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宫帏惊变(2 / 2)

蝉翼剑 何子丘 4802 字 3个月前

彩霞似欲辩驳,可一见杨飞坚定的眼神,不由自主点头应允。

杨飞向珑儿揖手道:“珑儿姑娘,有劳了,告辞。”

珑儿闷声应了,气鼓鼓的对彩霞道:“跟我来吧。”

※※※

杨飞仍从那条密道潜入东宫,不过目的截然相反,上次是杀人,此次是救人。

自从太子遇刺之后,东宫守衞极为森严,不但有侍衞巡视,还布下暗哨,杨飞初一露面,便被察觉,他自恃武功高强,大展拳脚,向太子寝宫强行闯去,结果前来围攻侍衞愈来愈多,尚余数十丈时,再也前进不得。

仇鸾上次被杨飞逃脱,一直耿耿于怀,此次又闻刺客,岂肯怠慢,亲自领人来擒,一见杨飞的贼眉鼠眼,顿时大怒,心想你这家伙太也嚣张,一次不成,还敢来第二次,欺我东宫无人么?

仇鸾加入战团,杨飞压力顿时大增,渐落下风,掌势再也无法圆转自如。

打了半晌,他眼见不妙,突然大喝,众侍衞手中兵刃应声而断,连仇鸾那柄百炼精钢所铸长枪也不例外。

一干侍衞眼见杨飞两手空空,个个惊疑不定,还道这家伙功力精深,手能截金,足可断玉。

杨飞向仇鸾报拳道:“统领大哥,在下此来,实有要事禀告,可否让在下见上太子一面?”

“不行!”仇鸾哼道:“你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本官岂可让你接近太子?”语气一变,又道:“如你束手就擒的话,本官或可代你转告。”

杨飞心想老子念着“旧情”,前来相告,好心反被你们当成驴肝肺,罢了,就让朱佑樘毒发身亡算了。他心有此念,便道:“统领大人既然不信在下,在下留之无益,告辞!”

仇鸾冷冷道:“阁下今日来了,还想走么?”大手一挥,一排侍衞越上前来,个个手持火铳。

杨飞早就耳闻神机营大名,今日得见,甚为惊恐,心想人力究竟难与火石相拒,自己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仇鸾嘿嘿笑道:“阁下还不乖乖识像,束手就擒?”

“住手!”一个太监匆匆奔近,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说让来客入殿。”

仇鸾神色剧变,拽着那太监道:“殿下说什么?”

那太监道:“太子殿下说来者是客,请来客入殿。”作了个手势,向杨飞道:“杨公子,请。”

仇鸾亦非笨人,闻朱佑樘竟然知道杨飞姓氏,亦不再坚持,喝道:“还不让开。”

杨飞索性扯下蒙面黑巾,昂首挺胸,大步行去。

朱佑樘仍在上次那间书房,屋顶自是早已补好,他身着便服,哪看得出是重伤初愈,远远便揖手道:“杨兄,别来无恙乎?”

“小弟初闻朱兄身受重伤,心忧不已,今日一见,心中方安,朱兄,上次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杨飞存心与朱佑樘套近乎,闻朱佑樘不以太子自居,仍以朱兄相称,他深深施了一礼,目光转到他身畔两名少女,失声道:“玲芷姑娘。”

朱玲芷甜甜笑道:“杨大哥,你终于来了。”玲儿不便吭声,只是冲杨飞微微一笑。

杨飞苦笑道:“你怎知我会来东宫?”

朱玲芷微笑不语。

朱佑樘道:“玲芷以为你又要对我不利?故来相告,我说杨兄决计不会如此,杨兄,我说得是也不是?”

杨飞颇为尴尬道:“上次只是一场误会,小弟事后后悔不已,岂会再来冒犯朱兄!”

朱佑樘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杨兄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杨飞扫了扫一脸戒备的仇鸾和一干侍衞,迟疑道:“这个……”

朱佑樘心领神会,对仇鸾道:“仇统领,你带侍衞们都退下吧。”

仇鸾道:“此人曾对殿下无礼,卑职身负重责,岂敢离开?”

