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打完卡，大步迈出学校，我正伸手叫车时，罗侯的短信发了过来，他知道我今天回来，约我一起吃晚饭。

可是这个时候，我不想去找罗侯，更不想去找秦亮，更懒得去想那些什么教务主任、詹老师，他们在我眼中与草包何异？当然，我在他们眼中大概也是个饭桶罢了。

总之，我只想赶快找到小八，下班时间正是交通高峰，出租车的速度慢得像当机了一样，音响里播放着软绵绵的歌，少女的歌声中有一种蛋蛋的哀伤，司机投入地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堵车的时候还闭起眼陶醉不已。

我火冒三丈，恨不得把他踹到一边去自己开，不过我连自行车都不会骑，只能忍住对他犯罪的欲望。

车子晃晃悠悠停在小八住的那栋旧楼下，我啪地一声把钞票狠狠拍在司机的大腿上，在他痛呼声中开门下车。

上了二楼，敲门，没有人开，我毫不气馁，继续用力地拍门。

小八睡着的话，会无视一切骚扰他睡眠的东西，有好几次我误以为他的屋里没人，黯然归去，后来证实他只是睡得太死，没有听见我斯文的敲门声，所以后来我再找他时，如果敲门没人开，我就会直接踹，有一次不小心用力过猛，直接把他家门锁给踹开了……面对隔壁邻居震惊的目光，我只好虚张声势地衝着屋里大喝：“警察办案！”

接着大模大样地闯进去。

习惯裸睡的小八惊跳起来，然后赶紧用被子遮住下体，对我歇斯底里地尖叫：“流氓啊——我操！你不会敲门？”

我抱着胳膊，笑盈盈地打量他一身裸|露的肌肉：“你说得对，我就是来抓流氓的。”

持续拍门无效，我正想飞脚踹门，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串钥匙，身后有人笑着说：“阿七，需要这个？”

倏地转身，面前是一个我绝对想不到会出现在这裏的人。

“兴爷，你怎么在这裏？”

我心裏半是惊喜半是疑虑，忍不住问：“老方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要退出？”

沈兴国笑而不答，用手中的钥匙打开门：“来，我们进去聊。”

我微微偏头看了看他的身后，黑衣保镖不在，应该是在楼下的车里把风。

奇怪的是，明明是非法入侵民居，可我跟在沈兴国身后却觉得很坦然，一点也没有忐忑感，他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似乎跟着他做什么都有胆气。

走进小八好像狗窝似的房间，沈兴国打量着地板上凌乱的毛巾被，笑道：“小八这家夥……”

我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把被单往旁边踢了踢，坐在床沿。

请不要怪我坐的地方含有性暗示，小八屋里的陈设非常简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还有一张柔软的大床，我总得把椅子留给兴爷坐吧？

沈兴国坐在椅子上，我准备提问题，他却率先开口：“阿七，你喜欢小八吗？”

“啊？”

我一愣，完全下意识地回答：“喜欢。”

“没爱上吧？”

沈兴国笑着问。

他坐的是背光位置，窗帘没有拉起，光线更暗，我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神情。

我笑着摇摇头：“倒没有。”

“没有就好，我放心了。”

沈兴国靠着椅背，豁达地呵呵而笑，“小八的生活虽然有了改变，但我不希望你的生活也跟着改变……阿七，这辈子我欠了你很多东西，平静稳定的生活，是我能对你作出的最大的回报。”

兴爷就是有这种让人感动的本领，我自认是个冷静而厚脸皮的人，却也抵抗不了这种温情脉脉的言语。

沉默了片刻，我终于抓住机会问他：“您为什么要退出？为什么让小八接手？”

沈兴国垂下头，片刻后又缓缓抬起脸，向我叙述了整件事。

“那天你被射伤之后，我立刻着手作了一次大范围的调查，结果让我很震惊……帮会最近这一年来只是表面看来稳定，其实许多人都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不少帐上的金额与实际数字都对不上，还有很多任命都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全然是私自行事。

“尤其是老五，自从我把他的公司交给小方管理之后，他就总有借口不来参加会议，我已经把新南区划给他了，可他心裏还是有怨气。”

兴爷叹了口气，指了指我的肩膀：“射伤你的那枝弩箭，我已经叫人检查了，是巴力野猫的标准配箭，我派人去刺探老五的口风，他却说他的巴力野猫已经丢了。”

