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飞亦还礼道:“在下杨飞,她是拙妻梅兰,承蒙丁兄救命大恩,实在不胜感激,他日必有所报。”按照习俗,女子出嫁从夫姓,在外人面前也仅说娘家姓氏,杨飞不知规矩,连梅兰的闺名都报出来了。
丁文松一看便知二人仅有夫妻之名,才闹了这么个笑话,暗暗好笑,道:“杨兄客气了,此处非久留之地,我们换个地方把酒言欢如何?”
杨飞连连称是,回头瞧了梅兰一眼,正含笑看着自己,似在说:这才象个男子汉大丈夫。
那掌柜方才一直躲在柜台之处,见得几人似欲离开,方凑了上来,哭丧着脸道:“三位客官,这事闹得如此之大,可又如何是好?”
丁文松皱皱眉头自囊中摸出一锭十两的元宝道:“我们这便离去,这锭银子是打坏的桌椅钱。”
那掌柜千恩万谢的接过银子,虽说呆会官府来人还有一番麻烦,却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梅兰忽道:“我去收拾一下行囊。”言罢,轻轻巧巧的掠过数丈,跃上楼去,这一手轻功亮得颇是漂亮。
丁文松向杨飞道:“大嫂武功不弱,倒是在下多事了。”
杨飞忙道:“哪里,哪里?”
丁文松忽想起一事,俯身自那总旗身上搜出一封火漆封好的军函,正欲拆开,杨飞大惊道:“丁兄,这可不好吧。”
光伤害朝廷信使这罪名已是极大,再拆边关军函,那是灭门九族之罪,杨飞可不想遭此横祸。
丁文松淡然一笑,却不依他之言,仍然将军函拆了开来,瞧了一眼,愤然道:“兰州军情告急,那汪直老贼不派兵增援,反要兰州总兵便宜行事。”言罢,双手一搓,竟将那军函搓成粉末。
杨飞心想我连兰州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跟我说有屁用,只要你不将我似这军函一般搓成细粉便成,他心中虽有此意,口中却唯唯应诺。
丁文松瞧他神色,便知这家伙不是什么忧国忧民之士,含笑道:“小弟让杨兄见笑了。”
杨飞赔笑道:“看丁兄壮志未踌,显是饱读诗书之士,为何不搏取功名,为朝廷效力。”
丁文松道:“小弟原来亦是这般认为,可当今朝廷腐败,皇帝昏庸,宦官专权,一般文人哪有出头之日。”
杨飞跟这家伙说话颇觉无味,什么朝廷腐败、皇帝昏庸、宦官专权又关他屁事,但又不好不接言,只得呵呵干笑两声道:“是极,是极。”
丁文松哪还不晓得他心中极是不耐,心中亦是大觉无趣,还好这时梅兰行下楼来,身上负了一个包袱,手中拿着飞云剑,嫣然笑道:“我们走吧。”
杨飞见了那包袱,心想紫气神功莫不是在包袱之中,凑到梅兰身畔,涎着脸笑道:“娘子,还是让为夫帮你拿包袱吧。”
梅兰哪会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心道你这小无赖到现在还不信我,哼了一声道:“相公重伤未愈,不用劳烦相公了。”
丁文松忽觉这夫妻二人颇是有趣,时而如胶似漆,时而形同陌路,但此处实在不宜久留,笑道:“我们快走……”
他此话尚未说完,只闻门外有人冷哼道:“丁兄想逃到哪去?”
丁文松脸色陡变,向杨梅二人低声道:“杨兄同嫂夫人先逃,小弟在此抵挡一阵。”言罢,也不待二人应允,一挥金笛,便即冲出屋去。
只闻得门外喊声四起,杨飞心裏发慌,低声问梅兰道:“小兰,我们也逃吧。”
梅兰哪想他刚刚还说得慷慨激昂,这会却这般没有义气,叹了口气道:“我那黄膘马尚在后院,你骑它从后门逃出城去,凭它的脚力,官差必追你不上。”
杨飞闻她之意,似欲留在此地同丁文松一起御敌,不觉一怔道:“那你不走么?”