朱佑樘道:“杨兄乃本太子的朋友,上次只是误会罢了。”

仇鸾犹豫半晌,方道:“其他人可以离开,卑职须得留此保护殿下。”

朱佑樘道:“好吧。”

待侍衞太监尽皆离去,朱佑樘道:“杨兄,现在可以说了吧。”

杨飞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小弟此次前来是为了救朱兄。”

朱佑樘哦了一声道:“杨兄请讲。”

朱玲芷附和道:“杨大哥快说,别卖关子了。”

杨飞道:“其实朱兄已中奇毒而不自知。”

朱佑樘微笑道:“愿闻其详。”

杨飞道:“朱兄所中之毒名为无痕,无色无味,一般验毒之法对之无效,中毒之时丝毫不觉,就算毒发亦如病发猝死,若非下毒之人,决计不知殿下其实是中了奇毒。”他为了取信朱佑樘,自是将这无痕之毒说得愈发厉害。

朱佑樘稍稍动容道:“天下竟有如此杀人于无形的奇特毒药?”

杨飞自怀中取出那两个锦囊,放到朱佑樘面前桌上,道:“这红色锦囊之内便是无痕,而这黄色锦囊内乃是解药,朱兄若是不信,何不找个精通之人查验查验?”

朱佑樘沉吟片刻,对仇鸾道:“仇统领,你去叫小安子将南宫御医请来,就说本太子旧伤复发,记得不要惊动宫内之人。”

仇鸾道:“卑职这就去办!”匆匆离去。

朱佑樘又道:“不知杨兄此药从何得来。”

杨飞犹豫一下,道:“实不相瞒,上次派小弟前来行刺朱兄的乃是梁芳,他对我妻子下毒,还拿我岳丈要胁小弟,小弟不得不从。”

朱佑樘怒道:“竟有此事,梁芳那狗奴才,实在大胆,杨兄放心,上次之事,我绝不会放在心上。”

杨飞连忙称谢,又道:“幸好朱兄谎称身受重伤,那梁芳为安抚于我,将解药给了小弟,我妻子这才化险为夷,不过小弟也身受重伤,还多亏玲芷姑娘相救。”

朱佑樘闻言愕然,望向朱玲芷道:“原来杨兄这些日子一直藏在你宫里,玲芷,你怎可瞒着为兄?”

朱玲芷俏脸腾起两团红云,涩然道:“皇兄不是也将假装受伤之事瞒着玲芷?”

朱佑樘抚着右臂道:“为兄没有骗你,这裏倒真受了伤。”

朱玲芷跺足嗔道:“皇兄,你在耍赖。”

朱佑樘哈哈大笑,半晌方道:“杨兄请继续说。”

杨飞道:“小弟今晚向玲芷姑娘辞别出中,想在最后寻寻梁芳晦气,一路尾随他到了安喜宫,听到他将对朱兄下毒之事向万贵妃和盘托出,还留下这两个锦囊,这才离去,小弟和万贵妃打了一架,差点落败,最后被一名宫女相救,半招险胜,夺了锦囊,便来东宫。”

朱佑樘闻此事牵扯万贵妃,脸色愈发沉重,反问道:“万贵妃竟会武功?此事是真是假?”

杨飞道:“小弟岂敢欺瞒太子,小弟一时大意,这条小命差点丢在安喜宫。”

朱佑樘沉吟许久道:“本太子也不能因偏听你一面之词而妄下定断,若下毒之事不虚,本太子可出面作保,求父皇重审你岳父一案,并对你刺杀本太子一事概不追究。”

“草民多谢太子殿下!”杨飞大喜过望,拜伏在地。

“杨兄快快起来,如你所说之事不假,该谢的是我才对!”朱佑樘上前亲自将杨飞搀起。

杨飞甚是激动道:“朱兄胸怀坦荡,气度非凡,若朱兄不是太子,小弟一定跟朱兄义结金兰。”

朱佑樘哈哈笑道:“就算我是太子,又有何不可?杨兄不是也与宁皇兄结为异姓兄弟了吗?”

