女儿秋月出去是吗?”
杨飞点点头,笑道:“你瞧,我连银子都带来了。”
鸨母眼睛一亮道:“有银子就好说,就怕公子银子不够。”
她话中颇有瞧不起杨飞之意,杨飞出身寒微,最讨厌听此言语,哼了一声道:“要多少银两,你就开个口吧?”
鸨母伸出十指都戴满宝石戒指的双手在杨飞面前比划道:“八百两。”
杨飞见她狮子大开口,不觉心中满是怒气,可见得秋月向他轻轻摇了摇头,只得生生忍下,赔笑道:“您老的价也太开高了吧,降一降如何?”
鸨母道:“既然公子是秋月的老主顾了,看在秋月的面上,七百两吧。”
杨飞心道还是不够,只得仍是赔笑道:“再降一降。”
鸨母盘算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既然公子这么说,那就六百两吧。”
杨飞仍不满意道:“再降一降。”
鸨母面色微变,哼了一声道:“公子是不是不想帮秋月赎身了。”
杨飞满脸堆笑道:“不是不想,而是我现在只带了五百两来。”
鸨母寒着脸道:“公子既然没钱,就不要来充阔客,等公子带够了钱再说。”
杨飞再也按捺不住,正欲发火,秋月已一把掩住他的嘴道:“妈妈,女儿都跟您好几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既然杨公子只带了五百两来,给女儿一个面子,就五百两吧。”
鸨母冷哼道:“这可不行,当初我买你就花了五百两,如果五百两卖了,岂不是白养了你两年。”
秋月笑道:“可是我问过帐房的金先生,当初那个老东西是五十两卖我进来的。”
鸨母岂料有人已经泄了她的底,只得尴尬的笑道:“好吧,五百两就五百两了,杨公子,我可是看在秋月的面上才这么便宜的,想想秋月现在可以这软香居的红人啊,她走了我们这软香居还可怎么做生意啊?”
杨飞不待她唠叨完,连银票带元宝,数了五百两交给她,冷冷道:“够了吧。”
鸨母数了数白花花的银子,眉开眼笑道:“不多不少,五百两。”
杨飞气冲冲道:“那我可以带秋月走了吧。”见鸨母点点头,便欲拉着秋月离开,他早就不想呆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了。秋月对他连使眼色,杨飞颇是不解,皱眉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秋月只得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的卖身契你忘了拿。”
杨飞哪晓得这么多名堂,颇为难堪的笑了笑,对正欲离去的鸨母道:“你好象忘了给一件东西。”
鸨母心中正自得意,只要有了那张卖身契,秋月还是这裏的人,闻得杨飞之言,故作不知道:“我拿钱,你走人,还有什么东西啊?”
杨飞有求于她,只得好言相求道:“秋月的卖身契您老忘了给我。”
鸨母故作刚刚记起道:“公子,你不说,老身我倒忘了,你等一下,我这就去拿。”言罢,便勿勿离去。
杨飞对秋月道:“她不会玩什么花样吧?”
秋月笑道:“干我们这一行也要讲信誉的,她收了你的银子,你不要卖身契是你的事,如果她不给可以到官府去告她啊。”
杨飞想想也对,要怪只能怪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那鸨母来得倒挺快,银子没了,手中倒多了一张黄纸,杨飞一把接了过来,递过秋月道:“你看看是不是这张?”
鸨母笑道:“老身怎会骗公子呢?”
秋月细细瞧了瞧,方点头道:“正是这张。”言罢,又递还给杨飞。
杨飞接过二话不说便撕了个粉碎,看得鸨母直是肉疼。
杨飞这方才对秋月笑道:“从今天起你便是自由之身了。”
秋月满怀感激道:“多谢公子。”
鸨母叹了口气道:“秋月,你收拾一下,便跟杨公子走吧,女大不中留啊,妈妈想留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