我不禁抚上自己的肩伤：“……是五哥？”

“我没这么说！”

沈兴国迅速截断了我的话，理性地分析：“我相信不是老五，以他丰富的狩猎经验，如果是他下手，你不可能只受这么一点轻伤。如果他真想谋杀我的话，大可以买枪，为什么用弩来要暴露自己的身分？”

“那是……”

我胡涂了，我发觉自己的心智在兴爷面前就像个孩子。

“有可能是栽赃，有可能是利用，总之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老五还是脱不开嫌疑。”

沈兴国语速缓慢，语气沉重，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而且，他最近跟老三的联系越来越密切，我所有的帐目一直都是老三在管，想要出现这么多错漏只有老三自己动手，所以我推测他们有什么需要大量花钱的计划——可能是我多疑，但事态却不容我不疑。”

我默默听着，内心裏只觉得惊心动魄，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

“那天之后，我又遭遇了几次暗杀，幸好都没成功，不过足已证明帮里有内鬼。”

沈兴国淡淡倦倦地叙述，声音无比寂落，“再这样下去，大概来不及查出底细，我就已经被干掉了，所以我想暂时出去避避风头。

“走之前，我必须先确立一个管理人，否则用不了多久帮会肯定四分五裂……这个管理人必须对我忠心耿耿，如果此人起了异心，我多年的心血毁了不要紧，他可能也容不下我再活着回来了。”

我忍不住出言插嘴：“可是小八真的不合适，他这个人胆大心粗，怎么斗得过……”

“我知道。”

沈兴国轻轻挥了挥手，制止我的话，“老三和老五我已经信不过了，老四在精神病院，老六在坐牢，现在就只剩下老二、你和小八……其实你最合适，智勇双全，不过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我不忍心给你这么大的压力。老二的年纪已经大了，他这个人也太老实，还有家庭要维护，只能暂时委屈小八一段时间。”

他说到此我已无话反驳，只得愣头愣脑地坐着，听兴爷继续说下去。

“放心，我一走帮里必然大乱，小八可能会有危险，但是真正想要权位的人都会保护他，毕竟帮会一旦散架，对他们也没有好处，而且小八的形象素来就是没脑子、好拉拢，如果能名正言顺地掌握实权，谁也不会选择杀人……

“只要小八能暂时顶一段时间，我安插的人就能查出帮里的内奸到底是谁……还有，我走之后，你越低调越好，最好不要接近小八，他们会保护小八，却不可能保护他身边的女人……呵呵，阿七，你别愁眉苦脸的，过来，大哥有件礼物送给你……”

沈兴国临走之前，把小八家的钥匙丢给了我，我一个人默默坐在这房间里抽烟发呆。

为了保证人身安全，从前天起小八已经换了手机，号码我没有问，兴爷也没主动说，小八还住进了豪华会所，那是帮会的产业之一，几乎每次会议都在那里开，看样子今后不会再回这间又脏又破的小屋子了。

想再见小八一面，恐怕很难吧……

我的右手边是个小巧的黑绒盒子，是刚才沈兴国送的礼物，像是件首饰。我静静地坐在床边抽掉了一根烟，把烟头捺熄在小八床头堆得满满的烟灰缸里，顺手拿起黑绒盒子，轻轻揭开。

果然没有猜错，裏面是条精致的玉石项链，鲜艳的红绳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朱雀如意，只有一个尾指关节大小，雕工堪称完美。

我对翡翠没研究，这大概是很名贵的冰种翡翠，入手沁凉。

端详了一下子，手机响了，是罗侯打来的，我的右手扔把玩着翡翠如意，左手按下通话键将手机贴在耳边：“什么事？”

“回来了吗？我接你去吃晚饭。”

罗侯的声音活力四射，青春洋溢。

我婉拒：“改天好不好？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嗯，大概还是生理期的原因，肚子很疼，想在家里休息。”

罗侯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关切：“疼得厉害？我去看看你好吗？”

“不用了，我自己喝点热茶就会好。”

我越是感动，越要拒绝。

给罗侯一些模棱两可的期许是种正面激励，但我不能让他真的对我痴迷，这违背我的道德观念。

罗侯的情绪有些失落，声音也阴沉下去，我狠心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