杨飞搔首道:“那时小弟根本不知朱大哥乃皇室中人,否则小弟岂敢造次?”

朱玲芷忽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干什么?”

二人相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仇鸾恰好进殿,见此情形,厉喝道:“大胆逆贼,意欲何为?”

杨飞傍上朱佑樘这颗参天大树,自觉前途光明,姚昭武之事迎刃而解,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松开朱佑樘,笑嘻嘻道:“仇统领莫要这么大的火气。”

仇鸾哼了一声,向朱佑樘施礼道:“殿下,此人可曾对你不利?”

“没有!”朱佑樘止住笑意,反问道:“南宫御医何时可至?”

仇鸾道:“现在宫门已关,须待片刻,殿下请见谅。”

等了近半个时辰,南宫逸总算姗姗来迟,见到杨飞,佯作不识,把了把朱佑樘脉门,剑眉紧拧道:“殿下晚间可曾服下什么汤药?”

朱佑樘道:“跟往常一般,服了一剂。”

南宫逸道:“可是为何其中多了一些东西?”

朱佑樘脸色剧变,仇鸾道:“可是毒药?”

南宫逸道:“说是毒药也是,说不是毒药也不是。”

杨飞心中大骂:败家子卖什么关子,这不是害老子吗?

朱佑樘道:“此话怎讲?”

南宫逸道:“此药只作催发之用,如果服药之人无伤无病,此药反可强身健体,激发那人体内潜能,如果服药之人染有痼疾旧伤,那时便会复发,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以致一命呜呼,殿下请将右臂伤带解开。”

朱佑樘依言而为,南宫逸细细察看,那道伤口三四寸长,伤得并不深,只是原来已渐愈合的地方皆已裂开,汩汩有鲜血渗出。

南宫逸道:“殿下请看,此处愈而复裂,正是药发之兆,如不及早解去药性,血将愈流愈多,药石难治,最后血尽而亡。”

朱玲芷大急道:“南宫先生,那还不快快救我皇兄。”

南宫逸神色凝重道:“此药极为复杂,配制解药更非数日之功,那时殿下早已命不久矣。”

朱佑樘抓起红色锦囊,递给南宫逸道:“先生请看,小王服的可是此药?”

南宫逸倒出此许,在鼻端嗅了嗅,神色大变,抓住朱佑樘道:“此药殿下从何而来?”他与许子吟争斗数载,对许子吟的配药之法颇为熟稔,一嗅之睛,便知乃许子吟配制,他陪梅云清入京,寻的便是许子吟,闻得许子吟的结索,岂有不追查的道理。

朱佑樘未将南宫逸无礼之处放在心上,苦笑道:“小王自服毒药的道理,都是这位侠士自别处盗来。”

杨飞道:“是梁芳让许子吟配的,南宫神医,你看看黄色锦囊中可是解药?如果是的话,待你为太子解毒之后,我便带你去寻梁芳晦气。”

南宫逸又查看了解药,心中暗惊:能将此药配得无痕,实在自叹不如。

朱佑樘服了解药,又上了金创药,伤处血流方止。

而仇鸾早已去调查送药的太监,果真被梁芳暗中收买,禀告朱佑樘之后,便制住穴道,关了起来。

朱佑樘叹道:“若非南宫先生,吾命休矣,南宫先生,请受小王一拜。”

“殿下何必如此!”南宫逸慌忙避让。

杨飞瞪了南宫逸一眼,心想明明是老子拼死抢来解药,功劳怎么落到败家子头上了?

朱佑樘见杨飞面色不豫,已知其意,又道:“杨兄救命之恩,容后再报,现在就请杨兄和南宫先生随小王入宫一趟。”

杨飞惊道:“入宫干什么?”朱佑樘所说的入宫当然是堂而遑之,正儿八经的进入宫内,他又是刺客,又是逆贼,不是自投梁芳罗网吗?

