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收拾一下吧。”总经理像是才睡醒了似的，自己迈着步子去卫生间洗漱了。大家也都收敛了精神，准备从容应对接下来的局面。不眠之夜对这些厅级部级的干部来说不算稀罕，如何恢复精神，各有各的经验。疗养院的工作时间向来很早，一会儿，喝茶的，吃早点的，洗漱沐浴的，做保健运动等等一应要求，全都达成，石油总公司的诸位再次神采奕奕的坐在了谈判桌边上，等着苏城来继续探讨接下来的合同细节。这一等就到了中午。才睡了几个小时的人，正怏怏的困着呢，苏城摸着肚皮，一副酒足饭饱后的模样，出现在了会议室里。贺海涛心里那叫一个气愤，没有立刻叫出声来，那是他养了50年的气度发挥了丁点的作用。苏城倒是仔细的打量了一圈这些局长们。经过一个晚上又一个白天的折腾，这些中老年干部们总算有了呆在疗养院的理由。想来，现在就是直接入驻，就身体状况来说也是满足了。要是早上那会，这里还能看到几张红扑扑的老脸。熬到了现在，不施粉黛的中老年干部全是一脸惨白的表象，活似门缝里扒出来的——脸皮因为抽的太厉害，全白了。林永贵也累的够呛，好歹打了声招呼：“苏董来了。”“林总早，各位早。”苏城拱拱手，很有拜年的架势，非常适合疗养院的气氛。“还以为苏董不来了呢。”贺海涛讥笑着道。“这不是来了。”苏城好似没听出来他的笑意，继而问道：“石油总公司有新的结论了吗？”“苏董可以看看。”贺海涛指了一下桌面上的文件，那里堆的纸张有两指的高度，对一个晚上来说，真是不薄了。苏城不温不火的坐了下来，认真的开始了阅读。昨天晚上的愤慨什么的，似乎也消失殆尽了。其他人摸不准他的意思，全神贯注的戒备了片刻，渐渐的也泛起了困倦。都是老头子了，一晚上就睡了三四个小时，有的连3个小时都没睡够，能坚持到现在就不错了。大家一看，耗着吧。于是，该吃饭的就吃饭，该休息的继续准备休息，事不关己的想聊天聊天，还有几个老头儿，干脆坐到了会议室外面的躺椅上，一副晒太阳的样子。不过，样子是样子，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事，谁也踏实不了。贺海涛就一直等着苏城发难呢。他眯着眼睛望着苏城，心里暗道：随你故弄玄虚。下午3点。会议室里的电话“叮铃铃”的响了起来。一名工作人员接了电话，“嗯嗯”了两声，抬起头来，道：“苏董，找你的电话，说是准备好了。”“好了？那就上来吧。”苏城早有预料的样子。对方诧异的回应了一声，放下了电话。其他人也都坐了起来。没多长时间，就见一队人抱着资料，走进了会议室。“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我们大华实业战略部的副部长张超。关于石油管道的问题，让他来给你们说道说道。”苏城合上了桌面上的文件。贺海涛“嗤”的一声，道：“苏董刚才是拖延时间呢？看你看的那么认真，还以为有什么意见。”“意见是有的。张超，你来说。”苏城回去以后，也是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赤膊上阵，缓冲太少，这才把张超等人给叫了过来。这也是因为石油总公司的要求不断升级，逼的苏城必须以更强硬的态度来对待。强硬的态度往往意味着矛盾的激化，由张超等人出面，自然比苏城自己出面，更容易善后。林永贵对苏城最是熟悉不过，看他的样子就知此事难以善了，暗叹一声，也就撒手不管了。自然的，他想管也没什么能管的地方了。这笔生意实在是让太多的人眼馋，任谁都不会轻易放松的。张超向四周打量了两眼，客气的道：“各位，我代表大华实业，对即将成立的石油管道公司做一些细节化的建议……”他也是连夜赶过来的，一大早到了疗养院，又开始接受新的信息，到了此时才整出能用的东西来，顾不上斟自酌句，命令后面的下属放下文件，就道：“首先是人员调配的问题，我们获知，宝石机不愿意提供足够的技术人员给新成立的管道公司……”“不是不愿意，是由我们选择提供。不能你们要什么人，我们就给什么人，这是原则问题。”贺海涛一句话就打断了张超。张超笑容很勉强的道：“我明白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经过大华实业的认真调研，大华实业准备自行解决管道公司的技术人员的调配问题，不需要劳烦宝石机了。”“怎么解决？”贺海涛的眼睛刷的就瞪了起来，语气缓慢的道：“你们可别耽误了国家重点工程。”这是他卡脖子的招数，他可不相信苏城能轻松破解。说到重点工程的时候，贺海涛还有些调侃的味道。张超看了一眼自己手边的小本，道：“这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你们挖了我们的人？”贺海涛语气尖锐了些，嘲讽似的道：“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开多高的薪水，宝石机的人，一个都不许走。”“我们没有挖人。”张超简单的一句话，就像是针似的，扎破了贺海涛的怒气。“没有挖人？你们怎么解决技术？我们在国内石油机械方面，是领先水平，如果我们没有掌握的技术，国内其他工厂也没有掌握。”张长亭一皱眉，想到了国外公司的问题，忙道：“咱们定的章程，石油管道要首先由国内的公司承接，细则没有确定，但总则咱们是签约了的……”他这个时候记起签约的总则了。