梅兰点点头,又自怀中摸出那本紫气神功秘笈,连同包袱一起塞到他手中道:“还你的宝贝,别再找我要了。”
杨飞闻她话中讽刺之意,心想怎能让女人看不起,心裏一横,大着胆子道:“我不走了,陪你一起杀敌。”他抱着包袱,只觉极是沉重,心知裏面皆是银两。
梅兰“扑嗤”一笑道:“你杀鸡还差不多。”心知杨飞是为了她方才留下,芳心一甜,又柔声道:“你留在此处反成累赘,还是先逃出城去,你先到太原等我,以我的武功,自保应没什么问题,待我离开此地,必去找你。”
杨飞本欲再说,但又想实情确是如此,便道:“那你多多保重,我在太原等你,等你不到便在那住一辈子。”
他此言大有情意,梅兰听得俏脸一红,娇嗔道:“谁要你等我一辈子。”伸手在他背后一推,杨飞身不由已向通往后院的房门奔去。
见得杨飞自门口消失不见,梅兰叹了口气,闻得屋外打斗之声愈加激烈,抽出飞云剑喃喃道:“小姐,愿你保佑小兰今日杀出重围。”忽想这句话有些不吉利,轻骂了一声,正欲挥剑冲出,那丁文松却手持金笛,满身血污的退了回来,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杀得真是痛快。”
梅兰柳眉紧蹙,心道此人莫不是有毛病,身处险境还这般高兴,却又不好说出口来,问道:“丁大侠,外面情势如何?”
丁文松道:“这客栈周围街上布满官兵,我们只怕插翅难飞,咦,杨兄呢?”
“他不会武功,我着他先行离开了。”梅兰说话之时,杨飞正慌慌张张的退入大堂,原来他到了后院,见到院墙之上尽是手持火把的官兵,只得退回,心道自己这下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铛”丁文松金笛一挥,挡下一颗铁蒺藜,那铁蒺藜却不坠地,反化作无数碎片爆散开来,四处飞溅,那碎片片片泛着蓝光,显是含着剧毒。这种铁蒺藜天下只有一派才有,别无分号。
丁文松金笛化作一片金幕,将身前碎片尽皆震落到地,冷笑道:“唐门何时成了朝廷的走狗了。”
梅兰舞动飞云剑,她不断要防备自己身畔,还得顾忌杨飞那边,是以一时手忙脚乱,堪堪将那些铁片击落在地。
梅兰轻声对杨飞道:“你找个安全隐密之处藏起,千万不可露面,这客栈人多,官府之人一时认你不出,或可蒙混过去。”
杨飞点点头,柔声道:“那你也得小心。”他瞧瞧店内,往客栈那结帐柜台藏去,这裏离门口不远,既宽又大,藏在桌下谁也瞧不见,又可观战,当真是个绝佳去处。
他到了柜台之下,却不想客栈掌柜也藏在此处,两人大眼瞪小眼,皆不知如何是好,情形尴尬之极。杨飞心想咱哥俩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藏到一起了,但转念又想你个老家伙算什么英雄,不过自己也是,心中不觉苦笑。
梅兰瞧瞧地上犹自昏迷不醒的总旗,心道此人留着总是个祸害,银牙一咬,那总旗一声惨叫,胸口鲜血飞溅,已然被她一剑杀死,当真死得糊里糊涂,见了阎王爷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丁文松满脸赞赏之色,笑道:“嫂夫人真是女中英杰。”
梅兰皱眉道:“哪里,哪里?”心想你言下之意岂非说我丈夫是个孬种。
丁文松倒并无此意,呆了一下,省得梅兰话中之意,正欲解释,又闻门外先前那人道:“丁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丁文松冷笑道:“阁下何人,为何不进来一述?”
