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帮里有好几个兄弟因为吸毒而被开除。我见过他们毒瘾发作的样子,所以秦亮的异常表现根本瞒不过我。
那些兄弟发作起来哈欠连天,打喷嚏流眼泪,四肢发颤浑身冰凉,在没有毒品的情况下一次抽好几根烟以缓解痛苦,这还只算轻度的,要是重度的就会四肢抽搐、头晕呕吐、大小便失禁了,活得简直比牲口还窝囊。
他们清醒的时候,都恨不得去死,但毒瘾一上来,还是照样去坑蒙拐骗弄钱买毒品,后来其中一个兄弟从一个无良毒贩手中购买了用粉笔灰假冒的海洛因,静脉注射之后,暴毙在一个污水横流的公共厕所里。
所以,我宁可秦亮借钱是为了买把西瓜刀砍人、做入珠手术,也不愿他是为了吸毒。
前两件事我都能阻止,但是想阻止一个上瘾的毒鬼太难,整个下午,我一想到这件事就止不住地要崩溃。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除了好事什么都做,而且错误还越犯越凶呢?
我并不同情秦亮,我只是同情他那个含辛茹苦的妈妈,如果让她知道自己视为希望的儿子在吸毒,不止心碎这么简单。
下了班之后,我坐车去“蓝色亚洲”准备找那个叫公主的伪娘问一问,看他是否知道一点内情,如果秦亮的毒瘾已经很严重了,那么将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任何人都包庇不了他,必须退学。
红灯街的位置我还记得很清楚,只是司机大哥看我的眼神有些暧昧,我琢磨了一下,身为一位女性,悍然前往红灯街,如果不是去上班就是去逮老公,要嘛就必然是个拉拉,基本上没有第四种可能。
这次,我没有从大门贸然闯进酒吧,里头怪兽太多,我怕,从巷子里找到蓝色亚洲的后门,推开虚掩的半扇门,一阵凉爽的冷气扑面袭来,小瓜正和几个年轻人坐在一块儿叼着烟打牌,旁边柜子上摆着几把亮闪闪的片儿刀。
“谁啊?”
听到脚步声,小瓜漫不经心地转了下头,“把门关好!”
我微微一笑,回手带上了门。
小瓜漫不经心的转头一瞥从我脸上扫过去,又迅速地再次扭回头,准备甩出的一对牌停在了手里,讶然笑道:“阿七!你怎么来了?”
“想你啊。”
我笑笑:“小瓜,公主在不在?”
“他正在天台跟人谈事情,你在这等一下吧,过来坐我旁边,顺便替我看看牌!”
小瓜左手拍了拍身边的板凳,右手继续狠狠往桌上丢出一对老K,信心百倍地疾叱:“独大!”
然后挤眉弄眼。
我看小瓜气定神闲,还以为他的牌技有长进,岂料对家暴怒大骂:“大你妈B!黑桃A到现在还一张都没出,你敢出老K?”
话音未落,小瓜的下家慢悠悠地打出了一对A……
真是欢乐啊,我禁不住哈哈大笑抚掌赞叹起来:“几年不见了,小瓜,你还是这么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献身于放水事业!”
小瓜恼羞成怒,指着下家大声喝骂:“操!你故意玩我!”
