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家中后,我挣扎着洗了个澡,从身上搓下了两斤黄泥,两只脚一沾水就疼痛难忍——事实证明,被朴承胤吹得天花乱坠的韩国鞋,照样会把脚磨出水泡,只要走的路够远。
洗完澡,围上浴巾走到客厅,点了根烟衔着,靠在沙发上吹干头发,烟灰吹洒了一地。太累,懒得收拾,找身睡衣胡乱一穿,躺到床上昏睡了好几个小时。
晚上饿醒了,肚子空空的实在睡不着,但我就是不想起来,宁可睁着眼睛忍饿发呆。好久没有做过这么大量的运动了,全身的肌肉组织都在抗议,我需要充分的休息和调整。
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想让小八送饭过来,结果手机响起来了,是女上司打来的。
满腹怨忿地接起来:“喂!”
还没等我发飙,女上司先热情地询问:“陈七,你已经到家了吧?明天有没有事?”
“有事。”
傻子才说没事,要是说没事,女上司就会给我找很多很多事,尤其是一到周末,她就变着花样占用员工的周休,我们都把这种加班电话叫“地狱追魂铃”若非公司规定手机不许关,我恨不得把电池抠下来吃了,冒充不在服务区。
“我知道大家都很忙,公司也很忙,我们同时克服一下嘛!”
女上司发出爽朗的笑声:“这样吧,明天上午你赶一赶,把新保健品的系列文案做出来,下午回去休息!”
我压抑怒火向她解释:“老板,不是我不肯加班,你想想看,以前每个周末我基本上都去公司加班,毫无怨言,今天我本来没打算出远门,所以身上没带钱,你忽然安排我去跟朴承胤谈业务,结果我从财富广场徒步走回来,人都快累趴了……”
“我怎么知道你没钱?”
女上司又嚣张起来了:“真有意思,你出门不带钱还怪我?”
你不知道?老娘第一个求助热线就打给你了!我憋火气憋得肚子都大了起来,还得温言软语:“没怪你,只怪我自己换衣服没带钱包……能不能让我多休息一天?考虑到我走了三个多小时……”
“想休息也行,你让朴承胤把单子签下来,我让你带薪休假一周!”
“我也衷心地想让他签,但他不受我控制……”
“知道就好!”
女上司已经彻底撕破脸了:“明天过来加班!”
眼看和谈无望,我按捺不住地爆发了:“老板,做人总要讲个道义吧?昨天你让我加班赶清单,今天让我加班勾引客户,明天喊我加班写文案,你拿我当猴耍?”
“耍你又怎么样?”
女上司比我横多了:“我没少给你发工资吧?”
这句话说得很混蛋,但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坦率的混蛋,俗话说“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别看人家没鸡没蛋,照样有君子的言行。
我没话说了,手机在手中越攥越紧,有捏爆的危险,同时思想激烈斗争着:一方面想着破罐子破摔算了,捏爆吧,妈的,先出了这一口鸟气再说!另一方面又理智地提醒自己:STOP,千万不能捏爆,买新的要花钱,家里已经没有余粮了……
正当箭在弩上,谁服软谁不要脸的时候,女上司大概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态度,语气缓和些了:“这样吧,明天你先休息一天,晚上再过来加班,就这么定了。”
挂断电话,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咬紧牙关忍住。
谁说我是感动?傻B才感动!上午加班和晚上加班还不是一样?枪刑改成静脉注射,都是一个死,换汤不换药!
我悲愤得想哭,一直以为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女上司雄傲的身影却彷佛站立在我面前,于是我去了厕所,恨恨地蹲个大号。
忽然听到卧室里传来持续不断的讯息声,响了很久,算起来大概有十几条,看来手机可能真的被我捏坏了。
返回床上躺了会,实在饿得不行,在厨房翻了翻没找到吃的,我只好换鞋出门,走到小区门口的杂货店买了箱泡面,扛着正往家走,忽然在我住的那栋楼底下发现一个可疑的瘦高人影,手持棒状凶器,正仰脸打量着楼上的阳台。
痛扁小偷的乐趣诱惑着我,我放下箱子,从旁边抠了块裂开的地砖,毫无烟火气地从背后靠近那个人影。
“呔!小贼,着板砖!”