那人笑道:“丁兄贵人多忘事,丁兄上月在陕西作案之时,谭某便曾与丁兄缘悭一面。”
丁文松这时方才想起此人来历,冷哼道:“原来是锦衣衞的谭千户,阁下不远千里追着在下来到山西,真是精神可嘉。”
梅兰忽然想起,陕甘一带有一个金笛秀士,为人行事率性而为,在江湖之中毁誉参半,性喜与官府作对,却想不到是眼前这个丁文松,此事闹得如此之大,还出动锦衣衞,想必亦是因他之故,她与杨飞只是恰逢其会,惹祸上身。
客栈门口缓缓行进三人,前面一人丁文松认得,正是先前与他说话的锦衣衞千户谭嵩,另一人四旬上下,一身精瘦,目光矍烁,双手戴着鹿皮手套,想必是刚才以铁蒺藜偷袭二人的唐门高手,而后面那人正是之前逃去的小旗。
谭嵩见得堂中二人,嘿嘿笑道:“几日不见,丁兄便多了个姘头,当真可喜可贺。”
他话未说完,梅兰一声娇叱,飞云剑化作一道白练,划破三丈空间,向他直袭而去,她气恼谭嵩辱他清白,是以一出手便用尽全力,毫不留手。
谭嵩右手挥出一格,“铛”的一声,以飞云剑之利,竟削之不动,细看之时,原来他双手之上戴着精钢护手,便梅兰这一剑何等之威,直震得右手犹自隐隐发麻。
梅兰招变“寒梅吐蕊”,再度攻去,谭嵩脸现讶色道:“丁夫人原来是梅花山庄中人,丁兄何日介绍天下第一美人与谭某认识认识。”
丁文松闻言笑道:“等谭千户能在梅花剑法下逃过一命再说。”
“寒梅吐蕊”招式繁复,梅兰虽不似梅云清那般能化繁为简,却也习得极为纯熟,使将出来威力极大。
谭嵩是少林俗家弟子,内外皆修,擅长鹰爪功,双手曲指成爪,幻起漫天爪影,将梅兰剑势一一格住,他内力修为本较梅兰为高,硬接之下直震得梅兰虎口发麻,飞云剑差点脱出手去。
丁文松本欲援手,但见梅兰剑法精妙,一时尚不至落败,而且旁边那唐门高手虎视眈眈,唐门暗器天下无双,其毒见血封喉,江湖中人无不忌惮三分,他不但得小心提防那人攻向自己,亦需防他偷袭梅兰,是以一时并未出手。
谭嵩眨眼之间已挡了梅兰九九八十一剑,梅花剑法江湖闻名,究竟非同小可,挡到第八十二剑时他身形一缓,右手虽已格住飞云剑,但梅兰剑气已然伤及他右臂,不由一声闷哼。
梅兰再出一剑,谭嵩心中一惊,双手全力回守,心想这臭娘们武功为何这般之高。
梅兰飞云剑堪堪刺到谭嵩面前,忽尔招变“白虹贯日”,转向朝离她不远站在门口的小旗攻去。
那小旗正在观战,哪料得梅兰忽然攻他,大骇之下挥刀格出。
“铛”的一声轻响,以飞云剑之利,普通军刀哪能不断,小旗只觉颈口一凉,头颅已然飞出门外,滚出老远。
梅兰心知此次自己能与丁文松全身而退已是万幸,更何谈带走杨飞,最佳策略莫过她与丁文松退走,杨飞在这混水摸鱼,凭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大有可能蒙混过关,故此将这最后知情之人除掉。
杨飞从柜台下的小缝将堂中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眼见梅兰大发神威,心中不禁得意之极,亦暗自庆幸梅兰现在是他老婆,不是他仇人。
那无头尸首颈口喷着鲜血砰然倒下,谭嵩脸色铁青,他此次邀得唐门三公子唐备前来捉拿丁文松,料定必手来擒来,谁知突然冒出一个梅兰,一个照面之下不但伤了自己,还让他们折了一人,虽说此人无关紧要,但令他颜面大失却是不争事实。
丁文松神色轻松,调侃道:“这位不知名的唐兄为何还不出手,是不是想等自己人都死光了再向朝廷邀功。”
“千户大人。”门口又奔进三人,向谭嵩齐齐施了一礼,显是见了那小旗的头颅,知道情况不妙,进来援手。
唐备忽然一声冷哼,右手轻扬,飞出两点寒星分袭丁梅二人。
丁文松哈哈笑道:“不知名的唐兄总算出手了。”说归说,手下却不敢怠慢,金笛一挥,那铁蒺藜恰好自笛孔飞入,只闻得一阵轻响,丁文松反手一扬,无数寒光自笛口飞出,直奔唐备而去,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以如此手法应付唐门铁蒺藜者当真是绝无仅有,天下只他一人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没有过人的眼力和胆量,谁敢如此托大,这么去接唐门暗器。