不光是张长亭，其他大佬也都记起来了，纷纷出言。他们自然不愿意管道建设花落外国公司。所以，他们之前不吵不闹，宁愿三七分成签下合约，就像是国内很多地方企业的招商引资一样，如今“招商引资”的任务达成了，他们才开始寻找好处了。在寻找好处的过程中，自然不能让冤大头再次跑掉了。张超摆摆手，道：“大华实业是遵守合约的公司。目前的情况是，经过大华实业的认真调研，我们认为，宝石机的技术人员并无符合管道公司的要求的，所以，技术指导的事不必再提，至于各个管道项目的技术指标，如果是国内公司能够达成的，我们也会尽量交给国内公司达成，如果没有，大华实业就准备采用其他途径了，技术指标，我们列了一张表。”“其他途径就是国外公司吧？”贺海涛有点心虚，仗着周围都是石油总公司的人，嗤道：“你们只要把技术指标列的国内公司都无法达成，自然就能交给国外公司了，这种伎俩……”“把表发下去吧。”苏城这时候站了起来，打断了贺海涛的话。几名大华实业的工作人员，连忙将准备好的几张表格，分别递给会议桌上的各人。贺海涛拿了一张表在手里，瞅了一眼，就哼哼道：“国内的国内的石油管道的技术水平和国外是有代差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的石油管道不能用。大庆的石油管道不是用的好好的？苏董的心思我明白，你只要在国内和国外技术指标中间画一条线，我们国内企业的技术就不符合要求了，你这样的小手段，又能说明什么问题？”“看了再说吧。”苏城站在那里，看都没看贺海涛一眼。贺海涛毕竟不是阿Q，很快凝神看了下去。在场的都是人精子，懂技术的越看越有味道，不懂技术的，看着看着也明白了过来。“热炉效率80%，我们也差不多能达到。”有人突然来了一句。“工作压力650MPa，不算是太有难度。”“输油泵效率70%……我看看，好像在范围内。”最近在谈的就是石油管道的技术，谁家有什么技术，能达到什么层次，就算是再不学无术的领导，经过这么些天也该清楚了。按照石油总公司内部的分配标准，宝石机这样的石油机械企业自然是掌握着最全最专业的石油机械技术，但别的油田和公司也不是没有石油机械企业的。尤其是玉门、大庆这样的老牌油田，五六十年代是一肩扛多担，什么都要会，什么都要有，完全是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当年为国家建设立下汗马功劳的工厂也不能因为有了专业的大厂就关门，一些先进的技术，他们不光保持了下来，还比宝石机做的好。例如阀门，就是玉门油田的强项。另一方面，如玉门这样曾经独领风骚，风光一时的油田，由于地下的石油越来越少，也需要从其他方面进行突破，倒是在石油机械等方面的投入更多一些。大家比较着自家的技术，很快就意识到，大华实业的要求，就算超过了他们目前的水平，那也高的不多，并没有一定要购买国外技术的意思。这下子，大家都开始奇怪了。只有贺海涛，低着头没有抬起来，也没有适才气势昂扬的意思。林永贵心中一动，又低头看起那些无法完成的部分。管径1220mm！超声波漏检！零下20摄氏度正常输送！全是宝石机的强项！再看贺海涛，眼睛都红透了。他顾不得其他人，拿出根铅笔，一条条的划线。打叉的是自己完不成的，打对号的是自己能完成，别人也能完成的，打圆圈的，是自己能完成，别人完不成的！几页纸，一条条的划下来，打圆圈的几乎没有，打叉的也不多，最多的竟然是打对号的。这下子，贺海涛全明白了。再抬起头来，周围全是同情的目光。贺海涛心里不觉一冷，恶声道：“苏董是要踢我出局？”不用苏城说话，张超代言道：“从我们的分析结果来看，贺总的公司，已经不再是必须的了。”“就凭这样的技术指标，你们就想做成中哈石油管道？”贺海涛突然笑了出来：“太可笑了！这样的技术指标……你们纯粹是生造了一份指标！”“技术指标以后是可以修订的。但是，目前就是这样的要求了。”苏城的语气淡如白水，像是扫灰似的挥手道：“宝石机出局不违反合同，这是你们自找的。”技术指标以后修订，但合同细则是现在要拟定的。此时出局，以后就再难加进来了。贺海涛脸色无比难看的看向其他人，道：“没有宝石机，你们不可能做成中哈石油管道的……”苏城截断他的话，道：“中哈石油管道也许需要宝石机，但管道公司不需要。退一万步说，假如有一天，我们需要宝石机的产品，我们会向宝石机下订单的。”没有股份就没有发言权，还少了一份政治资本，再加上往后的利润，其与单纯的订单是有极大差别的。贺海涛狞着脸道：“你踢我出局，还想向宝石机下订单？你做梦吧。”苏城轻轻叹了一声，道：“我也不一定要向贺总的宝石机下订单，李总，王总的宝石机也是一样的。你说是吗？”贺海涛用了10秒钟才想明白苏城的话。宝石机归根结底不是他的，这是国家企业，而且是石油总公司的企业。只要上面愿意，想换一个总经理，总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到时候，苏城再向宝石机下订单，新的总经理自然会开开心心的收下。谁又会闲订单太多？贺海涛茫然看向周围的同僚，他本来是想捆绑着大家一起向苏城施压的。事实上，前半部分都施行的不错，大家也愿意让他出头，多弄些好处。然而，好处是不是真的有了，还不能确定，出头鸟要死，却几乎是一定的事了。“林总……”贺海涛求助似的嗡动嘴唇，看向林永贵，这时候能说上话的也只有林永贵了。林永贵只能扭过头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