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苦主(2 / 2)

超级七辣 乌小白 2917 字 6个月前

“喜欢。”

这不是敷衍,我还真挺喜欢的,可惜我家里没有花瓶这种奢侈品,餐桌上好像还有几个空啤酒罐,凑和插一插。

肥嘟嘟的厨娘扭着腰上菜,一大盘红油油的麻辣小龙虾,我在矜持和美食之间权衡了几秒钟,胃毫无悬念地战胜了大脑,毅然伸手开始剥虾。

罗侯像个爱卖弄的小孩子一样,开始向我介绍小龙虾的传统和吃法。

“我的家乡在南方,当地盛产小龙虾,每到这个季节就有专门吃虾的龙虾节,几乎家家都会做麻辣小龙虾,我们叫麻小,我小时候还参加过吃虾大赛,不过我没得奖……”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不声不响地吃了半盆。

他接着感慨:“你要是参加了,肯定能得金奖!”

我嘿嘿干笑,继续左右开弓剥虾沾酱,红艳艳的虾壳在我面前越堆越高,淑女风范这种高贵品质,向来都是等我吃饱了以后才会出现。

只顾埋头大嚼,忽然听见罗侯的声音:“你头上……怎么了?”

我一怔,立即停口,顾不得手上油污,迅速拢起头发遮住头上的疤痕。

刚才上楼换衣服,时间紧,任务急,我的头发没有扎,平常不会露出来,低头剥虾剥久了,头发慢慢向两边滑开,就会暴露出中央一条狰狞的蜈蚣形长疤。

四年前,我大学肄业一年多仍然待业,爹妈在海鲜楼请某局长吃饭,求他为我安排工作。满桌马屁声听得我心烦,我借口上厕所,想溜到外面去抽根烟吹吹风,正好跟一个中年男人同时推开酒楼大门。

三条黑影窜上来,手里都擎着明晃晃的利器,中年男人拳脚齐出打翻两个,另一个被他震住,侧过身举刀往我头上砍,我躲闪不及,被抱到医院急诊室去缝了八针。

面无表情的医生先用剃刀把我头发刮了,然后指挥几条壮汉压住我的手脚,趴在我脑袋上像绣花似的慢慢缝合。

那个中年男人肩膀上开了条大口子,鲜血淋漓,护士剪开衣服替他清洗伤口,他却面不改色,只顾着出声安慰我:“别害怕,等头发长出来就看不见疤了……”

可惜那一刀太狠,破坏了毛囊,痊愈之后这条疤痕上就一直秃着,再没有长出头发来。

罗侯不是第一个问的,却是问得最不委婉的,勾起我心底掩埋好久的隐痛。

那个中年男人姓沉,名叫沈兴国,被砍的那一晚,他等到我父母过来之后就悄悄离开了。我的脑袋被剃成阴阳头,还被纱布包得像木乃伊一样,工作自然吹了,于是成天戴顶帽子遮丑,闷在家里看电视。

有一天忽然接到纪墨的电话,不无讥诮地对我说,她要结婚了,两天后在我被砍伤的那间海鲜楼办酒席。

如果她不介入我和男友的感情,毕业之后办婚礼的应该是我和他,于是我藏了把水果刀去喝喜酒,静静坐在一方角落里。

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央,筵席二十六桌,桌桌宾客满座,鬓影衣香,觥筹交错,大声谈话大声笑,场面既隆重且热烈,可是我的眼中耳中,都是他们那一对狗男女。

客人到齐后,司仪请上新郎新娘,拜天地,喝交杯酒,起誓,互戴钻戒,新郎亲吻新娘,最后由双方家长登台向来宾致谢。

我的他掀起了纪墨的头纱,俯身轻吻纪墨的脸,他脸颊上一道淡淡疤痕,亦显得那样情致缠绵。

我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彷佛纪墨的父亲正在说着祝辞,我站起来,举着酒杯走近新郎倌,他也发现了我,被我帽子下满脸的纱布惊住。

“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我笑着向他们举杯,仰首把酒一饮而尽,心裏胃里都火辣辣地灼痛,握着刀柄的左手在口袋里越捏越紧。

忽然,我的胳膊被一个人捉住,那人压低声说:“跟我出去!”