朱佑樘微笑道:“当然是寻梁芳晦气。”

※※※

此行去见皇帝,不能身藏利刃,否则落下一个轼君之罪反而大大不妙。故而杨飞将蝉翼剑偷偷交给朱玲芷保管,又交待了彩霞之事。

他扮作东宫侍衞,尾随朱佑樘之后,望着紧守宫门的锦衣衞,忐忑之间,又有些暗暗好笑:这些家伙哪会想到刺杀太子的刺客正伴着太子大摇大摆自他们面前经过?

朱佑樘先去司礼监,找到怀恩,询问朱见深今日在何处就寝。

怀恩知有大事,不敢怠慢,亲领众人亲往。

朱见深今晚服了梁芳奉上丹药,在策封不久的孙贵人处大展一番雄风,正在熟睡,闻朱佑樘求见,也只好不情不愿起床召入。

朱见深见朱佑樘满脸怒容,问道:“皇儿为何动怒?”

朱佑樘道:“宫内有人要害儿臣。”

朱见深安慰道:“皇儿遭人刺杀,朕早命梁公公全城辑拿,你伤势尚未痊愈,岂可在深夜出行,小心受了风寒。”

朱佑樘道:“多谢父皇关心,其实儿臣只是受了轻伤。”

朱见深疑惑道:“那皇儿为何要说受了重伤?”

朱佑樘道:“儿臣甘冒欺君之罪,实是为免打草惊蛇,暗中查探刺客行踪,经过多日察访,经于让儿臣查出幕后主使。”

朱见深皱眉道:“却是何人?”他做了二十多年皇帝,对宫中明争暗斗见得多了,早已隐隐猜到刺杀朱佑樘之人是何人主使,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朱佑樘咬牙切齿道:“乃是梁芳。”

“是他?”朱见深大惊:“皇儿可有证据?”

朱佑樘指着跪在地上,腿软脚麻,暗中叫苦不跌的杨飞道:“父皇,这位便是那日刺杀儿臣的刺客,不过他亦是因家人才受梁芳要挟,现已弃暗投明,将梁芳的阴谋和盘托出,请父皇恕他刺杀儿臣之罪。”

朱见深面色阴晴不定,半晌,对杨飞道:“你起来说话,将事情经过再说一遍。”

“多谢皇上!”杨飞蹂蹂发麻的双膝,先从梁芳拿姚昭武父女要胁他,着他假扮太监说起,言及自暗道潜入东宫,还拿了梁芳给的那张地图作证,说得有声有色,当然不忘提了姚昭武的冤情,再说到遭梁芳派人追杀,逃入东宫,得太子收留,其中惊险处,连朱见深也为之动容,后来再说单枪匹马,去找梁芳算帐,无意间发现梁芳在太子药中下毒,便盗了解药,为太子解毒。

此时轮到南宫逸登场,证明朱佑樘确实中了奇毒,连毒药也带了些来。

那个被梁芳收买,战栗不已的送药太监一古脑的全部招供。

最后朱佑樘泪如雨下,声情并茂道:“父皇请为儿臣作主啊。”

三人事前打好商量,绝口不提万贵妃,咬定所有事都是梁芳所为,但朱见深心知肚明,万贵妃决计脱不了干系。

“反了,反了!”朱见深拍案而起,气得一阵喘息,多亏娇滴滴的孙贵人抚胸静气。

孙贵人含沙射影道:“皇上,区区一个奴才,恐怕没那么大的胆小,恐怕梁芳背后有人主使。”她当然巴不得万贵妃因此失宠,那自己的日子便好过多了。

朱见深恨声道:“来人啦,传梁芳前来晋见,朕倒要看看这外狗奴才如何辩解。”

他语声未落,一个小太监匆匆奔入道:“皇上,梁公公求见。”

“好,很好!”朱见深哼道:“说曹操曹操到,传他进来。”

小太监领命而去。

少顷,梁芳连流带爬的行了进来,向朱见深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如丧考妣道:“皇上,万娘娘她,万娘娘她……”言及此处,已然泣不成声。

朱见深心中一紧,喝道:“娘娘她怎么了?”

梁芳痛哭道:“万娘娘中痰猝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