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玺端着碗没坐着吃,眼皮都懒得抬,冷冷地答:“双黄蛋。”
放屁,他根本就没吃吧?
行骋迅速把面条一扫而空,又跑便利店去买了两个蛋,硬给他哥又加了一碗水煮蛋。
他哥低头拌面的时候,行骋一伸手捏上他哥的脸蛋,恶狠狠地说:“有我一份,那就肯定得有你的一份。”
后面行骋抢着洗碗,在厨房裏面壁思过,想了好久好久。
晚上行骋一回房间,他硬是咬着牙做题到一点半,把最搞不明白的历史卷子写了一张,背了好久的时间轴,把宁玺给他的笔记本都吃了个透……
电热水袋他拿给宁玺了,晚上暖床全靠抖,还跟宁玺说他有两个,上面一个下面一个,晚上热得出汗,总踹一个出去,自己留着浪费了。
明天开始就不去校队了吧,但是打球也感觉挺必不可少的……
但是再打真的就傻了,这成绩离二本线都差好大一截,高二了,没多久了,真的不打算好好在成绩上追一追他哥吗?
这周五就是冬至,宁玺妈妈破天荒地给宁玺打了电话,说放了学让宁玺去一趟高新区,家里摆了羊肉汤锅,正好周五放学,过来吃一点。
宁玺拿着手机,鼻子有点酸,倒不是因为他妈妈叫他去吃饭有多感动,他只是觉得去年他妈妈就没记住高三周末只放周日一天,这今年复读了还是这样。
月考成绩不闻不问,生活上偶尔问候,宁玺表面上不咸不淡,但是心里面有多珍惜妈妈的这一通电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去年冬至的时候,他也被忘记了,中午一个人跑到学校附近去吃了一顿羊肉汤,回学校就吐了,晚上没去吃饭,看得行骋站在教室门口干着急。
宁玺没想到,因为自己没吃饭,行骋逃了晚自习,去操场背后要翻墙出去买羊肉汤,一条大长腿刚骑墙上,转面就看到校长在墙下面蹲着,手里拿了个手电。
他校队帮忙的那一群哥们,还在墙那头个个跃跃欲试,扯着脖子吼:“行骋!能下去吗?”
行骋骑在墙上,看看这边的校长,又看看那边站着的哥们,绝望地一闭眼,对着他哥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任眉一跳脚:“现在知道怕了?”
行骋冷笑一声,心里面憋着笑:“换你来试试。”
任眉三两下子就蹿上墙来,也骑着,一上去就傻了,两个男生对着墙下的校长干瞪眼,校长笑眯眯地问:“训练有素啊,打算去哪儿?”
行骋也耿直:“买羊肉汤,饿了。”
还因为这事,行骋爸爸那晚上摁着行骋的头,逼着在家里吃了两个小时的羊肉汤,看得登门家访的班主任都傻了。
这年行骋倒没去翻墙了,一等到高三下课,就想接他哥一起走了,找家附近的店,吃一点意思一下。
行骋知道宁玺妈妈找宁玺去吃饭,但没想到宁玺还真为这个事,请假了。
一整个晚自习都没来,也没跟他妈妈说今晚有课。
行骋一个人站在高三教室门口,看着来来往往背着书包收拾好要走的学姐学长,有点泄气。
也怪他没跟宁玺说,这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应与臣手里正提着个保温桶,拿了一双不知道哪儿去找的一次性筷子,满面愁容地在走廊上哼歌,行骋看到他就觉得逗,撞了一下:“今晚还有的吃啊?”
那保温桶里纯正的简阳羊肉汤味,真招人稀罕,香!
应与臣点头:“是挺好吃,但我们那边都吃饺子啊!”
行骋忍不住想翻白眼:“入乡随俗,在这儿该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应与臣又开始愁了:“送羊肉汤那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上次我在金港赛道出车祸,就是他给撞我屁股上了!真跌份!”
行骋拍拍手:“缘分。”
这小学长爱车他知道,他也挺感兴趣,不过现在经济实力只玩得起六十八一颗的篮球,车的计划暂时搁置到二十多岁以后了。
赛车跟篮球一样,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大部分男人所热衷的运动,裏面擦出的火花,自然也是难以灭下去,想当年第一次跟他哥杠上也是因为一颗球。
行骋晚上一个人跑回家,吃了家里做的羊肉汤,他跑到窗口去看了一下楼下亮没亮灯,管他妈妈要了祛疤膏,敲他哥的门去了。
他爸爸在家里抽烟把沙发给戳了个印,那火星子烧得响,迅速点着,行骋忽然就想起宁玺的手腕上。
拿去给他抹抹手腕,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这门铃一摁,门开了,扑鼻而来就是满客厅的烧焦味。
宁玺垂着眼,鼻尖一颗小痣衬得脸庞越发好看,皮肤还是白得过分,手里扯着一张数学卷子,手掌心攥了草稿纸,上面方程式还看得清晰。
再往下,宁玺指尖的火柴烧了一半,火星忽亮。
半边面容沉浸在烟雾里的宁玺,那么迷幻,那么孤独,模模糊糊的眉眼,清瘦而美好的下颚轮廓,烟头上每一寸都烧到了行骋的眼里。
行骋捏了捏手里的祛疤膏,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着他哥这个样子。颓废而神秘,眼神淡漠,一边闻烟雾,一边写数学题,坐在客厅里,点着那盏灯,自己买的那一方小桌上,还有小半张没用完的草稿纸。
宁玺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行骋。
他终于,他总算……在行骋面前,露出了最真实的自己。
在行骋曾经看不见的地方,他并没有表面那么优秀,也没有多么阳光。
笑,或者不笑,都是他。坚强,或者懦弱,也都是他。
行骋说明了来意,宁玺挽起袖子就把手臂伸过去。
那疤痕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狰狞可怖,微微凹陷下去一些,呈深褐色,看得行骋喉咙跟被人掐住了一般。
行骋就跟手里捧了个什么似的,拿出棉签,不敢乱来了,一点点地给他上药,眼神就没离开过那一块疤痕。
行骋涂得慢,宁玺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没忍住,笑道:“磨蹭。”
行骋一抬头,撞上哥哥的目光,忍不住叹了口气:“上辈子我们可能是仇人,你肯定拿剑刺过我胸口一刀……”
宁玺猛吸了一口烟,当着行骋的面,就这么坐在地板上,把上半身穿着的衬衫扯开半边,低声道:“我胸口上也有疤。”
行骋又跟被人打了一棒似的,正准备在挖一块祛疤膏在指腹上,手却一下被宁玺给捏住了:“你摸。”
宁玺碰灭了客厅的那盏台灯,周遭灯光忽然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那天,行骋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常年练球摸筐的粗糙指端一触碰上那处温热的肌肤,宁玺猛地将手按住。
“感受到了吗,它也一样。”
这一句讲完,宁玺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继续说:“行骋,这就是真实的我。”
十七岁这一年,行骋在某个夜晚的这一刻,忽然觉得在这座城市里,所有的灯都灭了。
他想起无数次因为宁玺而激起的斗志,成长的重量。
在这一处小客厅里,行骋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宁玺的背。