正当我高举地砖,高声一喝的时候,那人猛地一转身,我手里的砖头嗖的一声脱手落下,摔了个粉碎。
是罗侯,那个俊秀干净的男孩子。
他手里拿着三朵粉色玫瑰花,没有点缀,杂乱的叶子和花刺也没有修剪,不知是从哪个花圃里偷来的。
我们两个都有八分震惊两分尴尬,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他愣头愣脑地把玫瑰花递给我:“送给你的。”
我期期艾艾地接过来:“呵呵,让你破费了。”
刚说完,我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我他妈是在说什么啊?客气得像赴完宴向主人道别一样,这种时候哪个女主角还说话?要嘛羞答答地垂下头玩花,然后轻呼一声手被花刺扎破,男主角二话不说扑上来吸住手指头,成就一段旷世奸|情,不然,就很有魄力把玫瑰横着往嘴裏一叼,双手分别塞进他掌心裏,把他身子扳正,四目相对一言不发,两人开始在路灯下大跳探弋……
“我刚才给你发了好多短信,你没看到?”
罗侯局促地踢着地上的砖屑,有点不敢看我。
也是,我现在这副模样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大件套头睡衣、短裤、拖鞋,乱糟糟的长头发大致用手掌拢了拢,仍然杂毛林立——刚洗过头就睡觉,醒来时一般都是这样,吓唬贼很有效果。
我叉开十指把头发理顺,苦笑:“如果看到了,我会稍微收拾一下。”
罗侯抬起头,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左侧上排的小虎牙:“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子也很可爱。”
同样一句话,亦可赞美亦可反讽:要是别人这样说我,我会学“纳尼亚传奇”里的老鼠剑客一样,挥舞着佩剑恶狠狠地问:“是谁?谁敢说我可爱?”
但罗侯这样说,我还真有点窃喜的羞涩。小男孩看起来面相憨厚,不可能像小八他们那帮坏小子一样,成天打击我幼嫩脆弱的心灵。
我正害着羞,肚子咕嘟响了一声。
罗侯体贴地问:“你吃过了吗?”
“还没有。你呢?”
我无限缅怀地看了一眼泡面箱子,不好意思去搬。
“我们一块吃晚饭好不好?”
一说到吃饭罗侯就兴奋起来,有变身话痨的趋势,“刚才我骑车过来的时候经过一间很别致的餐馆,有麻辣小龙虾,来,我载你过去。”
他拉起我就往车棚走,我尴尬地跄了两步:“能不能等我换身衣服?”
“好,我在这等你,相信我,麻辣小龙虾真的很好吃!”
罗侯再次向我强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憧憬。
我忽然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衝着麻辣小龙虾来的?
换好衣服下来,路过案发地点时假装绊了一下,把泡面箱子往草丛里踢了踢,毅然扭头走开。
坐在罗侯的单车后座,一手攥住他的衣角,两条腿垂在车轮旁边晃晃悠悠,微暖晚风擦面而过,昏暗路灯下的模糊街景从眼前慢慢滑过,令我回忆起少女时代常常坐在单车后座兜风的悠然岁月,过去的一幕幕像电影画面般从心头掠过……
女主角是我,男主角是一个面目可憎的混帐王八蛋。
等菜的时候,罗侯承认玫瑰不是他买的,而是从花店送货的三轮车上摸来的,说完他就低下头去等着挨骂,但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反而讨了我的欢心。
我的审美情趣不是从电影和时尚杂志中培养出来的,更不是鲜花控,看着电视里接天连壤的粉紫色熏衣草,我只会觉得这片牧区能养不少牲口,所以一般会建议送花的人:“折现吧。”
但偷来的花另当别论。我从小爱看动物世界,更喜欢看雄性为讨好雌性而冒点险,比方尼奥一个黑虎掏心从崔妮蒂胸膛内取齣子弹,斯巴达王为了夺回海伦而发动木马屠城,金刚站在帝国大厦上为安打美式飞机。
“以后别这样了。”
我怕他被人打。
看罗侯细皮嫩肉的,倘若跟人动起拳脚来,肯定是抱着头往墙角一蹲,我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自信把他揍趴下没问题。
罗侯点点头,目光似孩子般的企盼:“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