杨飞瞧了,心中极是不服,暗暗哼道:没事耍什么酷,送了命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唐备自幼练习暗器,接暗器的功夫自然也是一流,左手一挥,将那些寒光尽数收入手中,但那些铁片蕴含丁文松内力,他接得手中,身形不觉晃了一晃。
反观梅兰应付得便不是那般轻松愉快了,她飞云剑剑尖甫触铁蒺藜,未待其爆散开来便即招变“苍松迎客”,飞云剑化作一团银光,那些寒星没入银光之中,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被她一一化去,总算有惊无险。
唐备未待她变招,袖中又飞出三道黑影,细细一看,方知是三支梅花镖。
若是普通梅花镖梅兰化解还不是稀松平常,可是唐门的梅花镖谁知道藏了什么古怪,她不敢硬接,娇躯一晃,闪过两支梅花镖,飞云剑轻轻划了一个圆圈,将那支梅花镖圈在圈中,不以剑身相触,纯以气劲相格,束在剑圈之中。
异变陡生,那两支被她闪过的梅花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向梅兰飞来。
梅兰飞云剑一挥,圈中那支梅花镖斜斜向谭嵩飞去,谭嵩正欲挥手接住,唐备大喝一声:“不可。”自袖中又飞出一支梅花镖飞向谭嵩。
那支梅花镖与梅兰反击而至的梅花镖轻轻一触,忽然变向,飞向梅兰胸口,却处发先至,同另两支梅花镖分作不同方向直袭梅兰周身上下。
谭嵩大喝道:“这臭婆娘交给唐兄,其他人一起招呼姓丁的。”言罢,纵身上前挥爪向丁文松攻去。
其他三人巴不得离唐备远一些,免得被其暗器误伤,齐齐应道:“是,千户大人。”便即同谭嵩一起围攻丁文松。
丁文松武功颇高,以一敌四,仍如闲庭散步,与谭嵩四人战个半斤八两,不分上下,五人都怕唐备暗器波及自己,是以越打越远,到了客栈大堂的另一角。
这客栈大堂颇大,打将起来也不觉拥挤,不过场中那些桌椅板凳大半遭殃,闻得一阵阵砰砰磅磅之声,客栈掌柜听得直是肉痛,杨飞心中却是暗暗好笑,从包袱中摸出三锭十两一个的银子递到他面前,指了指外面,意思是说这些算我的帐。
那掌柜眼中满是感激之色,一揖手向外指了指,又狠狠挥挥拳头,那意思却是说你的好意老哥我领了,外面的官兵都是些混帐王八蛋,只盼你的朋友能帮我狠狠教训他们。
杨飞点点头,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二人在这打着哑语,梅兰的情形却极是危急,四镖齐至,梅兰顾不得许多,飞云剑挥动之间,不分先后同时击中那四支梅花镖,还好那些梅花镖并不似唐门铁蒺藜一般爆开,远远荡了开去。
梅兰正欲上前抢攻,唐备冷笑一声,双手再场,又飞来数点寒星,这次却是三颗铁蒺藜和一支梅花镖,那梅花镖速度极快,与被梅兰荡开的梅花镖一一相触,化作一个十字飞向梅兰,而那三颗铁蒺藜却似有一只无形大手托着缓缓而行。
梅兰知道那梅花镖不会散开,放心许多,飞云剑抖出一道剑幕,再次将五支梅花镖击飞,而那三颗铁蒺藜突然加速,在空中自相一触,爆散开来,只见梅兰周身三丈之内,尽是那剧毒无比的铁片。
梅兰剑幕舞得密不透风,却仍有数点寒星透入,她只觉胸口一凉,一片酥麻之意自那里向全身漫延开去,心知已中唐门之毒,银牙一咬,驭剑向谭嵩后背凌空击去,此刻只有丁文松尚可救她,也只有她解得了丁文松之围。
丁文松偷眼瞥得此景,金笛不动声色全力攻向谭嵩,另三人只见他全身空门大开,不觉一楞。
丁文松所求便是此等机会,谭嵩武功本较丁文松逊了一筹,右臂先前又被梅兰剑气所伤,在丁文松全力猛攻之下,正自连连后退,根本无瑕顾及身后,待得背心一凉,飞云剑剑尖自胸口透出之时,方自惊觉,发出一声惨叫。
丁文松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梅兰,拖着出气多进气少的谭嵩,自客栈屋顶破出,那些埋伏在四周手持强弩的官兵正欲放箭,丁文松大喝道:“你们千户大人在我手上,不要命的便射箭。”
那些官兵呆了一呆,丁文松将谭嵩一脚踢飞,金笛飞出无数寒星,只闻一阵惨叫,官兵合围之势立解,待得唐备同另三位锦衣衞高手赶出屋外时,他已抱着梅兰逃之夭夭,只余一些外围官兵稀稀落落的射了几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