声音里蕴含威严,我已经有些胡涂了,没反抗就跟着他走到酒席外。

男人慢慢松开手,但仍然警惕地望着我,作了一番自我介绍:“我叫沈兴国,纪墨是我女儿。”

我看清楚他的脸,就是那个连累我被砍了一刀的中年男人。

“纪墨十四岁之前有母无父,十四岁之后有父无母。我对她有愧,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沈兴国简短地说明立场,然后缓和口吻,“小姑娘,其实我很欣赏你,那天人家砍破你的头,你没哭没叫,用打火机砸断了他的鼻梁骨……以后你就是我妹子,有事就找我帮忙。”

酒席中有些骚乱,宾客们都在偷眼看向这边,小声议论。

我知道这仇是永远报不成了,眼泪慢慢流下来,洇湿了颔下的纱布。

在沈兴国的直系兄弟中,我排第七,因为我姓陈,所以后来大家都叫我陈七。小八拜兄长比我晚,所以不管他多不服气,也得乖乖叫我一声七姐。

我一直想知道纪墨肯不肯叫我七姑,只是从此再也没见过他们夫妻,听说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

总之,憋屈会让人沦为暴民,我的性子也越来越凶残。

为了让刀疤上的头发长出来,我试过很多种秘方,但统统无效,只得日日束起马尾,将旧时的伤痕深深掩藏。

罗侯大概通过我的脸色发觉了自己的冒昧,不安地唤了声:“陈七?”

我猛地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顾不得手上油污,迅速拢起头发遮住头上的疤痕,凶狠地说了句:“关你屁事!”

猛一起身,桌布移动带翻了面前的餐具,醋汁香油全泼在我衣服上,我仓促后退躲闪,又撞翻了身后的凳子,险些摔倒。踉跄着站稳脚步,愤愤看了罗侯一眼,转身跑开。

罗侯识趣地没有追——如果他敢追过来,我会打断他的腿。

一路泪奔回家,上楼前没忘了把草丛里的泡面扛回去,血可流,头可断,老娘不能不吃饭。

昏天黑地地睡了一夜,第二天突然妇德发作,爬起来洗衣服,虽然我貌似天仙,但也不能不洗衣服嘛。下午我精神抖擞地去公司加班,好像从未被女上司羞辱过,也没有被人当面追问头上的疤痕来历。

做人嘛,就是要公允地看待世界,偏颇地享受人生。

在公司里给新保健品写文案,嘴裏叼一支原子笔在网上到处找梗,如果实在没梗,我会上网找一个叫乌小白的写手,求她帮忙。

“大爷,帮帮忙吧,妞给你笑一个!”

我发个龇牙咧嘴的图片过去。

小白无奈之极,一边帮忙一边忿忿指责:“这么爱笑,怎么不去卖笑?”

“我卖身不卖笑!”

我笑嘻嘻地回答。

一般情况下,想消遣我是很难得逞的,我的脸皮像席梦思床垫一样,带弹簧的,前几年看“猫女”我看得很开心,莎朗史东跟我一样变态,以坚韧的大理石脸皮震飞无数耳光。

等文案打印好,关机时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肚子饿得咕咕叫。

公司外面冷嗖嗖的,今天从下午起就一直多云,大概夜里要下雨。我抱着胳膊低头疾走,想去对面巷子里吃碗馄饨,忽然一转眼看见马路边蹲了个人,身形相当眼熟,初时我还以为是小八来接我,仔细一瞧,才发现是罗侯。

我走到他身边,用脚尖踢了踢:“死了没有?”

罗侯原本好像已经进入打盹状态了,被我踢得虎躯一震,抬头看见是我,立刻跳了起来,还没说话,先仰天打了一个脆生生的喷嚏。

“现在的大学寝室晚上不查房吗?”

我问。

“十一点钟查房,我只要十一点之前赶回去就行了。”

罗侯老老实实地回答,眼睛被低垂而浓密的睫毛笼罩住,神色很忸捏,“我专门过来向你道歉的,昨天真的很抱歉……”

我双臂抱胸,萧瑟地淡笑着,看他吃力解释。

事实上,不必解释我也知道,像他这个年龄,唐突纯属有口无心,我并没有十分在意。

他的眼睛却遽然瞪大了,直视我背后,喝道:“小心!”

几乎同时,我听到脑后传来轻微的异响,一时不假思索,身体下意识地作出反应,我低头偏颈,疾步俯冲,几乎是一头扎进了罗侯怀里,脸颊贴在他胸口。依稀能感触到年轻的胸肌发出了躁动,我来不及发花痴,立即抱住他的纤腰维持平衡,免得把没有心理准备的他撞飞出去。

一声闷响,我原先站的那块地面被一记狠棒敲中,木棍“喀”地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