跳起来就准备掀桌子,我早有预感,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按住桌面。
大家不幸遇到这么一个没有牌品的牌搭子,少不得言笑晏晏温言安抚一番,好不容易平息了小瓜的怒火,四人继续打牌,我坐到他身边进行场外指导。
我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打牌了,当年在五哥公司打八十分(注一)时,一度号称“四大金刚”之一。其实我并不在意这种虚名的,唉,高处不胜寒哪……
有一天晚上我实在找不到牌搭子,决定培养新人,在我跪地十分钟并奉上一千元作赌资的条件下,从没打过牌的小瓜终于动了心,欣然接受邀请做我的搭档。
一般而言,新手的手风普遍较旺,结果打了几局下来,我发现小瓜的手简直比脚还要臭,风格猥琐而又无邪,出牌如同放水,眼睁睁地看着我一个人在牌桌上披肝沥胆、浴血奋战……每局我们均轻松地以2:A告负,输了将近三千元,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赌博衰夜。
到后来我彻底绝望了,只想赶紧结束去睡觉,索性跟着小瓜一块放水,没想到此举激怒了对手,愤而反放水,一时牌桌上呈现出了谦虚退让、争相比小的和谐局面,战斗结束后我欲哭无泪。
我容易吗我?我一副拖拉机JJQQ硬拆开一张一张打的……
从此,小瓜就有了个外号叫“金刚杀手”……常忆当时夜清秋,你亮主牌我双抠,四大金刚今安在?一夜七战方罢休!
小瓜一边打牌,一边唠唠叨叨向我介绍桌上的朋友:“对家我牌搭子叫老李,精神可嘉,今天拖着病体硬撑,昨天在楼上跟他男朋友折腾一宿,菊花都泛黑了!”
老李居然不生气,媚眼如丝飞过来:“讨厌!臭流氓!”
好恐怖,第一次近距离目击一个GAY发嗲,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肾上腺激素迅速分泌,手脚出汗,衷心地想一砖头拍死他。
小瓜一边骂骂咧咧打着牌,一边不断往外面酒吧大厅巡视,忽然伸手指了指楼梯口:“那个客人已经走了,公主该下来了……哦,对了,光顾打牌我忘了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有一点事……”
我随小瓜指的方向看去,不由愣住。
那个匆匆离开的客人身影很熟悉,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正在思索,他推开酒吧大门时微微偏首,露出脸上戴着的墨镜,赫然便是方进宇手下那个墨镜男。
我疑窦顿生,他来这裏干什么?
按理而言,方进宇是五哥公司的管理人,而公主是五哥的妻弟,这两个人有密切的来往并不奇怪,但目前这是两个我最警惕的人:老方抓了一手炸弹伺机而动,似乎想要把沈兴国这个地主给干掉;而公主的酒吧极有可能涉足毒品生意,这件事倘若证实并传开,绝对会给兴爷的帮会脸上抹黑。
这样两个人互有联络,我总觉得心裏有些隐隐的不踏实,但究竟哪里不对,又想不清楚。
我站起身:“我去天台去看看。”
小瓜紧跟着站了起来,两只手中都抓着扑克牌,略略不安:“呃……你还是等他下来吧?”
“我没有携带任何凶器。”
我张开双手,“你怕我强|暴他?”
小瓜一笑,我径直沿着楼梯走上三楼天台,公主背向我靠在护栏旁边,空气中仍旧弥漫着那股淡淡的薄荷味,背景是街道两侧绚烂的霓虹灯,整个天台上的色彩变幻不休。
公主依然穿着一件修长而华丽的表演服,只是头上的公主辫不见了,只剩下短而凌乱的黑发散在耳际,半掩着银光闪烁的耳环,右手指间一片烟雾嫋嫋腾升,左手拎着一顶浅色微卷的长假发,乍看像是手里拎了个女人脑袋,这幅画面,犹如一格停滞的电影胶片。
“刚才方进宇派人来找你?”
我站在他身后数米之遥,猝然发问。
“嗯……”
公主冷不防地猝然回答,猛地回身,警惕而思索地盯着我,“你怎么上来的?你知道些什么?”
他神情十分紧张,我脑中灵光一闪:“老方找你与毒品生意有关?”
公主轻叱:“你在胡说什么!”
这个猜测只是突然从心中冒出,我也不敢断定,看他此刻神色有异,心想还是改天找老方打探得了,公主跟我还不熟,万一问急了,他非叫保安把我打出去不可,于是我岔开话题:“你知不知道秦亮染上了毒瘾?”
公主一愕:“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